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都督郭登和从迎世就很是欣赏他们两个。
除此之外,谢棠也不着痕迹地推荐了一些寒门军官补上那些被拿下的贪官的位置,得到了不少人情。
这些对谢家在未来可能会有回报,也有可能没有。
但是对大明有回报是肯定的。
而最让从迎世讶异的不是这些,而是谢棠的精力。
他居然能够在这么高强度的训练,这么多需要他布置和监督的军务下还有精力去干户部的公务。
那个锦衣卫千户送过来的公文他都看到了,足足有三寸那么厚。
而在大家都适应了高强度的训练后,谢棠请的夫子们终于到了。
部曲们之前就按照谢棠的吩咐建立了一座营房。他们都不知道这营房是做什么用的。直到这些读书人来了后,他们才知道这营房居然是给他们讲学的地方。
这些人都是考了多年没有考上的老举人,由皇帝征召来讲武堂做教谕,教导这些行伍之人学会写字读书,以及讲古代英雄人物。
换言之,就是基础扫盲加上爱国教育。
谢棠此时和郭登一起在营房的门外看着这些行伍里的汉子们听讲,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和向往的光。
郭登道:“我从没有见到过手底下的兵这么有精气神过,这多亏了你和王大人。”
谢棠道:“都督客气。”然后道:“让这些儒生教我们的兵爱国就行了,别让他们叫那些乱七八糟的儒家学问。我们的兵,只用对大明人慈悲仁义。不用对蛮夷道德。说起打仗布阵谋略,还要由军队里的老兵和各位将军辛苦。”
郭登道:“哪里称得上辛苦?今日多练兵,他日战场上胜利的可能性就更大。我们不过是讲讲课罢了,有何辛苦?”
谢棠笑道:“将军大仁大义,伯安佩服。”
等到军营这边儿的训练步入正轨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关。
谢棠回京向皇帝奏报成果,被赏赐了许多金银。
最后回到户部清理年账,又是一番忙乱。
因他忙得要命,每天早上早早就上衙门,晚上有事宵禁了还在衙门办公。
因此谢迁心疼他,特意把他离京的这一个多月里皇帝的不务正业、潦草塞责以及为了表示对他们这些大臣的反抗多日不上朝种种事宜瞒了下来。不愿让他再多操心。
这正是因此,谢棠完全不知皇帝已经和满朝文武斗过了一回法,甚至有过停早朝的事情。
他一心一意为了国家忙碌,只求天下长安,国家太平。却没想到帝王已经肆无忌惮,被奸佞小人挑唆地无法无天,不问苍生。
等到谢棠忙完,也放了年假。谢棠回家狠狠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用了许多药膳,歇了好多天。
孔令华看着他,连书本和古琴都不让他碰。每天就让他在院子里溜达溜达,和平哥儿玩一会儿。不然就喝点药膳或汤饮,和老爷子一起练五禽戏。
直到请来的太医说他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后才让他看书习武,出门行走。
这一日李廷相邀他出去游玩,谢棠应了。白天两人在古董铺子和书坊里玩。到了晚上,李廷相居然带着谢棠去了教坊司。
因李廷相知道谢棠不愿意去这样的地方,遂只是对他道去酒楼吃菜。两人一路上坐在马车上谈天,谢棠哪里知道最后来了这里?
下车后,谢棠看着这地方的脂粉气,心中狐疑。问李廷相道:“梦弼兄,你带我来到这地方,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的酒楼吧?”
李廷相笑道:“伯安,这里绝对有全京城最地道的江南菜,也有全京城最烈的杜康酒。而且这儿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我们就是来听个曲儿,也不去胡同。便是御史看到了,也是没有理由弹劾我们两个的。算是兄弟求你了,今天可是有哥哥最喜欢的金筝儿姑娘唱曲儿。和哥哥一起进去吧。”
谢棠见他如此恳切地劝他,只好应了。但是却加上了一句:“梦弼兄,我和你说。我是不会在外面过夜的。宵禁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李廷相道:“好了,知道你家教严。你是什么样子进来的,我一定就什么样子给你送出去。还给老阁老一个什么变化都没有的乖孙子。”
谢棠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是说不过你,走吧。”
李廷相笑呵呵地带着谢棠进到教坊司里,里面的龟公显然是认识李廷相的。没想到李梦弼居然还是个熟客。
那龟公道:“李大人,今天来的好巧,正赶上金筝儿姑娘唱曲儿。”
李梦弼道:“哪里是赶巧,也是算着日子过来的。”
那龟公笑着附和,然后又对谢棠道:“这位爷是个生面孔,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梦弼刚要介绍,就听到谢棠道:“我姓安,单名一个棠字。”
龟公谄笑道:“原来是安爷。”
谢棠和李廷相到了李廷相常在的那个包间后,李廷相道:“没想到你还胡诌了个名字。”
谢棠道:“传出去流言难免不好听,虽说我什么也不会做,但是我担心内子难过。”
李廷相道:“没想到你家里还有一个醋坛子。”
谢棠心想,华儿哪里是醋坛子,若是他真的不能给予忠诚,她会变成最贤惠的妻子。可是那样的相敬如宾,可不是他想要的夫妻和合。
相敬如宾就是相敬如冰,谢棠想。他绝不会踏上二叔祖的老路。而是会像三叔祖一样,与他的妻子一辈子夫妻和合。
于是他道:“内子最是温柔贤惠。是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第88章
谢棠正在和李廷相说话, 突然间整栋楼里琴音铮铮,箫声缱绻。
而那被薄纱笼罩的高台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洁白如玉,指甲上用凤仙花汁染成了赤色。单是这只手, 就足够撩拨人心。
那手的主人在不久后抱着琵琶出来。她着素色纱衣, 一头墨发被玉簪绾好。容颜姣好, 直让秋娘妒。
她檀口轻张,声音轻软唱起了曲儿:“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 倍觉绿云香。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 尤比颤酥香。芙蓉失新颜, 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 可似粉腮香。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却是耶律乙辛为陷害萧皇观音而命人作的乱情诗。名叫《十香词》。她嗓音清丽,生生地让香艳曲子透出三分清澈出来。
她很美,她很漂亮, 她的声音清丽柔美,当的起一句“昆山玉碎凤凰叫”的称赞。
可是谢棠看向她, 丝毫没有周围人的意乱情迷。他目光清冽,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他看向那个女子,眼中是欣赏的。但却一丝迷恋缱绻都没有。就好像是在欣赏一片寒山月色, 是在看一泓浅淡清泉。不过是看到美丽事物的驻足欣赏, 却永远也不会留恋流连。
“她就是金筝儿。”李廷相很是得意地道。“一会儿她会过来给我们单独唱曲儿。”
谢棠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廷相。看今日这架势, 这金筝儿想必是头牌了,又怎么会来给他们单独唱曲儿?
李廷相笑着为他解惑道:“我从金筝儿十三岁的时候捧她,至今已经有了三年了。”
这时谢棠才解惑,然后他问道:“李兄如此, 嫂夫人不管吗?”
李廷相道:“内子贤惠,更何况我除了捧金筝儿外,不进勾栏的。”
谢棠虽然并不赞同这种思想以及对婚姻和感情的态度。但是从古代人的角度看,李廷相的想法很正常。娇妻美妾,只要不乱了嫡庶之分,其他的都不要紧。
谢棠也无力改变整个社会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做好自己,坚守好自己的原则。
金筝儿唱完后,楼里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打赏的金银数不胜数。真可谓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过了一会儿,金筝儿已经和众人到了万福后离去。又有一个新的女子上台演唱。
金筝儿却是戴着面纱来了他们这个包间。她道了万福后坐在凳子上唱一支江南小调。看向李廷相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柔情。
金筝儿笑道:“李爷许久没有来过了。”
李廷相道:“最近忙。”
金筝儿道:“我心里是念着李爷的。”
李廷相道:“我自然也是想你的。”
说完后他道:“这是我的朋友,安棠。你给他敬一杯酒。”
金筝儿款款上前,给谢棠的杯里满上。双手捧起来送到他嘴边。谢棠却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金筝儿笑道:“这位安爷是瞧不起我们娼家女儿,不肯喝呢。”
谢棠倚在椅子上,一点窘迫的意思都没有。他道:“自然不是嫌弃,无论是高门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死了后都是一抔黄土。”
金筝儿道:“那安爷怎么不喝我的酒?”
谢棠道:“金姑娘,我不会和我妻子以外的女子有任何关系。开玩笑也不行,逢场作戏也不行。”
金筝儿听了他的话,眼神一下子有些黯淡,她偷偷看了两眼李廷相。然后打起精神来,又是那样娇娇柔柔的笑:“那安夫人真是好命。”
谢棠道:“娶到她才是我命好。”
他没有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气质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了起来,带着三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郑重。
金筝儿没过多大会儿后就走了。李廷相和谢棠两个人继续饮酒吃菜。
忽然,李廷相讶异地道:“伯安,你看那个要出去的身影。像不像是陛下?”
李廷相如今刚刚升了兵部主事,官职还没有到五品。至今没有上过大朝会。
但是当年恩荣宴的时候他是见到过朱厚照一面而且印象深刻。
他见了大厅里的那人,身量虽然长了,相貌却是像当年的太子的。
谢棠听了立刻到包间的栏杆处往外看,只见门口有一位红衣男子。仔细打量,果然是皇帝。
谢棠心里咯噔一声,拉着李廷相就往楼下去。到了楼下,却见小皇帝已经出去,了无踪迹了。
真是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身边到底带没带够保护他的人啊?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当年就是私自出宫被歹人拐走。如今又是私自出宫,若是遇到了什么,国无储君,岂不是要大乱?
“走。”谢棠冷静地对李廷相道。“去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上。我们现在找不到陛下,让牟斌去找,派人去保护陛下。”
牟府
“大概就是这样。”李廷相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和这位指挥使说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眼都发干了,忙喝了一口茶。
牟斌道:“两位大人请自便,牟某这便要去衙门安排探子去保护陛下。没有时间招待两位了。”
李廷相道:“大人请快去吧,不过还麻烦大人找到陛下后派人过来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两个也安心些。”
谢棠也道:“正是这样。”
牟斌急匆匆地去了,谢棠和李廷相也相继告辞。各自回家。
回府后,谢棠在外院喝茶。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牟斌派来的人,听到对方说陛下一切安好后心才放了下来。
等到送走了那个锦衣卫的百户后谢棠立刻去若水院见谢迁。
他对谢迁道:“祖父,我今天见到了殿下。”
谢迁好像并不惊讶地问道:“在宫外?”
谢棠答道:“正是。”谢迁问道:“在哪里?”
谢棠道:“今日李兄邀孙儿去教坊司听乐曲。正是在教坊司见到了陛下。还没跟上陛下陛下就走了。孙儿已经去了牟指挥使的府上,让他派人去保护。刚刚指挥使派人过来送信,说是殿下他一切安好。”
谢迁道:“你做的很好。”
他又好似有一些疲惫,低声道:“我本不愿让你忧心,你年末忙得都快把自己累出病来了。但是既然今日你已经见到了,那也就不妨碍我说了。陛下他,那里是像先帝所说的顽劣年少。这分明是个昏君样子!”
谢棠吃惊地看着谢迁。他祖父温文尔雅,风流第一,不是失望至极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于是他问道:“陛下怎么了?”
谢迁怒道:“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天子先是纵马园林、划船嘻戏、早朝的时候居然吃东西。这些都可以当做孩子心性,刘希贤忍不了老夫能忍。可是天子越发过分,在宫内开设集市、扮商贩、令宫人扮作购物者,与之讨价还价。这么干的几个皇帝可都是昏君!”
的确,汉灵帝刘宏,宋少帝刘义符,还要南朝的萧宝卷。哪一个都是十足的昏君。
“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天子让太监批复奏折。这些天批复奏折的都是天子身边的司礼少监刘瑾!天子这是把国事当做儿戏吗?除此之外,朝臣上谏,天子就施以廷杖。龚孔玉和冯三相被天子的廷杖打得几近离世!”
谢棠也是心惊。前面那些还好。最后这两件事,却是万万不可。
朱厚照是想养出大明的“十常侍”,然后自己做昏君吗?!
为君者哪里可以阻塞言路?又怎么可以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天子身边有佞幸,我和刘希贤已经决计要除掉‘八虎’。你也不用担心,老夫定然要为了先帝除去陛下身边的小人!让他们不能够再为非作歹。”
“‘八虎’是谁?”谢棠问道。
“刘瑾、马永成、 高凤、罗祥、魏彬、 丘聚、 谷大用、 张永。”谢迁道。
果然如此!
谢棠闭上了眼,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个问题的根源在皇帝的身上,而不在太监的身上。
成化帝的时候,也有大伴怀恩那样的好太监。可是这阻止不了成化帝宠信万氏,任用奸臣。
先帝的时候也有李广那样的奸宦,寿宁侯那样嚣张的外戚。可是仍旧政治清平。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他就只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所谓忠君,他是不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