谢棠听到他这么说,没有任何惊讶。他当日谨慎小心,防备的也只是皇后的眼线。
于是他抬头直言不讳地道:“是。”
弘治帝道:“你既然知道朕会知晓,为何还要和太子搞得那般神秘?”
谢棠直截了当地道:“恐见疑于国母。”
弘治帝道:“你可真敢说!朕与皇后恩爱不疑。你和朕这么说不怕朕问你的罪?”
谢棠道:“陛下先是大明的君主,后才是娘娘的夫君。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明。陛下是圣明君主,臣也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弘治帝道:“敢和朕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然后他道:“朕刚才问杨介夫,朕处处提拔你和他。问他可知道朕的用意?现在朕也问你,你可知朕的用意”
谢棠道:“臣知。”
弘治帝道:“这倒是和杨廷和一样的答案了,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谢棠言简意赅:“太子殿下。”
弘治帝又咳了起来,喝了好几口茶才压下去。“朕时日不多。待朕去后,请你辅佐太子,做一位圣明君主。”
谢棠道:“臣遵旨。”
弘治帝拿出了一块令牌,给了谢棠。
“韩贯道年纪大了,朕希望你能接他的班。”
“朕去了后,最好的情况是太子贤明,朕在地下也安心。”
“可若是太子不贤。朕只希望你能够守住户部,把户部打成一块浇不进去一点水的铁板。”
“你要知道,吏部虽是天下第一部 。但是户部掌管钱粮税收,若是户部乱了套,天下也将倾颓。”
谢棠接过那块代表着皇帝身份的令牌,庄重的磕了一个头。
平心而论,作为一位君主,弘治帝待他不错。
他磕头的这一瞬间,北疆饥荒、江南水匪,种种场景在脑海中浮现。
最后在他脑海里定格的是大殿上弘治帝说的那句“谢家麒麟儿,吾家千里驹。”
他想着君若待臣如手足,臣则视君如腹心。于是他恭声道:“臣谢伯安,谨遵陛下旨意。”
第82章
主少国疑, 不知多少人在向上天祈祷皇帝能够病愈。
但是无论是谨身殿里伺候的各位大伴,还是除夕那一天被宣召进去的几位大臣心里都十分清楚,陛下恐怕是活不到明年的除夕了。
皇帝自从自己的病情被众人发现后, 为去世后布局的动作越发明显。
他抄了不少人的家, 杀了不少人的头。改革的力度越发变大。
谢迁心道, 这都是陛下的一片慈父之心。
谢棠看着自家尚在襁褓里玉雪可爱的儿子,尚未到一岁就已经能够开口叫爹叫娘了。心里一片柔软。
若是自己时日无多,恐怕也会拼尽全力, 给这个小家伙换来一片太平盛世吧?
谢棠拿着一只布老虎,逗着正在翻身的谢涟。笑道:“平哥儿, 平哥儿。叫爹。”
谢涟挥舞着小手, 却不叫谢棠。只是用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看他。
谢棠哄孩子哄得正高兴, 身边儿还坐着为他亲自做里衣温柔地看着他的孔令华。
娇妻幼子在侧,谢棠只觉得心里温暖熨帖至极。
这时,黄鹂进来禀告道:“大爷,大奶奶。宫里圣人快要不行了, 圣人宣召,让大爷和老太爷一起入宫。老太爷吩咐让大爷快点换了素服到仪门和他一起进宫”
谢家在第四代长孙出生上了族谱后, 所有人都升了一辈。
老爷变成了老太爷,大爷变成了大老爷,大少爷变成了大爷。而新出生的谢涟, 则是继承他爹谢棠原来大少爷的称呼。
谢棠听了, 把手里的布老虎放下, 立刻换上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和银冠,急匆匆地往仪门处赶。
到了仪门,谢棠立刻上了马车,只见谢迁也穿了素色衣裳, 正在闭目养神。
而谢迁身边,还有着一位不认识的武官。着飞鱼服,挎绣春刀。是锦衣卫的打扮。应是皇城里派出来送消息的。
谢棠也去不打扰祖父的思绪,只是低头默默念《心经》。
马车到了午门,禁宫宫门处早就安置了小轿等着谢迁前来。谢迁和谢棠上了小轿。很快就到了谨身殿。
谢棠进去的时候只见刘健和张懋已经到了,他们二人正守在了弘治帝的身边。
弘治帝听到了宦者的通传,知道是谢迁和谢棠来了。
弘治帝此时精神还好,但众人心知他此时的精神不过是回光返照的景象。心里都有些凄切。
弘治帝却扯出了一抹笑意道:“先生,伯安,你们来了。”
谢迁和谢棠都行礼道:“叩见吾皇万岁长安。”
两人抬起头时眼中都有泪意,强自忍住了。上前和皇帝说话。
没过多大会儿,去岁除夕时,弘治帝召见过的人都来了。
弘治帝见人都来了后道:“众位都来了。怀大伴,念朕拟好的遗诏吧。”
怀恩头发苍白,看着弘治帝这个相当于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后眼睛也有些湿润。
他展开圣旨后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天命十九年,夙夜忧叹、焚膏继晷,以求天下升平、百姓安乐。奈何力不从心,无缘见河清海晏也。今兹将往仙都,所忧者唯有天下!皇太子厚照孝颖聪达、天下归心,宜登大宝。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典仪,遵循太/祖成祖定制。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勤于政事,忠诚明敏。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出自名门,英勇果敢。此五人,国之重臣,当为辅政大臣辅佐幼主。弘文馆讲经官杨廷和、谢棠深得朕心,才干优长。当劝勉太子效仿古仁明君主事。钦此!”
怀恩念完后,众人磕头接旨。弘治帝道:“大伴,朕困了,你带诸位大臣出去吧。”
怀恩道是,众位大臣遵圣意在外面等待。还没有出殿门,谢迁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到一炷香,怀恩略尖锐的嗓音响起:“大行皇帝山陵崩。”
在当庭静坐的几位大臣都起身跪倒在地。谨身殿的小黄门把消息传到禁宫的每一个角落。皇城里响起了丧钟。
不久后,大行皇帝去了的消息就传遍京城,同时锦衣卫也派了军伍八百里加急通知地方,皇帝山陵崩。
谢棠跪在店门外,看着地板上龙凤的花纹。心里思绪万千,一种急切的悲伤蔓延到心头。
这是一位伟大的君主,现在他离开了这个人世。带着他的遗憾前往来生。
他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他把大明从危机拉上正轨。这个时代理应写上他的名字。时间的风吹不掉他的荣光,岁月也抹不平属于他的痕迹。
他把他父亲的错误时代画上了句号。又开始了属于自己新的篇章。
黑暗的极致就是光明。而生在泥沼中的弘治帝,却有一颗光明之心,让他行走在云端之上。
礼部官员加急按照皇帝遗诏定下丧葬礼节,宫中自皇太子以下及诸王、公主从成服日开始斩衰三年,二十七月除服。服内停音乐、嫁娶、祭礼,止停百日。
而按照太/祖遗制,文武百官在皇帝仙逝的第二天到思善门外哭灵。
拜五次叩首三次,住在自己所属衙门的值房里。不饮酒食肉。从早到晚在思善门哭灵三天。
三天后连续十天早上到思善门处祭拜,同属着衰服二十七日。凡入朝及视事,白布裹纱帽、垂带、素服、腰绖、麻鞋。退朝衰服,二十七日后,按定制着素服、乌纱帽、黑角带,二十七月后除服。
听选办事等官衰服,监生吏典僧道素服,赴顺天府,朝夕哭临三日,同时朝临十日。
第二天大早,谢棠换了连夜赶制出来的衰服到了仪门处。只见祖父、三叔祖、父亲和二叔也都换了素服丧衣再此等他。
马车都已经备好,谢家在朝的四人沉默着上了马车。
距离皇城越近,丧钟的声音就越清楚。
到了午门,几人下车,正遇到了王华和王阳明夫子二人。
因两家相熟,遂相携入宫。
到了皇城里,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缟素。
皇帝昨日留下的遗诏众人已经得知。皇太子践祚,大学士刘健、谢迁、李东阳。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为辅臣。丧仪遵□□、成祖遗制。
此时思善门外,众人都换上了丧服。宫中设置了几筵,宫内妃嫔媵嫱,宦者宫人朝夕哭奠。
文武百官则由礼部引赴思善门外行礼,朝夕哭临思善门外。
谢迁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世袭国公跪在前面,谢棠几人则按照品级找到自己的位置跪下。
谢棠去户部官员扎堆的地方找了蒲团跪下,身边正是平允安。
连着哭灵三天,谢棠还好。谢迁年纪大了,颇有些熬不住。每日含着参片提神。
文武百官哭临的三天结束后,百官回到自己的衙署当值,而外命妇开始进宫哭灵。
命妇第四日由西华门入,哭临三日,俱素服,二十七日后除服。
凡音乐祭祀,并辍百日。婚嫁,官停百日,军民停一月。
军民素服,妇人素服不妆饰,俱二十七日。
谢家有诰命的女眷在第四日早上早早地就起了,只吃了简素的干粮。
为了防止失仪,她们甚至连一点汤水都没喝。
到了西华门后,护送她们过来的谢丕和谢棠向她们告别。
徐氏在目送他们离去后对自家的弟媳、儿媳和孙媳道:“走吧,跟我一起进去。”
在外为官的则是从知道皇帝去世的那天开始,在本署哭临三日。命妇素服举哀三日,二十七日后除服。军民男女皆素服十三日京师。这些是与京城不同的地方。而其他的规制,则和京城相同。
京城闻丧日为始,寺观各鸣钟三万杵。
钟声杳杳,好似是在对这位伟大的君主去世的悲鸣。
丧乐袅袅,又像是对这个庞大的王朝的担忧。
第83章
哭灵结束后, 便是葬礼。
弘治十九年六月十五,大行皇帝大殓。
礼部官员已经拟好弘治帝的谥号与庙号。他的谥号为“建天明道诚纯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庙号则称孝宗。
诚纯中正四个字。对于弘治帝而言,着实实至名归。
工部属官和钦天监已经选出风水宝地和黄道吉日, 在太子盖上宝印后和礼部官员一起定下葬礼条陈。
十日后, 大行皇帝葬于泰陵。太子殿下受命于天, 即皇帝位。
新帝践祚后,朝中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上书道新皇年幼,请太后临朝。
内阁阁老心里冷笑, 刚要
示意门人出列驳斥,出手教训这些想要夺权的小人。
还没等他们出手, 却见早已经在宫内颐养天年的怀大伴带着先帝的密旨来到了奉天殿上。
——大行皇帝遗诏, 国朝朝政, 尊太/祖《皇明祖训》。后宫不得干政。
——大行皇帝遗诏,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入阁。
——大行皇帝遗诏,户部织造司郎中谢棠补户部右侍郎位。
众人听了后都惊讶至极,没想到陛下还留下了这样的遗诏。尤其是第一条, 这是阻了张氏临朝称制的路。
而几位顾命大臣则从两道人事任命的遗诏上联想了很多。
先皇这是担心他们架空新帝啊!
杨廷和入阁,自然就分了
内阁诸公的权力。而谢棠升官背后也自有深意?谢迁和李东阳年纪大了, 为了给后辈铺路与其他人进行利益交换后,也会把手中权柄放下许多。
而在这之间,得利最多的, 就是新帝。
毕竟杨廷和和谢棠都太年轻, 根基不稳。而他们曾经教导过新帝。凭借这个资历, 也会扶持新帝来与否定他们、想要代替他们的人斗争。
毕竟国朝没有杨廷和这么年轻的阁老,也没有谢棠这么年轻的侍郎。
不知有多少资历老的人会心生不服。
而这个时候新帝给他二人撑腰,一则能够得到他二人的耿耿忠心,二来也能借机除掉一些守旧的老臣。
一石三鸟, 先皇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可是不得不说,这计策果真好用。
杨廷和与谢棠都面色浅淡地接旨,没人知道他们在
想什么。
谢棠做了户部右侍郎后,浙江、江西、湖广、两广以及四川六个清吏司,新建的织造司以及仓科、金科都由谢棠负责。
左侍郎王俨年纪比韩文还要大,像个慈祥的邻家老爷爷。
他知道韩文有意让谢伯安接班,因此对于手上的权力放权放地痛快。
毕竟他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卖个好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人情,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新帝登基,百废俱兴。但还没等到朝廷安稳,就收到了边关急报——鞑靼叩边。
一切都如同弘治帝生前预料的一样。他去世后,少主当国。北方戎狄必会犯边。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宣府、大同和辽东都有精兵把守,火器局也制造出了足够的新式火炮。
谢棠走马上任户部右侍郎,查出了他掌管下的几个清吏司的账目问题。借机拿下了许多贪污官员。
同时他又提拔了谢家门生与李系官员。别人的确是想说他党诛伐异,奈何他事情做得漂亮。凡是他搞下去的都是屁股底下不干净的,证据确凿,让人无法辩驳。
至于说他举荐熟人。谢棠自然可以说是举贤不避亲。
甚至谢棠可以厚着脸皮装糊涂道:“熟人?党羽?大人恐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我怎不不觉得自己和他是亲信?不过是沾点关系就能够扯上结党,大人难道是要让我谢伯安这辈子都不和其他官员说话吗?”
而且谢棠除了谢氏门生和李系官员外还提拔了很多了无根基的寒门子弟。或者从数量上来说,这些寒门子弟还要更多一些。
若是真的说他结党。只怕他一下子就会把你搞得哑口无言。
很快他就在户部站稳了脚跟。再加上韩文和王俨有意提携,基本上半个户部都默认了谢伯安会在未来两位老大人致仕后接任尚书的位置。
很快就开始了谢棠在太子登基后的第一次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