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散宜陷害李东阳的事□□发后,李家和谢家都养了能够模仿他人笔迹的心腹幕僚。
朱厚照看了后,果然大怒,连夜命人把刘瑾投入大牢。彼时刘瑾还在宫中自己的住处里高卧酣眠,突然间被人踹开了门。还没等到他起来骂上对方两句,冰冷的刀就已经抵在了刘瑾的脖子上。
“刘公公,奉陛下旨意。和在下走一趟诏狱吧。”
正是冯琼。
第二天,得到刘瑾被投入诏狱的官员都纷纷写好了折子。刘瑾驱逐忠臣,气走老臣,把握朝政,索取贿赂无度。恨他的人比京城中的蚂蚁还多。
如今他卷到谋反大案之中,自然要全力以赴,坐实了刘瑾的罪名。
而阉党此时人人自危,张彩看着浩渺青天,深感无力回天。这分明是一场有计划的预谋,而他们却落入了对方布置好的圈套。
“刘瑾谋反作乱,欺瞒君上。贪污受贿,贪权恋位。结党营私,霍乱天下。当诛!”
“臣奏请处死刘瑾!”
……
此时真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皇帝也恼恨刘瑾勾结藩王,谋夺皇位。最后下旨,将刘瑾交由三法司会审。自此散朝。
李东阳、杨廷和与杨一清在太白楼小聚,为自己除掉逆瑾弹冠相庆,却不知刘瑾没了,以后还可以有赵瑾、孙瑾。只要皇帝不改变,刘瑾的死给国朝带来的希望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顾安看着坐在自己小草屋外面的大青石外的父子俩,有些头疼。
“谢伯安,你和你儿子保持同一个坐姿干什么?”屋子里的顾安终于忍受不了谢棠把双手放到膝头的乖宝宝坐姿——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装什么小孩儿?
谢棠看着穿着灰色大袍,头戴竹簪的老人。老人头发有些花白,眼神清亮。整个人身上都有脱俗气质,看着他就觉得好似是到了神仙仙境。
谢棠笑道:“老神仙。客至当点茶。”
顾安手执青竹杖,然后道:“客至何妨不点茶。相忘交结,冷淡生涯。”
谢棠却笑了,他道:“坐中无物向人夸。唯有延生,一粒丹砂。老神仙可是把丹练出来了?”
顾安道:“我修的是神仙气象,又不是炼药烧汞。你可莫要污蔑我。”
谢棠起身,然后对谢涟道:“平哥儿,给顾家爷爷行礼。”
谢涟行礼道:“平儿见过顾爷爷。”然后他好奇地问道:“阿爹叫爷爷老神仙,爷爷真的是天上的仙君吗?”
顾安起身,把人抱到了怀里。然后道:“你阿爹和顾爷爷开玩笑呢。这世间哪来的神仙。”说到这儿他突然有些落寞,没过多大会儿就又笑了起来。他道:“你可比你阿爹乖多了,十多年前你阿爹来我这儿,偷我的酒还摘我种的瓜。真真是个坏小子。”
谢棠被顾安揭了黑历史,未免觉得有些没面子。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却听到了谢涟道:“那爹爹真的很可爱啊。”
谢棠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特别嚣张地看向顾安。
而顾安则是抱着孩子翻了个白眼。这谢伯安真是好命,连生个儿子都这么可爱这么乖。
于是更喜欢怀里的小孩儿了。顾安道:“今天天色也不晚了,你们今天晚上住在我这儿吧。我让家里的老婆子给你们烧两道好菜。”
谢棠笑道:“早就念着顾家伯母的手艺了。”
顾安道:“你可记住了。你今天能够吃到你顾叔母做的菜,可是承了你儿子的情。”
第136章
顾夫人和谢棠两人也是许多年没有见了, 上次见到谢棠时,谢棠还是一个少年,如今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一下子竟是没认出来。
倒是顾安在前两年的时候,曾因翰林院寻博学鸿词之人前来编书, 顾安当时想着翰林院的孤本, 因此去了京城, 兼他和谢棠是极好的忘年交, 常有书信往来,因此才那般熟稔。
谢棠带着自家儿子给顾夫人行礼,顾夫人见了玉雪可爱的孩子,果然欢喜。问了谢涟许多话, 谢涟一一答了。顾夫人见他如此聪敏大方, 更是见猎心喜。甚至有了想栓亲的念头。
毕竟谢家和顾家算得上门当户对,他家侄儿顾晰臣在京为官,膝下小女正是比谢家的这位平哥儿小上两岁。正是合适的年纪。
顾安和顾夫人说了谢棠父子二人今日要住在他们隐居的这处地方的消息,顾夫人笑道:“那家里还有你昨日钓来的鲫鱼, 田间也有新种的菜蔬,今天晚上我们就吃那个。”
顾安笑着道:“好。”然后又道:“我家夫人果然贤惠。”
顾夫人啐了一口, 然后往厨房去了。
京城
今日是三堂会审刘瑾的日子,京城的百姓都十分高兴, 欢声笑语不绝。
而在法场上,刘瑾冷笑涟涟, 他看着这些官员,讥讽道:“在坐诸公,谁敢审我?”
“谁没为我送过贿赂?”
“谁没谄媚地叫过我大人?”
“谁没违反过《大明律》?!”
“又有几人不是我推举的?”
“都是一样的肮脏龌龊,各位有什么资格,有什么骨气前来审我?”
在坐众人, 当然不全都是刘瑾所说的小人。甚至很多人是忠正大臣,但是当时为了明哲保身,的确是做过一些违背内心之事。现如今被如此质问,自然是有些气短。
一瞬间,法场上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静默氛围。
这时,突然间有一位老大人站了出来。他头发花白,精神却还很好。
这位老大人,正是蔡震。
蔡震本为兵家子,祖上有功,因此步入勋贵之家。成化二年时尚主,妻为英宗三女淳安公主。因此拜驸马都尉。
虽然没有臣子去和皇帝论亲戚的,毕竟在封建王朝里至尊至贵莫过如君。但是若是真的论起来,朱厚照尚要叫蔡震一声姑祖父,辈分高得吓人。
他的眼光扫过在坐的诸公,然后冷笑道:“在坐诸公都是刘瑾的门人吗?”
众人被他如此质问,都急忙摇头。他见了后讥讽道:“既然不是,那你们为什么不敢审他?”
“有什么好怕的?面对百姓的时候各位官老爷威风凛凛,百般豪横。如今却都成了见了猫的耗子了?”
他走到刑部尚书哪里,道:“给老夫让开!”
刑部尚书不敢得罪这位如今怒火冲冲的老大人。英宗这一支在宗室里根系并不繁茂,当年的公主王爷们也死得差不多了。唯有淳安公主还好好地活着,身体康健。
皇帝对这位姑祖母也很是尊敬。淳安公主和驸马感情又好。老大人如今年纪大了,若是给他气坏了,淳安公主进宫里哭一哭,他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蔡震的质问的的确确让他们羞愧难当,不敢多言。
蔡震坐到主位上,直接拍了一下惊堂木。一声清脆的响声让众人从沉思回过神来,都看向了主位上的这位老大人。
蔡震对谢迪道:“谢于吉,你给老夫过来。”
谢迪走到蔡震身边,蔡震道:“你这些年都在外边,想来是和这位刘公公没什么关系的,既如此,你就去给老夫屈尊做一回笔帖式。”
谢迪道:“谨遵老大人之意。”
蔡震吩咐完了后道:“刘瑾,你可知罪?!”
刘瑾大笑道:“咱家何罪之有?”
蔡震冷声道:“勾结藩王,意图谋反。窃取国器,诱引天子。勾结朋党,贪污受贿。创造酷刑,谋害忠良。这些罪,你认还是不认!”
刘瑾道:“咱家何时勾结过藩王?!”
蔡震一拍惊堂木:“老夫何时说过,只有你认了罪。老夫才能够定罪?如今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已然经过天子御览。来人啊,施刑!”
几位狱卒上前,按照蔡震的吩咐,直接施刑。刘瑾跟在朱厚照身边,衣华美,享沃甘。哪里吃过这等苦楚,没过一时三刻就认了罪。
狱卒把人拖下去后,蔡震对在坐的三法司的官员冷哼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晚上的霞光是天空中的最后一抹华彩,在这抹华彩之下的山间小筑,更显得超凡脱俗。
小筑里的顾夫人有一双巧手,做的饭食都很好吃。谢棠让谢涟吃了顾夫人煮的鱼,自己却是只吃了一些菜蔬的。也没有和顾安喝酒,只是在座的几人和和乐乐地吃了一顿饭。席间竹桌竹凳,倒是别有一番山林气象。
饭后顾夫人道:“让平儿跟我来吧,小孩子精神不足,还是要早些睡比较好。”然后给谢棠和顾安泡了一壶茶道:“你们两个不要聊到太晚,睡得太晚对身体不好。”
顾安和谢棠都应了好后,顾夫人带着谢涟去了客房安置他歇下。然后自己也回房休息。而谢棠和顾安却是坐在竹榻上,两人对着小竹桌上的棋盘,无言地下棋。
“老神仙。”谢棠终于停下了自己拿棋子的手。
“怎么了?”顾安看向了他。
“朝中诸公要诛除逆瑾。”谢棠道。“此次他们布局仔细,不会重现上一次的失败。”
顾安冷笑了一声,他讥诮地道:“没了刘瑾,也会有张瑾,叶瑾。固然太监可恨该杀,可到底是本末倒置。”最后他竟是极为放诞地说出了在这个时代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出来:“这根本就是天子的错。我们谁又知道下一个天子是什么样的皇帝。若是一个好皇帝,自然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若是一个坏皇帝,就像现在这样,糟糕透顶。让我连外面的空气都不想呼吸。”
谢棠道:“说不定此时,京中诸位大人已然弹冠相庆。”
顾安落下一子,道:“那可着实是鼠目寸光。”
谢棠突然按住了顾安的手,他道:“老神仙。我和你讲,这天下,为何又非得听皇帝的呢?我曾在博山,遇到一位隐居的纵横家。他曾道是非决于法令而非决于皇帝。又曾听闻佛郎机夷人曾有自由宪章,其国度王在法下,又有御前会议决定是非。若如此,纵无英明帝王,亦可不出大乱,护我百姓安康。”
“我需要老神仙助我。”谢棠道:“老神仙可愿意和我详谈。”
顾安看着那双眼中燃烧着的熊熊火焰,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拍案而起。
他道:“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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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任何时代, 都是这些不慕名利却又读书千万的人先觉醒。
因为不慕名利,他们会看到那些醉心功名利禄的人看不到的漏洞。因为读书千万,有了思想,就会有所质疑。
这一晚, 谢棠有时甚至会被顾安犀利的问题逼得额头泛出冷汗。他知道他自己尚未思虑周全, 却没有想到这位隐居的大儒竟会看出那么多的漏洞。
——若是你说的御前会议被权贵把持了, 当何如?
——如何抵抗天子之威?
——由谁立法?如何对抗顽固派?
……
谢棠想着后世的制度, 和如今的实情,以及自己这一年来的构思。他用尽全力回答顾安的问题。
他知道他必须得到这些大儒的支持,有了他们的帮助,他才能够把控仕林里的舆论。
让更多的人为他的计划说项, 而非阻拦。
这些大儒, 简直就是读书人的招牌。
想要真正的完成自己心中所想,钱权兵以及文人的笔杆子,都是缺一不可。
他不需要所有的人都支持他,甚至不怕他人中伤。
但是若是所有的人都反对他, 那么对他而言,虽然达不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却也着实是步履维艰。
顾安听了他的回答,时而点头, 时而皱眉。到最后天色擦亮的时候,顾安道:“伯安。”
谢棠此时正在和顾安说着关于对日后皇室的教育和限制, 以及对御前会议的监督问题,说的正兴致勃勃,双眼发亮。却听到顾安叫他的名字。
谢棠看向了他。
顾安道:“你去休息吧。”然后他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继续道:“从明天开始,我会去逐一拜访我的老朋友们。”
顾安的老朋友几乎涵盖了天下所有的大儒, 若是能够把这些人拉拢过来,他们就能够操纵文坛和朝廷里的舆论。
“既然你已然下定了决心,我也会竭尽所能。”
“这是你的私心,也是我的私心。”
毕竟谁都想掌握权柄,若是谢棠说的那些实现了的话,文武百官的地位都会上升。
而作为发起者的谢顾二家,也会成为龙头。
“这是你的公心,也是我的公心。这是你的私心,也是我的私心。”
做这样的事情风险太大,若只是为了权力,谢棠的起点本就很高,没必要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完全也可以蛰伏等待,只要他脸厚心黑,总有掌握大权的那一天。
说到底,还是为了法治胜过帝王统治,保佑万民。
“去睡吧,孩子。我们终究有一天,会看到河清海晏,天下太平。”顾安道。
“说到底,我还是尘心未泯,当不起你的一声老神仙。”
谢棠的眼睛有点湿润,他长作一揖道:“既如此,一切都托付到顾公的手里了!”
谁又知道,名满天下的性本爱丘山的顾安顾屏庭,曾经也是朝中的热血儿郎,政治上的冉冉新星。
而他却为了不给百姓增加税收徭役,惹恼了皇帝。让英宗皇帝下了一道顾屏庭永不叙用的圣旨呢。
谢棠在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带着自家儿子辞别顾安夫妇回城。
至此往后,除了处理京中事宜之外,不过是带着儿子读书习学而已。
谢棠在秋收时分为了兑现自己对儿子的许诺,又带着自家儿子去田间陇亩之中去看农夫秋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