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阿叔的官位低,不用麻烦大人,直接去文选司安排一下就行了。到时候我一人在京,难免独木难支。”
“但是叔祖父在外,如今已经正三品,朝选回京,还要麻烦大人盖印的。”
“因此麻烦大人了。”谢棠把那枚张彩熟悉的吊坠放在桌上,然后道:“大人安排好了后,我会把余下的东西还给大人。”
“说实在的,大人。”谢棠起身,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大氅,毫不露怯地看着张彩:“大人答应我,实在是捡了便宜。”
“大人若是不愿意,我去给宫里几位公公送礼,是一模一样的。”
“反正皇城里的太监,也不止是只有刘公公一位。”
说完后,谢棠拿起桌上的银制酒壶,往小银杯里倒满了一杯。然后扬长而去。
青年清正的声音在张彩的耳边环绕:“大人还请慢慢享用。”
谢棠走出去,才发现外面下起了薄薄的残雪。
雪花落在谢棠的脸上,直接化成了浅浅的水迹。没过多久就蒸发不见。钱平安执伞过来,十八骨青色绸伞遮住了谢棠的身子,为他挡住了早春里的风雪。
“大爷,我们该回府了。”
谢棠轻声道:“好。”
说是可以找太监,但是谢棠却是不想的。
毕竟,倒是若是惊动刘瑾。刘瑾让门下鹰犬查出来祖母的病况,他的一切筹谋就都毁了。
但是他知道,张彩绝对不会让刘瑾去查他。
因为张彩不会想让刘瑾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交易,也不想让刘瑾拿到他的把柄。
刘瑾想让张彩成为自己门前的一条狗,那么,凭什么张彩就不能有想要把刘瑾变成手中傀儡的想法呢?
人心复杂,不外于是。而当你猜到了,就可以把千种人心,化作手中利器。
二月的时候,各地的官员都回京述职。而三叔祖谢迪也就通过张彩,留在了京城,官职是刑部侍郎。
谢棠开始请吏部文选司的官员吃酒,伪作要把自己几位叔叔安排外放的样子。成功地迷惑住了张彩。
而稳住了张彩,相当于稳住刘瑾。
谢棠有条不紊地把自家门下的官员安排到合适的位置,隐蔽地见过几家勋贵安排军中之事。因他心里此时已经有了一些不可言明的心思,因此他对军中之事格外在意。同时,把自家的一些事情告知三叔祖。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但是没想到临到头来,说出这些话仍旧是让他喘不过气来。
“祖母病危。”谢棠嗓音艰涩地对谢迪道。“他日若有变故,还请三叔祖守好谢家。”
谢迪脑袋“嗡”地一声响了起来,长嫂对自己,当真如同第二个母亲。他本是真的相信了外面传的流言,真的以为是要让自己的几个侄儿出京历练谢棠才四处奔走把自己调回京师的。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谢棠拿出一册名单道:“三叔祖把这些人记住,这是我谢家门人的名单。”
“若是皇天保佑,祖母安康。那是万幸千福。”
“若是果真不测,一切还要三叔祖看顾。”
“我谢家仇敌不少。不仅仅只有宫中太监。”
“余姚文风鼎盛,我谢家更是余姚之首。不知碍了多少人的路。若是朝中无人,不知有多少人想把我谢家拉下水。因此以后,我和诸位叔叔都不在京城,一切都要靠三叔祖一人支撑。”
说到这里,谢棠又有些悲从中来。谢迪更是泪流满面。最后,谢迪把泪擦了,强自扯出来一抹难看的笑。摸了摸谢棠的头,然后沉声道:“我知道,你放心。”
“你还是个孩子呢。”谢棠听到谢迪道。“就算前路飘摇,三叔祖也会竭尽全力,护得我谢家,无恙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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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但是无论是谢棠和谢迪是多么诚恳地乞求徐氏身体安康, 无恙安然。但是人力终究是无法应对自然,而上天也不会念在他们的乞求的份上,保住徐氏的性命。
四月桃花开的时候,徐氏病危的消息终于从余姚送到了京城。
从余姚来报信的人根本没有藏着掖着, 因此京城中很多人家也都接到了这个消息。
不同的人自然忧喜不一, 有人在想谢家子弟要服丧的多, 因此位置空了下来自己有了上位补职的可能而欢欣鼓舞。亦然有人为自家背靠的大树即将远离朝廷而惶恐不安。而李东阳也对谢棠离去, 朝廷里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而忧虑。
张彩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家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原来是这样!谢伯安真是好算计!
什么狗屁的自家几位叔叔出京外放,恐自己无枝可依!真是把自己当作傻子玩弄!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自己若不是因为谢伯安手上的把柄, 怎么会落入圈套?若是谢家子弟尽去服丧, 那自己岂不是可以趁此机会通过拉拢、离间和打压的手段把谢家京中势力搞得支离破碎?!
可是如今有了谢迪这个看守门户的坐镇京师,纵然他手腕不如谢迁、谢棠。可也是实打实地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外面爬到正三品的!
就算他能够有所动作,也根本不能让谢家伤筋动骨。反而是帮着对方把门下不忠游移的墙头草给拔干净,剩下的都是忠心无二。
真真是好计谋!
在消息传遍京城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上, 只见谢伯安真个人都清瘦了许多。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悲伤灰败的气息。
他是真的伤心。虽然早都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也有所准备。但是当事到临头的那一刻, 他的悲伤苦痛还是难以自抑。
前一世他是个无家之人,因此今生格外珍视自己的亲情。
那是他和众人作战的铠甲, 也是他要守护的柔软。
“臣谢伯安。”谢棠跪在玉陛之上,沉声道:“恳请回乡, 见祖母最后一面。兼以服丧。”
皇帝果然是要留他的,想要夺情。道:“夫子于国家有功,文武双全。执掌户部,定计中枢。为朕之依靠,朕难以离也。”
他却上了一份表文。和《陈情表》一样地打动人心。一字一句, 都是祖孙情深。一言一语,都是忠孝难以两全。
皇帝还是想要留他,但是几次的夺情他都推拒了。皇帝终于知晓他的决心,只好允他回乡,赐下了金银绸缎。临行之前,谢棠进宫拜别皇帝,皇帝言辞恳切,都是若是老夫人当真不好了,让夫子守丧结束后尽快入京的意思。谢棠也言辞谆谆地劝告皇帝用心国事,保重自身。很是有几分君臣相得的意味在里面。
谢棠临走之前上了最后一份书来推荐平允安接任户部尚书。平允安如今已然是户部左侍郎——去岁冬天谢棠走了后,原左侍郎被调任为礼部尚书,平允安因此升了半阶。
虽然有很多人不想让平允安登上这个位置,但在李东阳的奔走下,平允安终于坐上了户部尚书的宝座。而谢棠则在李东阳和平允安为他送行后,则带着亲卫快马往余姚赶路。
一路上他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是在和时间赛跑,只求自己能够见得祖母最后一面。
到了四月十三的时候,谢棠终于到了余姚的谢府老宅。
仍旧是十四年前的青砖黛瓦,好似岁月的风波不会给这座老宅留下任何印记。
谢棠扣响了门扉,老门房颤颤巍巍地开了门。
谢棠见到这个老门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直接道:“引路带我去见老夫人。”
老门房看着这个高大清瘦,有些憔悴的公子。道:“您是?”
谢棠身后的亲卫直接道:“老伯,别浪费时间了,这是棠大爷。”
那老门房听了后忙带着人往内院走,把人送到了内宅管事嬷嬷那里去。谢棠直接跟上了那位嬷嬷,去了谢迁和徐氏住的洞庭院。
“阿棠。”谢迁见了自家祖父,见到祖父还是精神矍铄的。才有点放心,就看到了祖父苍白的发。
当时祖父离京的时候,头发只是花白。如今却成了这般,只怕是因为祖母的病也是费尽了移山心力。
“祖母呢?”谢棠一想到祖母,就觉得揪心。
“和我来。”谢迁想到药石罔替的老妻,心里也是悲凄不已。
两个人踏过青石地板,走过锦绣地毯。到了内室里去。
室内有着一股子浓浓的草药味,一旁摆着的果盘散发的果香把药味冲淡了一些。说实在的,这味道并不是让人觉得难闻,却着实让人心中压抑。
而徐氏躺在拔步床上,双眼合着,显然是正在睡觉。她额上带着一条金玉刺绣的抹额,抹额遮住了她紧紧皱着的眉。很显然,她睡得并不安稳。病痛折磨这位操劳一生的老夫人,让人看着,都觉得心痛。
谢迁看着谢棠满身风尘,对他道:“你先去沐浴,一会儿再过来看你祖母。”谢棠刚想说不,就听到谢迁道:“听话,不要让你祖母为你忧心。”
谢棠听到这里才去了,沐浴过后又回到了洞庭院,坐在徐氏的床头,看着祖母的眉眼,心里痛楚。
此时,当真是看一眼少一眼。
这一日的晚膳谢棠是在徐氏的房间里用的,到了晚上,谢迁让他去休息,谢棠摇头拒绝,命人搬过来一张软塌,直接在这间屋子里守夜。
第二天临近正午的时候,徐氏终于醒了过来。谢迁亲自喂她喝了粥,刚要端药碗给她喂药,徐氏却道:“不喝了。”
谢迁道:“胡闹!”
徐氏道:“我知道我已然是没救了,老爷就让我过上几天没有苦味的好日子吧。”
谢迁听了,口中仍旧是说着她胡闹,眼眶却是发红。
谢棠的泪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徐氏道:“我昨日依稀听到了棠儿的声音,棠儿呢,快点过来。”
谢棠走过去,蹲在床头,握住徐氏的手,悲声道:“祖母!”
徐氏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但是我去了后你切莫悲伤。棠儿,我不想让你成为什么宰辅,只想让你平平安安的,一生顺遂。”
谢棠默默流泪,徐氏却突然对谢迁道:“老爷,我的所有的嫁妆和私房,就平分给正儿和丕儿两个。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万两的体己银子,是这么多年老爷送给我的一些铺子庄子的出息。我心里想着分给家里几个庶出的哥儿——人都是偏心的,因此这笔银子四千两给豆儿,余下的给其他的几个哥儿分。”
“我这一生,跟了老爷一场。也算是无怨无悔。”
谢迁和谢棠心里都是悲怆,徐氏话里都是交代后事的意味,这怎么能够不让他们悲伤?
“我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徐氏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睡。”
谢迁和谢棠扶着徐氏躺好,为她盖好被子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而没过多久,屋里守着的丫鬟就悲声喊道:“老夫人去了!”
一瞬间,悲伤弥漫到谢迁和谢棠身上,也覆盖到了整个谢府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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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谢家早就安排好了徐氏的后事, 本来一开始是准备用这些东西来冲一冲的,没想到到了最后却真的用上了。
在徐氏仙去后,谢一大管家立刻下令让人快马去把老夫人仙去的消息传到了京里,然后有条不紊地安排丧葬事宜。
《说文解字》云:“葬者, 藏也。”又道:“古之葬者, 厚衣之以薪, 故人持弓, 会敺禽也。”
小敛的丧衣是徐氏在去世前很久就做好的,是她极其喜欢的兰紫色云锦衣裙,雪青色绣仙鹤的大氅。陪葬的头面是徐氏生前最喜欢的一套飘雪紫色芙蓉种头面。除此之外,还有徐氏一品夫人的凤冠霞帔以及当年嫁给谢迁时穿的嫁衣。
大敛的棺椁是紫檀制作的, 上面雕刻着莲花和蝙蝠, 以及《阿弥陀佛经》里的经文。
丧庐已经搭好,谢棠着麻布丧服,跪在孝棚里。他是谢家长子嫡孙,祖母去世, 自然是要着重孝。
而谢迁作为徐氏的丈夫,只要着素服即可。并不用着孝衣。
丧车正在制作, 在徐氏七七的这四十九天里,谢家上下都只能乘坐丧车出行。
谢家的灵堂搭好后, 谢棠就在灵堂里守灵。旁家的人在妻子去世后,是不用守灵的。但是谢迁和徐氏当年是少年夫妻, 一路走过来相濡以沫四十余年,自然是感情深厚。因此谢迁也和谢棠一起守灵,只不过是不像谢棠一样跪在灵前,只是坐着罢了。
一来是他年纪大了,二来是也没有那样的礼数。
谢家太夫人去世, 浙江一省之地的官员名流纷纷前来祭拜上香,同时奉上赙银丧仪。谢棠一一接待。到了二七的时候,他又清减了许多,甚至有些形销骨立的姿态。
谢迁看了也是心疼,只得命厨房上人做素斋用心些,让谢棠在吃食上找补回来些,却也是无济于事。
到了三七的时候,谢正兄弟几人携家眷归来。俱是换上了素白孝衣。
众人只说了简单的几句话,然后就不再多言。七七停灵,说与丧葬无干的事情是对死者的不敬。
谢正和谢丕把谢棠替了下去,众人轮流在灵堂守灵。谢家子弟看着那檀木棺椁,都是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徐氏的确是一位慈爱的老夫人,对他们的舐犊情深,他们此生不敢忘怀。
七七的第二天天色微明时,灵堂外点燃了两支烛炬,用以照明。灵柩半埋在灵堂里的坎穴内。谢家众人都在灵堂里守着,从天色熹微之时一直等到如今天色大亮。
谢正和谢棠一起为徐氏烧纸。黑色的灰在空中飞舞盘旋,好似是一只又一只黑色的死亡蝴蝶。黄铜制成的盆里,火焰燃烧的无比旺盛,好似一只吞人的妖兽,择人欲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