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讲学的这一天,谢棠和新帝讲到一半的税制后发现这位新上任的皇帝居然堂而皇之地睡着了。
谢棠看着睡着的新帝,心里忍不住地在摇头。
这个样子,做太子可以,做皇帝却不可以。
在现代的时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正在上学的叛逆少年。
可是在这个时代,他已经到了要承担自己的责任的年纪。
今日若是其他大臣当值,恐怕明天劝谏皇帝的奏折就要在谨身殿里堆地有一尺来高。
“张大伴。”谢棠压低声音问张永,一双眼睛里的光深邃极了。“太子昨日干了什么,今天怎么这么疲惫?”
他的眼睛好似能够看透人心,张永的目光有些闪躲,不敢看他。
谢棠却道:“张大伴,殿下好你才会好。今日之事,会不会传出西阁,都要看大伴的。”
这是□□裸地威胁了,说实话就不上奏劝谏皇帝。
但若是不说,不但要把事情抖出去,还要弹劾他张永!
“我不知道太子为何如此,但总会是左右侍从没有照顾好,没有忠诚劝谏的缘故。”
这竟是要直接给他定罪了!
张永毕竟还年轻,虽然在深宫里沉浮。却也比不得谢棠两世为人的心计。听到他的话后竟是背后出了冷汗。
他终于还是被那灼人的目光下被逼迫说出真相:“殿下从刘瑾那里得了一些话本子和……避火图。看到了深夜。”
刘瑾,刘瑾。谢棠在心里默默念这个名字,把他记在了心里。
张永看着这位年轻的户部侍郎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朱厚照醒了。看到谢棠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有些红。
张永生怕谢棠揭穿自己说出的真相。却听到谢棠笑道:“我听张大伴说了,陛下昨晚熬夜看奏折,又准备今天的功课累着了。
”
“陛下想要成为明君,这自然是好的。但是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说完后他继续道:“今天不讲史书了,臣想给殿下温习一下《孝经》。”
“殿下。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谢棠道。“这是臣子的职责。”
“立身行道,名扬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谢棠看着新帝的双眼道:“先皇去世之前,对陛下念念不忘。犹道‘太子聪敏,然年幼喜玩乐。请诸君教导太子为明君’,君父之爱子,情深意切。”
“陛下如今,已然无法为先帝尽孝。然而,若是能够完成先帝的志愿,靖清天下,百姓和乐。先帝居于天上玉京,定也能心中安慰。”
“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陛下身为承天之子。为政以德才是孝也。大伴说陛下为国事操劳,这就很好,是极大的孝道了。”
朱厚照听他的话,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干了什么。不由有些羞愧。他低声道:“朕知道了。多谢夫子教朕。”
谢棠笑道:“既然如此,臣就告退了。陛下受命于天,莫要忘了天下万民。”
天下万民么?朱厚照想,可是朕是君主,皇帝受命于天,又干百姓何事?
但是一想到父皇,他又犹豫了。朕,当真要让父皇失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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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不管朱厚照他到底有没有作为一位君主的担当, 也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应当承担责任。但是他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如今他登上了皇位,那么天下众臣就要辅佐他。
当天晚上, 朱厚照回到寝殿后还是把那些话本子和避火图束之高阁。认认真真地读起了《孝经》。好似是真的要做一代盛世明君的样子。
刘瑾见了后心里发慌, 问张永陛下这是怎么了, 张永却三缄其口。
他和刘瑾算是竞争对手,那些东西是刘瑾找来讨陛下欢心的。如今陛下将其束之高阁,说不定会对刘瑾有些意见。他怎么可能主动告诉刘瑾发生了什么?
因此他只是笑着讥讽道:“咱家哪里有刘公公那么讨陛下的欢心, 哪里知道陛下想了什么?”
张永的讥讽着实是把刘瑾气得牙痒痒,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然而没过几天, 朱厚照就又一次故态复萌, 和刘瑾等人一起玩乐宴饮。
朱厚照又从刘瑾那儿得了许多宫外的好东西。不是蛐蛐儿就是蟋蟀。要不然还有骰子和画册。
但他现在还畏惧着内阁几位阁老, 同时每每想起自己已经去世的父皇未免有些惭愧。因此所作所为还算收敛,不是十分过分。
至少在早朝和听先生讲学的时候他装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在禁宫里的行事。
谢棠在那一日后也没有发现任何蹊跷。实在是那天他讲书讲《孝经》触动了年轻不知事的帝王。以至于帝王一见到他就想到自己已经去了的父皇,心里就有了几分羞愧。
因此朱厚照在他面前不自觉地伪装地极好。让谢棠都看不出来他到底干了什么,有没有认真读书。
朱厚照自出生到现在, 就是肆意妄为的太子。他的父皇一生只有母后张氏一人,且皇家也只有他一个孩子活了下来。他被万人宠爱, 自然娇纵霸道。有着不知世事的天真与残忍。所谓唯吾独尊不外如是。
他没有经历过弘治皇帝的苦难,也没有经历过历代皇帝夺嫡的残酷斗争。甚至因为年幼、连差事都没有办过。
他不知道外面的百姓吃不起饭,也不知道北疆战争会死多少人。他生来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所以很难学会珍惜。
他还太年轻, 哪里知道自己应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又哪里知道, 他的任性妄为,会带来多少糟糕的结果,给多少人带来灾厄?
而且,对于这位年轻的帝王而言。或许, 就算知道那糟糕的结果他还是会选择让自己欢乐。
在我死后,哪管那些洪水滔天?他曾是任意妄为的太子。在做了皇帝后,自认为已经收敛了自己自由的羽翼,万分委屈。
或许他只是生错了人家。若是生在王公富贵之家,他完全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做一个金堆玉砌的锦衣公子。各种玩乐也不过是换来旁人一句调笑。
但是他不是,他是天子,就应当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然而他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己的责任。只想欢喜宴乐,快意人生。
边疆鞑靼和瓦剌时常犯边。除了英国公、保国公紧急训练出来的军队和常年在北疆一线的宣大左军以外,几乎没有能打得过蒙古骑兵的。
边疆战报传回来,城池虽然守住了,但是几乎全是以人头换人头换来的和平。大明边军死伤无数。
军费也很吃紧。打仗打得不仅仅是战场厮杀,也是钱粮战争。
要不是还有出海带回来的收益,只怕现在国库都要见底了。
谢棠等户部官员精打细算地发放军饷,才让国库避免了动用最后一笔保底的银钱的窘境。
这一日休沐,谢棠和王阳明一起去京郊游玩。在路上居然遇到几个醉醺醺的府兵。
谢棠叫住了那府兵:“站住,你们是那个大营的兵?!不在大营里训练,反而在这里吃酒?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府兵喝得已经醉得不行了,听到谢棠和王阳明两个人叫住了他们。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不过只是两个年轻的公子。
于是为首的那个纨绔公子咧嘴笑道:“呵,这两个小白脸叫几位爷爷站住?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他身边的几位也陪笑道:“就是,不知道这两位是那里钻出来的相公?这是要来给几位爷唱一段取乐呢!”
那几个人笑地张狂,王阳明被气得额上青筋暴起。
相公!唱一段!竟敢把他二人比做戏子!
王阳明恨不得上去打他们一顿。谢棠拦住了王阳明道:“这几个竖子,哪里值得脏了王兄的手?”
然后谢棠对自家的亲卫道:“还不去把他们抓起来!”
谢家亲卫立刻上前去抓住了那几个府兵。那几人和谢家的亲卫打斗了起来。
不过那几人都是纨绔子弟的出身,哪里打的过谢家的精心培养用来保命的亲卫?
因此这几人很快被谢家的亲卫制伏。然后被谢家的亲卫用麻绳捆了,送到谢棠和王阳明面前。
谢棠笑道:“给我拿一盏冷水过来。”
那亲卫立刻去了附近的人家里寻了冰凉的井水。用竹筒装了那过来给谢棠。
然后送过来对他道:“大爷,水来了。”
谢棠接过那个竹筒,直接把水浇在了那几个兵的脸上。
那几个人被冷水一刺激,终于清醒了一些。为首的那一个嚷嚷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魏国公府的三公子!”
谢棠忽然想到了同是魏国公府公子的徐青砚。不得不感叹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余下的那几位也在嚷嚷着,这个说自己是什么伯府的,那个说自己是什么将军府的。
他们最后竟然很是得意洋洋地看着谢棠和王阳明。
以为对方很快就会因为他们的父祖把他们几个给放了,甚至还会跪地求饶。
谢棠笑了笑,这是遇到耀武扬威的二代了。
他道:“各位的父祖很厉害吗?”
那几人道:“自然是厉害的。你这竖子,既然知道了就把我们给放了!给爷爷们磕个头,爷爷就绕了你们两个。”
谢棠笑的更欢了,他扶着王阳明的肩头笑个不行道:“伯安,他们说让我磕头,还说要饶了我们。哈哈哈!”
王阳明无奈地道:“我说了,我们两个的字都是伯安,你不要老是叫我的字。挺怪的。”
谢棠道:“好了好了,我的王主事。我不叫了还不成?”
王阳明早都习惯了他的打趣,这时候还能回上一句:“那你叫我王主事,我是不是还要叫你一声谢侍郎?”
谢棠道:“哪里哪里,王兄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都是不在乎的。”
那几个人听到王阳明的那句谢侍郎后就觉得不妙。
但心里还存着一分侥幸,家里长辈说不要得罪的那位哪里会来这样的荒郊野岭?
结果谢棠走上前,一句话打碎了他们的侥幸:“几位的父祖的确是十分厉害!但是我二人亦然不是白身!我阿翁是东阁大学士,王兄的父亲乃礼部尚书!那么按照你们的逻辑道理。几位对我二人出言不逊,对我谢王二家的宗子肆意侮辱。这应该让你们磕几个头?”
第85章
谢棠问道:“你们是哪个大营的?”
那位自称是魏国公府的三公子的青年闭着眼睛不说话。明显是不合作的态度。
谢棠见了此景, 对亲卫道:“既然不说,你们就搜一搜他们身上的令牌!”
那几个公子里有一个容长脸的,道:“不要搜身!我们是耀字团营五军营曾将军标下。我说了, 你们不要搜我的身!”
谢棠笑了:“早点说出来不就好了!走吧, 守仁兄。我们去京畿大营看看。你这个武选司的主事也好好实地考察一下。”
王阳明自己也是想去的。因此笑道:“那我们就走吧。”
因他们本来就在京郊, 因此很快就到了京畿大营。
他们到了后派人跟着大营的护卫一起去见在营盘里的都督,没过多大会儿,三千营的总兵从迎世就出来了。
几人互相见过礼后去了中军主帐。谢棠笑道:“老世叔, 我和我守仁贤兄来此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路上遇到几个五军营的兵。不在营盘训练,反而去了酒家吃酒。因此把他们给你送过来。”
王守仁最佩服谢棠的一点就是, 不管对面的人他见没见过, 熟不熟识。反正只要他想, 他总是能够以一种特别熟悉,关系特别好的语气叫人家世叔世伯,贤兄贤弟。
现在他又用这样的手段跟人家套近乎了。
“我知道。”谢棠笑道。“这几位都是极为爵爷的子孙。老世叔不好管教,也不好对他们施加军刑。”
从迎世不由自主地点头。
可不是吗!军营里这些勋贵家的纨绔子弟, 不收拾不是那么一回事,收拾了后他们家的老夫人就会他家里找他老祖母哭。真真是让他头大。
“但是军纪荒驰。我是管着仓科的侍郎, 守仁兄是武选司的主事。说起来我们的职位还真的与军队有些关系。见到军纪驰废,不报之于天子,着实心中不安。”
可不是有关系, 都是卡这军队喉咙的职位。仓科管理军饷, 武选司管着军官调动升迁。无论是哪个方面, 对于军队中的这些大老粗来说,都是要命的事。
从迎世听了他的话,心里咯噔一声。
这两位要是真的去和皇帝告状,他们还真的不能把这两位怎么样。
要是他们想要下黑手, 这两位日后给他们穿小鞋,可就真有他们受的了。
难道他真的要打这几个纨绔一顿表示军纪严明?
可是若是那样,他们家又要天天被那些夫人的泪水淹了。
“但是棠今天只是把这几个违反军纪的送到了大营,至于从都督到底是怎么处置他们的,我与守仁兄一概不知。”
从迎世听到这里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那就是说,不用他处置这几个小子了?
而这两位上书,也只会写有人违背军纪。而不是有人违背军纪后主官还不管,听之任之。
他看向王守仁,这是在问另一位的意思了。
王守仁此时已经看到了谢棠给他使的眼色。
遂笑道:“自然是听从棠弟的意思。我和阿棠来此,一是为了把违背军纪的人给送过来,二则是为了看看京畿大营。我和阿棠都对军事很感兴趣。”
谢棠附和他道:“可不是吗!我当年游学的时候,就喜欢观察宣大的布防。守仁兄年幼时更是自己跑到居庸关过。从将军家学渊源,英勇敏达。还请将军带我们参观参观京畿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