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道:“正是这样呢, 老阁老年纪也渐渐大了。这位谢家的宗子是谢家在朝中官位最高的。谢家是一定要把他的体面撑起来的。”
那知情人道:“可不是,这是为了防止那些老大人看轻这位谢公子呢。”
“也对,谢家是高门。谢家的小大人也出息。这么大的场面也算是正常。”
辰时三刻,李东阳乘轿来到谢府门口。小厮忙去通传。谢迁亲自带着谢棠去迎接李东阳。谢家诸子随之出府,口呼李公躬身行礼。
“宾之兄, 请!”
“于乔兄客气。”
谢棠上前亲自扶着李东阳, 而另一边则由谢正扶着谢迁。
李东阳道:“今日为你加冠,见你元服成年。老夫心中甚慰。”
谢棠心里温暖, 笑道:“多谢老师。”
巳时正, 正是大师占卜出来的吉时。
此时谢家邀请的宾客已经到齐, 谢迁携着谢棠的手,前往京中二房在谢府里设置的祠堂。
《仪礼士冠礼》道:“士冠礼,筮于庙门。”
这是说冠礼要在宗庙里主持。在京城里,谢棠无法在余姚祖祠中举行冠礼。
但按照规矩,谢家的冠礼
要在谢府内的祠堂中主持。
谢迁带着谢正、谢丕等人引着谢棠进到祠堂祭祀天地、祖先。
贡品是早就准备好的。谢家祠堂上面供奉着谢迁这一支的牌位。
若是到了余姚的宗祠,会看到更多的牌匾。那里有着自从两晋到国朝所有谢家先祖的牌位。
祭祀结束后, 谢棠退到耳房换了一件墨色绸衣,腰上也只是束了同色布制腰带。一头墨发由同色发带束好。走出耳房。
谢丕作为摈者,换了一件赤色直身兼白玉冠。果然玉树芝兰。
谢丕见他出来了,笑道:“走吧,棠儿,吉时到了。”
谢棠笑道:“多些二叔。”
吉时到,众人只见谢棠被谢丕引到祠堂,面北而跪,给祖宗行礼后出来,同大宾赞冠者见礼。
“请冠者向大宾行礼。”谢丕朗声道。
他身边的谢棠和他一样的龙章凤姿,长身玉立。他对李东阳行揖礼,道了一声老师。
李东阳笑道:“起来吧,去给保国公行礼。”
谢棠上前对保国公行揖礼:“伯安见过国公爷。”
保国公笑道:“没想到当年年幼公子,如今已然成人了。”
谢棠笑道:“多谢国公今日赏伯安一个薄面。”
谢迁的三位门生拿着分别装着爵弁、皮弁、缁布冠的三个冠箱,等候在祠堂之内。又有仆从捧着三套礼服,等待谢棠加冠后穿戴。
李东阳首先为谢棠束发,戴上黑麻布材质做的缁布冠。
这顶缁布冠表示有参政的资格,已经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儿了。
保国公在李东阳为他加冠时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加完缁布冠后,端着第一套礼服的侍从带谢棠去耳房。谢棠换上玄端服、赤黑色蔽膝后出来,向众人行揖礼。
行完礼后,保国公作为赞冠者上前为他解下缁布冠,梳发后戴上玉簪。
李东阳上前从谢丕手中接过皮弁为谢棠戴好。
保国公唱祝辞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谢棠行礼后跟着第二个仆从去耳房换衣。
出来时,只见谢棠着玄衣红裳,衣上是华光闪耀的刺绣孔雀。腰间是一块莹润的玉珏,看上去是汉代旧物。
谢棠谢过大宾、赞冠,起身到堂外给众位宾客行礼。
到堂内,保国公唱祝辞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李东阳接过广八寸、长一尺六寸的雀头色爵弁为谢棠戴上。
谢棠行礼后跟着最后一位侍从前去换衣。出来时着玄色丝衣,纁色下裳。揖礼如前。
三次加冠后,谢迁作为主人家上前,道:“仰仗先帝隆恩,字为伯安。愿汝不愧先帝遗志,为清明大臣,一心为国为民。”
谢棠跪下三跪九叩道:“臣尊陛下旨意,孙儿谨听祖父教导。”
在这之后,谢棠终于换回了他一开始穿着的柔软的墨色长袍。身上终于舒服了一些,然后去给母亲杨氏见礼。
还没有说多大一会儿话,就被谢一管家叫走,去见诸位大臣僚属。
陈氏笑着对杨氏道:“棠侄儿如今官运亨通,妻贤子孝。嫂子也应该放心了。”
杨氏笑道:“弟妹和二叔夫妻和顺,也是让人羡慕。”
冠礼的最后一步是宴飨众位宾客,谢棠作为此次冠礼的主角,自然少不了四处敬酒。
敬了一圈,谢棠放下了手中家里为他准备的掺了水的蜜酒。起身去了招待被安排在随园的武将。
谢家的宴席摆在几个园子里,因此把徐青砚名册上的人单独安置在同一个园子里,并不会十分引人注意。
这些勋贵武将正在随园里喝酒闲话的时候,听到青年侍郎的笑音:“伯安见过诸君了。”
众人起身道:“大人客气。”
谢棠坐到主位,摩挲着自己的拇指上的扳指。笑意盈盈道:“伯安多谢诸位赏我的面子,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的冠礼。”
他摩挲着的那枚墨玉扳指格外显眼。那墨玉扳指上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分明是魏国公府家主传家之物!
“谢大人。”安远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到您的手上?”
在坐众人听到安远伯的疑问,视线都盯到了谢棠手上的扳指。
其实刚刚就有人看到,心中也是狐疑不止。只是没有问出来罢了。
谢棠笑道:“这是中山伯爷送我的好物,不知众位看着如何?我儿平儿看着觉得凶,我看着倒是觉得好些,有豪迈美感。”
而众人听到中山伯爷四个字的时候,哗然色变。
中山伯徐青砚,那可真真是个狠角色。
第98章
谢棠笑道:“各位何必如此色变?棠一介书生, 还能把诸公怎样?中山伯爷大义灭亲,为国为民,诸位又是何惧之有?”
众人被他这句诛心之言说得更加色变。谢棠却是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本陈旧的册子。
他开口念着那册子上面写的东西,园内的各位爵爷听着他的声音, 感觉对方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的勾命阎罗。
“安远伯府四老爷, 成化十一年侵吞军饷一万两。”
“宁国将军府世子, 与晋王为友。”
“兵部员外郎钱青, 抬妾为妻。”
……
谢棠念了整整两页后才停下,然后笑道:“这是魏国公留下的东西,徐御史送给了我。我觉得很有意思。”
在座众人被他念得头皮发麻,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谢棠拍了拍手, 钱平安带着火盆过来。谢棠直接就把册子扔到了火盆里, 笑道:“如今,这本东西我就扔了。”
众人见到谢棠把那东西烧了之后却没有丝毫放心,毕竟没人知道他烧的那本册子是真是假。
但是众人却也是略有安心。因为谢棠现在的表现,就是一切都有好好谈的可能的意思。
谢伯安是想要做什么?是想要拉拢他们, 还是想要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
“众位,伯安在户部管着仓科, 是不会让众位缺了军饷的。”
谢棠如今掌管户部军粮,官至侍郎, 自然是能够有底气说这句话。
其实无论如何,他也绝对不会克扣军队的饷银。但他可以通过这样来给众人一些震慑。
众人听了后悚然一惊, 打仗打的是钱粮。若是军饷不到位,对这些人而言是致命的。
“伯安的堂兄和堂侄,不到而立,在北疆已然做到了五品武官。”
“我祖父和老师的门生遍布天下。诸君家中都有子弟后人,也要为他们的仕途想想。”
众人皆静默不语。终于, 安远伯打破了沉默。
既然魏国公不仁,就不能怪他不义。这些罪证若是流出去,只怕是自己一家出不了什么好果子。
“大人。”安远伯起身恭声道。“愿为大人马前卒。”
谢棠笑道:“伯爷客气,伯安哪里用得着世叔来做我的马前卒。世叔能够和伯安成为忘年之交,是伯安的荣幸。”
然后他笑道:“我的好友,武选司的王大人说过,神机营里好像缺一位粮草官。世叔家的三子好似账目做的不错。不如这个职位就由世叔家的公子补了?”
安远伯府三公子是安远伯最喜欢的儿子。如今前途有靠,他怎么能够不开心。
“多谢大人提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安远伯作了一个长揖感谢谢棠,心里很是激荡。
谢棠举杯笑道:“伯爷客气,我家三叔和四叔都喜欢兵事。以后也是要以文入武的。”
“我家三叔和四叔此科举试都已经过了。三叔打算继续科举选官兵部。四叔却是已经考中了文举人,要继续考武举人。想要直接进军队的。到时候还请诸君照顾我家三叔四叔。”
安远伯道:“大人放心,这一切都包在我头上。”
众人也被谢棠这大棒加蜜枣的手段震慑住了,尤其是被安远伯府得到的随军主薄的肥缺,更是晃花了众人的眼。
因此在场众人在权衡利弊后都道:“定会让谢大人满意。”
谢棠不置可否,他笑了笑,然后起身道:“还请诸位大人自在馔饮,伯安这就不打扰诸位大人的自在了。”
谢棠走后,众人议论纷纷。最后还是安远伯道:“魏国公和这位新任的中山伯是把咱们卖了。和谁在一条船上不都一样?
只要跟着人家有肉吃,就算文官又能怎样?文官就不是重臣了?”
众人猛然惊醒,然后道:“安远伯爷足智多谋,所言甚是。”
自从晋王被送到中都守陵后,大臣们和皇帝一直相安无事。很是君臣相得了一段时间。
在冬天大雪冰封之前,出海的航船回航。虽然在航海途中沉了两条船。但是最终船队的收获却很多,商人们都大赚了一笔,皇帝的内承运库也因此装满了银钱。
谢棠从自家五条航船的管事手里接过两条船的利润。先帝把船引赐给了谢棠,谢家出钱造船置货。在第一次海船回航的时候,谢迁就把两条船的盈利给了谢棠。
谢迁时这么说的,虽然说不分家没有年轻少爷自己置私产的道理。但是你也当官了,用钱的地方也多。更何况这船要是没有你我们也是得不着的。因此把这两条船给你,做你的私房。
谢家其他人也是没有意见的。或者说,没人敢有意见。
谢棠把那一匣子红宝石拿起来递给了平安,道:“拿出去,去宝和银楼。让他们的老师傅打三套红宝石的头面。”平安拿起红宝石盒子和银票走了。
不知多少人因为航船归航过了一个顺心如意的好年。
但是这份顺心如意并没有持续到第二年里去。
正德二年,正德皇帝要修建宫殿于京郊,用之于享乐。
不但如此,皇帝要建造宫殿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经过内阁。而是直接下达旨意到户部、工部。等到内阁诸位阁老知道的时候,召集工匠的皇榜都已经被工部属官贴出去了。
在正德元年的时候,皇帝就想着盖宫殿。只是那时候内阁把皇帝的要求直接否了,还说了许多爱惜民力的话。正德皇帝无奈之下只好收回成命。
而这次他居然直接绕过内阁往六部下达命令。这明显是要撇开几位阁老,以天子的身份威逼六部尚书答应了。
“真是胡闹!”韩文叹气道。刚刚刘瑾前来宣旨,道着户部征召百姓前来服役为皇帝建造宫殿,又道内承运库银两不足以建造宫殿,要求户部拿出三十万两白银两建造宫殿。一副气焰嚣张的态势。
此时户部左侍郎王俨已经致仕,谢棠补户部左侍郎的位置,而户部右侍郎则是原大理寺少卿安渊升任。此时几人都在此处商量对策。韩文道:“为之奈何?”
谢棠也是头大,闻着装着薄荷与冰片的香囊静心。
安渊只是默默不语。韩文道:“实事违背先帝施政纲领良多。今上安得先皇遗风邪?”说完竟有些哽咽,安渊也流下泪来。
谢棠道:“御前张少监道,陛下本无建造此宫殿之意。然刘瑾唆使陛下建造宫殿嘻乐,陛下才起意建造。先帝在时,每多尝肥美鲜滑滋味之飨。都感叹民生艰难。今日之事,实是让人难以忍受!”
韩文怒道:“他日必除逆瑾!刘瑾奸邪竖子,荧惑宫闱、动摇神器。吾心中深忌恨之!”
而此时的韩文,却没有看到户部里的一位给事中躲闪而又闪现着野心的眼神。
第99章
夜色已晚, 此时却有一道身影在路上前行。他敲响了这座没有挂任何匾额的院子的大门。
院子中的人听到敲门声后过来开了门,见了来人后立刻把人迎了进去。
这人进了院子后,只见院内雕梁画栋,处处摆放着奇花异草。这进来的人跟着给他开门的人进了堂屋。只见那开门之人面色净白无须, 没有喉结。分明是个内宦中官!
“邢大人, 请您往这边儿走。”那位开门的中官掐着嗓子道。这位刑给事中百般谨慎地跟着那位中官进了屋子。
一进屋, 他就对主位上坐着的宦官磕头道:“见过刘公公。”那位中官也笑嘻嘻地道:“干爹。”
刘瑾示意那小中官离开, 让刑给事中起来。然后道:“今日你来,是有什么消息要说与我听吗?”
那刑给事中道:“户部韩尚书言语中对公公忌恨非常,欲上书弹劾公公。”
他却没有说出谢棠和安渊的名字。
谢棠手里有大半户部官的把柄,去年时冠礼的煊赫至今还让他难以忘记。除此之外, 当年谢棠刚入户部就处理了黄员外郎的事情至今还是许多户部官员的心理阴影。刑给事中是怕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