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到了后,谢家男丁亲手把徐氏的灵柩抬到灵车上,然后扶着灵车往城外的谢家祖坟那里走。
七七后的出殡之日,又有很多宾客前来祭拜。
谢正带着弟弟谢丕和长子谢棠前去向各位宾客行拜礼。然后回到堂前。
被谢迁请来的族长道:“噫兴!”谢家上下跪拜行礼。
然后族长连道三声:“启殡”。众人开始号哭。
族长起身将铭旌取出,插在庭中。众人知晓即将要把家中老太太埋葬,哭声更是悲切。谢家的仆役将棺椁起出,少族长上前执大功之布拂拭棺椁,然后用小敛时用过的夷衾覆盖在棺椁之上。
谢家上下前去送葬,谢迁这一支的男丁在前,族里的青少在后。棺椁被抬到了祠堂,从西阶上堂后,谢家的仆役把祭品先放在了堂下,众人把棺椁摆好后。底下的众多仆役把祭品端上祠堂内部进行陈设。
谢家的族长祭告祖先后立上了徐氏的牌位,然后谢家众人行大礼祭祀徐氏之灵。
谢家的仆役将堂上的灵柩装载到庭中的柩车上,然后将灵柩束缚结实。又有人将刚才端上来的祭品放到灵柩的西面,然后众人用素白的绢布笼罩祭品。最后装饰柩车。
棺饰上部被人称之为“柳”,是用紫檀木制成的长方形木框,罩在灵柩的盖上。柳上用素锦覆盖,形状如同尖顶之屋,被时人称之为“荒”,素锦上是墨色掺金的锦线绣制的佛经。
柳的前面和左右两侧用竹管围绕,被时人称之为“池”,譬如屋檐之下的溜。
池边悬挂着用铜片做的鱼,铜片上是雕刻出来的莲花纹饰和《阿弥陀佛经》的经文,纹饰上镶嵌着银边。与棺椁上的纹饰相同。
棺饰的下部称被时人称之为“墙”,都用布围着,是为帷。帷是用黑色纱制成,没有缝边。黑色的纱带来的是和黑色纸灰一样的悲伤,一般无二。
路上已然有相熟人家,谢家故旧设了路祭。谢家之人扶棺前往城郊祖坟。路上撒了漫天的雪白纸钱,纸钱纷飞中弥漫带着哭腔唱着挽歌。
这挽歌正是《薤露》与《蒿里》,是为乐府之中的挽歌。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相踟蹰?”
悲伤的挽歌在余姚的街巷中响起,谢棠看着漫天的白色纸花,紧紧地握住了柩车的缰绳。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到了墓地,众人齐声为徐氏招魂。这是自春秋战国传下来的风俗,直到明朝也仍旧适用。
徐氏的棺椁被葬在了已经安置好的墓穴,陪葬品和棺椁一起被埋到了大地之下。徐氏的墓碑上写着:先妣奉德谢徐氏之墓。而在徐氏的墓的右边,正是未来谢迁的墓穴。
生同衾,死同穴。方为夫妻。
众人立碑祭拜过徐氏之后才乘坐由白狗皮为车箱顶盖、由蒲草为藩蔽和的马鞭的木质丧车回城。
而谢棠在回府后和自家祖父与父母请过安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和妻儿叙过话后,就收拾东西去了城外祖坟。
他在那里结庐而居,将要在这里待到徐氏的百日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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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孔令华带着儿子谢涟过来看望谢棠的时候, 谢棠在草庐里抄写佛经。浅金色的墨水在雪白色的宣纸上纵横,谢棠正在抄写《地藏王菩萨经》。
谢棠住在一间用简单的蓬草和杨木搭成的小屋,谢棠席地而坐,面前正是挂在墙上的徐氏的遗像。屋子里弥漫着浅淡的檀香。
孔令华带着谢涟进来, 孔令华道:“夫君。”
谢棠起身, 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孔令华笑道:“没有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的说法。我和平儿过来陪你。”想了想后她道:“鸳姐儿也来了, 鸳姐儿年纪小, 我把她安置在了庄子里,有奶母和丫鬟跟着。晚上的时候我回庄子看鸳姐儿,平哥儿就住在这里。”
谢棠道:“外边清苦,你们还是回去吧。”然后他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摸了摸孔令华的头发, 然后道:“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涟却道:“爹,我也想为曾祖母尽孝。”
谢棠看着谢涟那双清澈诚挚的眼,他道:“那好, 平哥儿留在这里。但是这里日子苦,说了留下, 就不能够哭闹着要回去。”
“除此之外,功课也不能落下。”
谢涟道:“好, 我不会闹着要回去的。”
孔令华坐在谢棠桌案的左侧,也开始和谢棠一起抄经。而谢涟则在谢棠的身边开始数佛米。
到了午膳的时辰, 庄子上的厨子过来送素斋。谢棠三人用完了后,等着的厨子收拾好杯盏,带着这些器皿回庄子。
用过午膳,谢棠起身出了草庐。孔令华问他去做什么。谢棠笑道:“我去种兰花。”
徐氏生前,最喜紫色, 最爱兰花。
孔令华带着谢涟道:“我和平哥儿过去帮你。”
谢棠道:“甚好。”
几人到了徐氏的墓前,这里已然已经有被谢棠移过来的兰草,开着的花还没败,散发着悠悠的香气,果然是妙香稠。
谢棠拿起花锄,开始种植兰草。孔令华和谢涟一人执着一只小壶,帮着谢棠浇水。
这一忙,就是两个时辰。
晚上用过庄子上送过来的晚膳后,孔令华坐着早就吩咐庄子上仆役晚上送饭的时候赶来的马车回厂子上看望女儿——去庄子上住是因为庄子离谢家祖坟近的缘故。若是每天从城里府上过来的话,花在路上的时间太多,恐怕每天到谢家祖坟的时间都会是正午时分。
孔令华走了后,天色渐渐昏暗。谢棠点燃了一根蜡烛,然后抱着谢涟出去,去了墓园里的一座瓦房。
瓦房里守园的老人道:“大爷来了。”
谢棠点了点头,然后对谢涟道:“这是高伯。”
谢涟乖乖地见了一个礼:“高爷爷。”
那老人道:“乖。”然后对谢棠道:“热水已经烧好了,大爷和小少爷去沐浴吧。”
谢棠点了点头,然后去灶上提水。
谢涟哪里见父亲干过这样的活计,他看那水桶很重,想要上前帮忙。谢棠却道:“不用,你年纪小,骨头轻,哪里干的了这样的活计。”
水倒在浴桶里厚,父子两个人一起沐浴。谢涟倒是第一次和自家爹爹一起洗澡,很是欢喜。
“高爷爷是什么样的人呢?”谢涟问道。
他管爹爹叫大爷,就是谢家的家仆了。但是爹爹却对他十分尊敬,而那个老爷爷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简单地仆役。
怎么说的,就是谢一和谢令两位管家也比不上他的气势与风度。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谢棠倚在浴桶边儿上,懒洋洋地对自家儿子道。“高伯曾是谢家的亲卫头领。”
谢涟虽然好奇,但看自家爹爹好像不想多说,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问起了一些他在读书的时候遇到的一些问题。
谢棠知道自家儿子乖巧早熟,却不知道他能乖成这样。笑着给他梳了梳头发,然后道:“等到你曾祖母的百日祭过去后,爹带你去踏青。”
高伯曾是谢家的亲卫头领,但是后来就不是了。
他守着谢家的陵园,是在守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谢棠早逝的姑祖母,谢迁的堂妹。因她父母早逝,自幼养在谢家。不知是哪次,这位堂小姐前去上香,去护卫她的便是当时还不是头领的高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是没有谢家的小姐嫁给一个和谢家签了卖身契的护卫的道理,就算这位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也不行。他二人虽有情,却知晓二人没有什么可能,向来是发乎情而止于礼。
于是这位小姐便被先邹太夫人嫁到了门当户对的缙绅之家去了。一朝便从谢家女,变成了邱家妇。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高门的小姐哪里可以嫁平民的郎君?高伯虽然痛恨自己无用,却也不至于心如死灰。
谢家的这位小姐初嫁到邱家,也是过了一段夫妻和合的日子的。可是那邱家大爷着实没福,年纪轻轻就去了。偏生谢氏还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若是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那邱家族人勾结谢氏的婆婆,盯上了邱家大爷留下的私产和谢氏的嫁妆。竟是查询到了当年谢氏和高伯的私情,要把谢氏浸了猪笼。
那时谢迁还在余姚,直接带着族人打上门去。把人救了回来。当时谢氏回到家里的时候,身上都是血,眼神都是涣散的。
谢迁那时道:“没事儿,谢家不缺堂妹的一碗饭。怎么样,堂哥这儿,都是你的家。”
可是谢氏却不想给谢家千年门庭抹黑,竟是在晚上趁着众人不注意,直接自缢。
谢家自此和邱家结了仇,而高伯也一夜白头,辞了亲卫头领的职务,来到谢家祖坟守墓。
这里面,有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谢氏之墓。
寻常人家的墓里是不葬女儿的。但是谢家还遵守着祖上的规矩,一辈子未嫁的女子是可以祖坟的。而且除此之外,未免有恶心邱家的意味在。
自从谢氏死了后,整个余姚都有传言。邱家薄情寡义,为了儿媳的嫁妆竟然把一个为夫守寡的寡妇给逼死了,那女子还是谢家女。邱家真真不知所谓。
是啊,你邱家寡义薄情,但我谢门却是重情重义。
高伯自此便守在谢氏的墓前。他心里想着,她本来会顺心的过一生的,这是他的罪过。因此他便来赎罪。
而且除了她之外,他也不想娶任何人。
在晚上休息之前,谢棠给谢涟盖了盖被子。然后道:“高伯的事情,我知道你是很好奇的。但是那件事不适合小孩子知道。”谢棠素来是把孩子当作独立的一个人格对待的,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小孩子不懂事理。
“若是你十分想要知道,等到你长大之后,我会把事情,一桩一件,都告诉你。”
谢涟躺在床上,看着烛火下爹爹清隽的眉眼。心里想,爹爹果然是和别人家的爹爹不同的。他想法天马行空,想了一会儿居然睡了过去。谢棠见了摇头失笑,吹了蜡烛,也躺到床上休息。
第131章
接下来的日子, 对于年幼的谢涟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黎明即起,和爹爹一起去草庐抄经。不过是爹爹抄经,自己数佛米。有的时候母亲也会前来。
爹爹会在过午之后教导他的功课,他听得很认真。
在他的记忆里, 只有在自己开蒙的时候爹爹教导过自己的功课。后来的时候爹爹忙朝中之事, 没有时间教导他。但是还是会每日检查他的课业, 在休沐的时候问他一些学问上的问题。
总而言之, 谢棠这个爹当得是很合格的。而且他一心要把谢涟培养成大明第一好青年,目标是让自家儿子超越自己。
朱厚照给他的启示是家大业大抵不过败子一个,还有就是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就算你自己再英明神武,也抵不上你家有个混账儿子在你死了后败光家业。
说到儿子和继承人, 谢棠不禁又一次想到了在宫里细作传出来消息后, 自己从皇帝的御用太医那里威逼利诱得到的消息。
——先皇年轻的时候身子骨儿就虚,生下的孩子也不够康健。陛下身子骨看着硬朗,实则也只是绣花枕头。
——陛下泄身太早,行周公之礼的时候还未到舞象, 刚过舞勺。除此之外,陛下即位这四年来, 酒气财色样样都沾,还用过一些不可言明之药。因此, 陛下有子嗣的可能性不太大了。
——除非从现在开始养身惜福,丝毫不近女色酒水。但是大人您知道, 老臣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哪里敢劝谏我们这位皇上。
“这个消息陛下自己知道吗?”
“知……知道的。”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而今上暴戾无德,他本想若是能够等到皇家得了皇嗣,好好教导皇嗣。或者是如同伊尹一般, 直接扶持幼主即位,把握大权,兴办德政的。
可是自从他从那个太医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一切的计划,就全都变了。
皇帝现在的行径,根本就是知晓自己几乎没有拥有自己的子嗣的可能之后,就开始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自我死后,既然已经皇权落于旁系。那我何必管他洪水滔天。不若自己落得个逍遥自在。
可是,这天下终究不是一人之天下。
亲卫进来送信,自家的亲信幕僚也都聚在草庐。
这一天的谢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他往草庐那边走,却见草庐门口守着一个亲卫,那亲卫道:“大少爷,大爷今日有要事商议。吩咐属下送大少爷去大奶奶住的庄子上去。”
谢涟看了那亲卫一眼,然后道:“走吧。”
草庐里,谢棠坐在那张桌案之上,然后道:“晋北给我传了消息过来,庆王已经十分信重于他。”
沈群无疑是这些幕僚之中的智囊,这些年来他跟着谢棠走南闯北,整个人都洗去了自己身上的郁气。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子通透的气质。
他道:“庆王这一支,传自□□,血统高贵。最妙的是,他们这一支几乎一脉单传,而且世代喜欢吟诗作赋,作画唱曲儿。”
“不是为了让京中陛下放心他们不会造反而喜欢这些,而是真的喜欢这些风流之物。”
选上这样一位陛下,对方不会有荒淫无道的心思。而谢棠也会有施展自己想要施行的政令的机会与可能。
另一个智囊名唤冷九郎,除了谢棠外没人知晓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他自称冷九,众人为表示尊敬,平素也就唤他一声九哥或九爷。
冷九郎素来有急智,而且胆大心细,手辣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