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一清与仇钺把酒言欢的时候,监军张永正在赶赴宁夏的路上。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和杨一清密谋。
张永成为监军,是谢迁一手促成的。
“祖父。”谢棠道。“大军开拔,必然会有监军跟随。”
大明自成祖时已经有定制,监军都是由中官担任。
“由张永担任,一来为坚定杨一清铲除逆瑾的决心。二来是为了摸清杨一清的路数。三来张永是我的盟友,最好这次让他参与进去,也好在内宫里获得更大的权柄,方便行事。”
“好。”谢迁听到自己说道。
几番运动之下,此次平定安化王叛乱的军队里的监军果真成了张永。而来自余姚的信,也送到了张永手中。
张永到了宁夏后,既没有向地方官员去收取贿赂,也没让他自己带过来的军队和东厂番子去惊扰百姓。反倒是直接贴了安民告示,还让人给杨一清送了帖子,十分地讲究规矩礼仪。
这位御马监的太监,究竟在搞什么鬼?!
很快,杨一清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毕竟张永只是给杨一清做做样子,表表态。并没有姜太公愿者上钩的雅兴。
他前来拜见杨一清。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的目的。
“安化王叛乱,皆因逆瑾。大人国朝忠直大臣,难道了无其他想法?”
杨一清看着这位对自己十分客气的大太监,眼中是满满的怀疑。就算是张永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他也难以相信对方会帮着他们诛除逆瑾。万一对方是刘瑾的爪牙,自己岂不是死无全尸。
“安化王造反的原因,天下皆知。”杨一清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张永看着杨一清,他道:“大人难道不想除掉这个罪人吗?”
杨一清不信任张永,但是张永若是真的对刘瑾不满,的确是他最好的合作对象。
杨一清忍不住去试探这个太监,看向了对方的眼睛道:“张大伴,刘瑾是天子腹心。我杨应宁又能如何?你又能如何?”
张永想到谢棠给他送过来的书信,毫不畏惧地看向杨一清。他道:“杨大人,叛乱已平,奸贼未除。道阻且长,任重道远啊!”
“我与大人,都在边陲。刘瑾却在京城。若是此时上书,只怕陛下被刘瑾那个奴婢蛊惑。”张永道。“待到来日回京之时,我带着大人折子禀告陛下刘瑾的罪过。再加上阁老和杨尚书的协助,可除逆瑾。”
杨一清看着眼前绯袍的太监,心里猜测他可能是真的对刘瑾不满。于是他问道:“大伴与刘瑾多年共事,岂非情谊深厚?”
这是试探。
若是张永真的是刘瑾爪牙,他的这句话也说不出来什么大错出来。而若张永不是,那自然是更好更妙,和他心意。
张永道:“杨大人好好想想吧,张永不过是凡俗之人。哪一个太监,不想做司礼太监呢?”
杨一清因为张永的话辗转反侧,思虑考量了许多天。而在杨一清思量的时候,张永身边的一个不大显眼的小太监去见了仇钺。
那是谢家的细作。
“仇大人,刘瑾盯上了您的功劳。”那小太监的话始终在仇钺的心底转弯,最后仇钺终是不愿让自己横刀立马换回来的功劳被一个太监夺走。于是他敲响了杨一清的门。
杨一清被起复三边总制,要镇守西北。因此此次回京的人,只有张永一个。
送别的的宴会在三边总知府举行,杨一清和张永推杯换盏。坐下其他属官也是百般奉承。
宴会结束后,杨一清却叫住了张永。
他带着张永去了书房的密室,拿出了一道折子。
一灯如豆,只能照请两个人侧脸的轮廓。
杨一清作揖道:“国朝社稷,俱托付于公公之手。定要趁逆瑾不注意之时,立刻将其罪名落实。事成之后,公公自然有一条通天的青云路。”
张永回礼道:“自当拼尽全力。”
杨一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道:“若是逆瑾哄骗天子,公公可以参刘瑾参与安化王谋反,窥视帝位。”
张永突然瞳孔紧缩,这位杨大人,可真真不是善茬。
这一出手,就是要刘瑾被千刀万剐。而这位杨大人,也是真的狠厉果决。
第134章
谢棠着宽袍大袖, 带着自家儿子在老宅里的湖边碎石路上行走。
“今日我要带你进书房议事,可紧张?”谢棠问道。
“不紧张。”谢涟道。“平儿听说群叔和九先生的威名已经很久了,心向往之。”
谢棠停下来,等了被落在后面的儿子追上来。然后握住了自家儿子的手, 然后道:“想当年我也是这个年纪, 被你曾祖父带进书房议事的。我谢家的儿郎, 自然是要撑得起门庭。”
谢涟道:“平儿知晓。平儿一定会……”还没说完, 嘴里就被谢棠塞了一块蜜饯。
“虽然要努力学习。”谢棠道。“但是你也要过的舒心,莫要成了一个小古板。”
谢涟脸上有点红,然后道:“阿爹。”
谢棠问:“怎么了?”
谢涟道:“阿爹曾答应我一起去郊外踏青。”
谢棠想了想,因为安化王谋反的这件大事他要处理很多书信, 又要为未来筹划良多。因为有些忙乱, 所以把自己答应出去的事情给忘在了脑后。于是他道:“好,阿爹几天后就带你去。”思量了一会儿后谢棠道:“作为阿爹把这件事情遗忘了的补偿,平哥儿可以和阿爹一起出去两次。”
谢涟道:“平儿多谢阿爹!”
到了书房,只见沈群和冷九郎都在里面。现在正跪坐在地上安置矮桌旁的蒲团上, 一起煮茶。
谢棠对谢涟道:“去给两位世叔行礼。”
谢涟行礼道:“见过沈三叔,见过冷九叔。”
沈群的母亲有三个孩子, 头两个是女儿,第三个就是沈群。沈群在把他母亲从沈家接出来后, 就不再是江浙沈家的七公子。而是江湖山野沈三相公。
沈群笑眯眯地起身把人扶了起来,冷九郎虽然脸上还是冷, 但是行为上却温和了许多。他给谢棠和谢涟一人倒了一杯茶。
谢涟捧着温热的茶水,静静地听着阿爹和两位世叔商议事情。
只听他阿爹道:“按照来信来看,朝中诸公的谋划缜密。不出意外的话,刘瑾不可能逃出生天。”
沈群道:“阉党被除,朝中位置空出许多。有李公在, 明公的门人不会吃亏。”
冷九郎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他道:“就算明公吃不了什么亏,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杨应宁对明公不喜,说不定会挑动两湖一系。而杨廷和也不会放过机会抢夺权力。”
沈群笑了一声,他道:“九哥自然是看的明白,就是为人太冷了。”
冷九郎道:“总比朝上的有些人,两面三刀来的好些。”
冷九郎本是朝廷命官之后,当年他父亲被人迫害。他用尽手段才带着自己的小侄子逃脱成功。逃脱成功后冷九郎随了母姓,从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众人只知道他行九,因此也就叫他一声冷九郎。
冷九郎没有户籍,因此做了水匪。为人很是狠辣。当年谢棠回乡科举剿匪的时候,差点就让冷九郎成了漏网之鱼。
结果若不是冷九郎从水匪窝儿里带出来的那个小孩子高热,冷九郎也不会不小心露出马脚被谢棠抓到。谢棠找来大夫为那小孩子纸了病后审问冷九郎。却在谈话时十分投契。谢棠知晓他是一个人才,有几分贾文和的毒辣。
于是他隐瞒了冷九郎的存在,为他伪造了户籍。说他是余姚人士,姓冷名玖。是他家的幕僚。把人偷渡到了京师。
这么多年下来,两人亦师亦友。有谢棠帮扶,冷九郎的那个小侄子也立起了家业。如今正在和柳楚蜀一起跑商,也挣下了一笔家业。
因此冷九郎对谢棠更是尽心。
“京中之事能不能成,就看张公公的和京中几位老大人的手段了。”
而此时,回到京城的张永在献俘后被皇帝好一番地嘉奖。想要夺取功劳的刘瑾本想压下仇钺的战功,把那些战功安到自己的亲信身上。却被杨廷和驳斥。
“仇钺之功,安可归为他人?”
“他日我等本欲命神英出京,和仇钺一起与反军正面作战。但仇钺临时造反,众位文武大惊,遂起复三边总制杨一清。”
“结果却是仇钺智计百出,假意投降从而破敌。那时曹大人正在自己府中安卧,寸土之功未立。如今把仇大人的功劳安在曹大人的身上,岂非是让功臣寒心?”
满朝文武纷纷附和,朱厚照因现如今进言的是杨廷和,直接给仇钺升了官,而没有对刘瑾言听计从。
当天晚上,朱厚照在宫中设宴。陪宴的是八虎。高凤早就得了张永的示意,若有若无地给刘瑾灌酒。除此之外,给刘瑾倒的酒里都加了一点点迷药。
张永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喝醉。等到最后屋里的人醉倒一大片后,张永示意自己安排守在外面的亲信太监把众人扶下去,同时好好看管刘瑾。
他吩咐完了后折返,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折子呈给皇帝。尖声道:“奴婢奏报司礼太监刘瑾十六大罪,还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昏昏沉沉的脑袋直接被他的话搞得精神了不少,接过了折子后发现上面写的还是那些文臣状告刘瑾的条目。他不感兴趣地扔到一边,然后道:“张伴伴,刘伴伴和你闹了什么矛盾?他是抢了你的庄子,还是他名下的小太监欺辱了你的徒弟?我让他和你道歉。”
张永听着皇帝的话,莫名觉得有些荒唐。也清楚地知道了他认为谢棠书信和杨一清在他临行之前的嘱托是多么关键。
回京后立刻向皇帝弹劾刘瑾,定要把刘瑾和陛下隔离开,同时要把刘瑾留在宫里。安排亲信准备好栽赃刘瑾造反的东西。定要让皇帝去查刘瑾在宫外的府邸,到最后给刘瑾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让他万劫不复。
张永突然跪下,大哭道:“陛下,刘瑾那厮有谋反之心!那曹总兵也在宁夏驻防,为何不出兵?就是因为他是刘瑾的亲信!刘瑾早就和安化王勾结到一起了。今日宴会前奴婢不说,就是怕会打草惊蛇!陛下不信,就派出东厂和锦衣卫前去查探刘瑾在宫外的府第。要不然刘瑾那老贼一日日只知道敛财,怎么突然间关心起国家大事,突然要整理军屯了?!分明是有人指使!”
朱厚照被张永说的瞳孔微缩。他捡起了那封折子,仔细地看了几遍。他的中指曲起,骨节敲击在桌子上,一声声好像是敲到了张永的心头,让他心惊肉跳。
最后朱厚照终于说出了张永最想听到的话,他道:“你着人去搜刘瑾在外面的宅邸。”
张永恭声道:“是,定不负陛下嘱托。”
他起身倒退着出去,把门关上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陛下起了疑心,事情也就成了大半。
刘瑾,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135章
那座充斥着阴谋的没有牌匾的宅院, 今天终于被人打开了它的大门。
当门被敲响的时候,院里的小太监前去开门。结果开了门之后却没有见到自家的主子,反而见到了东厂番子和着飞鱼袍的锦衣卫。
那小太监道:“各位来这里做什么?”他道:“我家主子不在家。”
那锦衣卫的头领正是当日去北疆召还谢棠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冯琼。
他自是龙章凤姿的一位公子,勾起的笑都是风流的。说出的话却冰冰冷冷, 他道:“奉陛下之命, 搜查刘瑾府第。”
那小太监道:“你们居然敢搜查大人的府第!咱家劝你们爱惜着点儿自己的小命, 不要平白地坐了别人的马前卒。”
冯琼懒洋洋地把玩着自己的马鞭, 然后拿着那马鞭,鞭柄指着那府第,然后道:“给我搜。”
那小太监想喊人出来拦着,却直接被冯琼的手下拿下。然后冯琼有些凉薄的嗓音响起:“都给爷把一双招子擦亮了。今天里面要是放出来一只苍蝇, 明天你们就全都去北镇抚司里去弹琵琶。”
众人背后一寒, 然后道:“谨遵大人之令。”
谢棠在第二天的时候果然遵守诺言,带着谢涟去了京郊。
父子二人折花攀柳,自然是自在欢喜。谢涟也少见这等田园风光,更是心旷神怡。谢棠不但带他去踏青, 还带他去钓鱼和看水车。自然是寓教于乐。
在外面用了带出来的素食做了野餐,谢棠吩咐仆役架起了一张小小的竹榻。那竹榻被放到了一片小竹林里, 铺了被子后谢棠抱起了谢涟躺在床上笑道:“今天也体会一下住在竹林中感受。”
竹香浅淡,微风徐徐。谢棠躺在竹榻之上, 眺望十万里碧霄。不禁感慨自身之渺小,好若沧海之一粟。他抱着怀里的儿子, 才感受到了世界的真实。他摸了摸自家儿子的头,然后道:“睡吧。等到你睡醒了,爹带你去见一位老爷爷。”
谢涟点头说好,父子两人很快就睡着了。而谢家的亲卫就守在一旁护卫。
父子二人醒了的时候,已经是午后。用亲卫打的水洗了脸之后谢棠带着谢涟一起上山, 谢棠问谢涟道:“平儿累不累?走不动的话爹爹抱你上去。”
谢涟却摇了头,谢棠问他为何不用,谢涟道:“平儿还不是十分累。而且平儿已经长大了。前些天读《论语》,先生讲到了‘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点小事平儿都坚持不下来的话,平儿以后也没有办法像爹爹一样成为一个好官。”
谢棠笑道:“平儿真是像一个小大人。”
谢涟道:“曾祖父和阿爷也说平儿很像小时候的阿爹。”谢棠听了后哈哈大笑,而谢涟摸不着头脑地看他阿爹。
阿爹为什么要笑啊?
谢棠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天色熹微。而在这时,刘瑾已经被投入诏狱,所有的事情都已然是尘埃落定。
那一日冯琼自然是搜出了刘瑾“谋反”的证据。反正不管是真的假的,在场的诸位都说这是从刘瑾的府邸里搜出来的罪证。不但有刀枪剑戟,还有龙袍玉印。除此之外,还有与安化王往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