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杨原家里正在说亲,若是杨原真的要纳小星,只怕他说亲还要有许多波折。
如今的言情书网,哪里有婚前纳妾的。最多不过是收用几个丫鬟做通房,并且绝对不能让通房在正妻前生孩子的,搞出来庶长子,那是祸家之源。
罢了罢了,左右那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关联。他还是回府闭门读书吧,既然谢家事已经解决大半。那么他也该专心准备科举了。
旭日初升,阳光照在奉天殿的地板上。一班臣子分为文武两列,等待皇帝上朝。
弘治帝和司礼监太监萧敬走上宝座。弘治帝坐下后,萧敬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下面的大臣议了一会事后,监察院御史陈钧出列,朗声道:“臣有本要奏。”弘治帝在上方,看到张松龄对谢迁挑衅地笑。心里不禁有些腻味。他爱重皇后,可是朝堂上不能再次出现下一个万安。
弘治帝道:“卿有何事?”陈钧跪下道:“臣弹劾东阁大学士谢迁,治家不严,放纵族人私通海匪,瞒上欺下,此罪当诛。”须臾,又有一位施刺史上奏道:“谢阁老压下此事,不顾沿海太平,百姓安泰,只顾一家之尊荣。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言辞之犀利,措辞之激烈令满堂臣子骇然。
李东阳本来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有些心惊,但是当他的视线扫到谢于桥那张风清云淡好像还对他笑了笑的脸后。
好吧,我李东阳,就是去担心大风会不会把门前的大柳树吹断,也不该去担心谢于桥这个老狐狸的死活。
谢迁没有说话。太和殿里的热都在偷偷打量这位阁老,不敢多言。一时之间,大殿里气氛冷凝,让人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弘治帝盯着张鹤龄,张鹤龄却是还在低着头,不敢直面天子。毕竟直面天子是大不敬。但正是因为他没有抬头,所以他没有看到弘治帝目中的冷意。
弘治帝把案上的一本折子扔给了萧敬,对萧敬道:“萧大伴,念。”
萧敬打开那一份折子,青色的缎面上还有隐隐的兰花香。入目就是一个谢字,让萧敬一阵心惊。
很快,大殿里就响起了萧敬尖细的嗓音:“伏惟陛下圣体躬安,草民谢棠谨拜谢。草民居家读书,上仰陛下天恩,下有祖父母,父母师傅教导爱护。十年之间,习圣人之道理,立报国之志。今棠始有所得,遂归乡应试。未料族人骄奢淫逸,棠痛心尤甚。然则棠之一脉非为长房,棠亦然只是少年人也,不斥责族人所为愧负陛下天恩,斥责则不孝不悌也。五房族兄,与大商冯氏勾结海匪。幸而宗族之人明智者多而贪婪者寡。棠等族人,与浙江都护府,余姚县尹共同将计就计,绞杀浙江沿海匪王伦部。五房族叔,受族长教导教化,愧疚之至,自杀谢罪。五房散尽家财,布粥布米于江南贫弱。谢氏之罪,牵连国事。草民惶恐不安,夜不能寐。特书此折请罪。陛下如青青翠柏,草民则为翠柏下青青春草。陛下若骄阳,甿隶之人则如田间青禾。谢氏一族,依国运而生,仰天恩而存。草民伏惟请罪,谨叩谢陛下天恩。谢棠敬上。”
弘治帝道:“欺君罔上?”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施刺史。“谢阁老这都把罪证送到朕手边儿了!都不用你去收集证据!”他又看了一眼陈钧:“放纵族人私通海匪,陈大人好利害的一张嘴!你怎么不说是谢阁老自己指使族人勾结海匪的?!”
他扫了一眼满堂文武,忽然笑道:“谢阁老的嫡长孙很有意思吗!给他祖父送封信竟然去找浙江的守备太监去了,还给我送来了一道请安折子,胆大的很!”
满堂众人心知皇帝这是根本没有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弹劾放到眼里,反而是这谢家小儿,竟是的了陛下的青眼了!
刘健嘲讽地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张鹤龄,就这点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还想陷害谢于乔,只怕是还在家里小妾的肚皮上趴着,没睡醒呢吧!
“东阁大学士谢迁,治家不严,罚俸半年。刺史施安,勾结朋党,构陷良臣,无言官之德行,左迁岭南路监察御史。御史赵钧,言行有瑕,出为青城县令。大学士谢迁之孙有勇有谋,赐犀角杯,白玉带,飞鱼服,孤本一匣,字画四幅,文房四宝一套,宝剑一双。浙江都护府窦将军指挥得当,升为浙江路副总兵。其部下千户杨原,系成祖朝杨荣之后,一线作战,剿匪无数,其世袭千户加袭三代不降,余姚县赵县令,配合作战,政绩卓著,系出名门,升为浙江府同知。另,赐金千,御酒若干,赏赐浙江都护府将士。”
弘治帝说完后笑道:“说起来,这也算是弘治年间的一场大捷了。”众人跪下行礼,呼声如潮:“陛下圣明。”
下朝后,谢迁,刘健和李东阳一起往内阁走。不大会儿,张鹤龄跟了过来,对谢迁道:“谢大人真是生了一个好孙子。”谢迁道:“多谢候爷盛赞了。”风度翩翩,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急败坏。
张延龄冷哼了声,拉着他哥哥走掉。谢迁仍旧是那样笑着,没有任何其他表情。刘健道:“你还真是好脾气!”转身大步往前走:“这事儿要是搁在老夫身上,老夫可忍不了!”李东阳看着身旁笑着的谢迁,又看了看扬长而去的刘健。心里不禁感叹,他的这两位老友,还是一如既往地爱演戏啊!
此时距离谢棠赴赵大人家的宴会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谢棠在家里日夜读书,笔耕不辍。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杨原竟然真的纳了妾,纳的那个妾就是那天的吹笛女子。据说那个吹笛女子是前朝时一位郎中大人的嫡女,和杨原算得上青梅竹马。如今这位吹笛女子已经有了身孕。杨原纳了这位妾室后,正在和杨家议定婚事的褚家一下子没了音信。据说,现在江南世家里体面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嫡女嫁给杨原。书香人家里,是没有这么不规矩的事情的。哪里有妻子还没进门,就有一位所谓的“青梅竹马”在屋里头,还有庶长子的?就是再不疼爱女孩儿的人家,也不会把自己家的嫡出女儿送到这样的火坑里。
第16章
寿宁候府
张鹤龄对张延陵道:“二弟,记得过些日子,送些古董文玩给谢于乔。就说是为我们兄弟二人曾经对谢阁老无礼,深感惭愧。请谢阁老原谅我等二人的无知之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张延陵眼中透露出些许讶异。哥哥想入阁,但是刘李谢三人一直拦着。因此哥哥的计划没有办法实现。除此之外,谢大人年纪与哥哥相似。可世人说起两人来,皆道谢于乔状元辅宰之才,松柏青山之器。而说起哥哥时却是说哥哥借着姐姐的裙带往上爬,是个目无尊上的外戚,不过草莽田舍郎罢了。哥哥因此一直厌恶谢大人。如今竟让他前去服软赔罪,这是为何?
张鹤龄见到弟弟不解,心里叹了口气。“今天是陛下要保他谢于乔!”张鹤龄厉声道。“就算谢于乔的孙子协助窦老鬼擒了海匪,就算谢于乔他是真的不知情。但是陛下若是想要拿下一个大臣,哪里用找借口?如今谢于乔安然无恙,就知道你我二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根本不如内阁的那三位!”
张延陵颇有些不以为意,姐姐那般受宠,陛下后宫只有姐姐一人。天下以后是太子的,是流着张家一半血的孩子继承。他有什么好担心的。陛下重用谁,干他们何事?
但他知道自家哥哥素来计谋深远,遂不情不愿地道:“都听哥哥的。”
春去夏来,待到浙江都护府把沿海贼寇都收拾干净后,已经到了四月。柳丝榆荚正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分。
三月末的时候,谢棠就从余姚前往府衙所在的杭州府,方知路上奔波影响府试成绩。如今科举结束,他也终于闲了下来,有时间看一看这名满天下的江南美景。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柳永的这首《望海潮》道尽了杭州风流。人文荟萃,富庶江南。如今正是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杭州的士子数不胜数。整座城池里都好似有了书卷的文雅气。亦有吴侬软语,纱衣锦绣。说不尽的恣意,道不尽的风流。
别的不说,单说在府试时只露过一面的的杭州知府,便已经是极尽风流得人物。真真人比卫玠。不由让人生出“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
“公子。”谢棠听到李孟谈叫他后,才从杭州知府行简的盛世美颜里清醒过来。他手执白玉镂梅花的小茶壶,往两只雕刻成喜鹊模样的赤红犀角茶盏里注入清亮的茶水。谢棠把其中一盏送到李孟谈面前,道:“李公子送的碧瑶飘雪,果真上品。”茶香馥郁,茶水清亮,颜色碧绿。光是闻着看着,就是悦目赏心,香气氤氲。
李孟谈看着少年公子的举止,心里佩服阿爹识人的老辣。当日阿爹说等到谢家公子来到杭州,府试结束后前去拜访,要小心恭维,多加照料。自己和几个庶弟都颇有些不以为然。
如今才知道,这位公子不愧是世家的长子嫡孙,才学世情,手段言语,身边仆人的规矩,衣食住行,琴棋书画。无论是哪一方面,这位公子都是顶尖。他陪着这位谢公子几日,已经不知道被他套出去多少消息。而且最可怕的是,如果不是在每天晚上回府后,自家阿爹会让自己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的话都和他重复一遍。恐怕自己还不知道他竟有这么多的破绽。
李孟谈是浙江守备家的公子,浙江守备李洵之父李顿原是谢家世仆。因在成化年间,谢迁对万氏之祸上书遭到了万贵妃的忌恨。偏偏谢迁得成化帝的赏识,文章又写得好,常常写些颂圣的诗文,得了成化帝的青眼。谢迁又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让万党找不出什么过错出来,无法把他下狱。于是大太监汪直和万贵妃一起谋算,决定暗杀谢迁。是当时跟着谢迁的长随李顿舍身救主,才换来了谢迁的命。
李顿命大,那一刀刺偏了,没有伤到李顿的五脏。但是自那以后,李顿的身体就不大好。后来谢迁看到李顿的儿子李洵有一身好武艺,遂放了他们这一家的奴籍。又帮着李洵捐了个官。没想到李洵竟真是一个当官的料。经营二十余年,如今已经从当年一个不入流的八品小官做到如今的浙江守备了。
因为他们的出身,无论在学堂读书,还是出门做客。总是有那些出身世家勋贵的公子嘲笑他们。所以一开始听到要去“伺候”这位谢家公子,家里兄弟都不愿意,生拍被人耻笑了去。但父亲要继续搭上谢家的线,和谢家以后的掌权人交好。故李家必须有一位身份过的去的公子来干这差事。他是嫡长子,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却没有想到,这位公子竟是这般和蔼可亲的。
“这些日子多谢李公子的招待了。”谢棠放下茶杯后道。“杭州的美景甚好。我很是喜欢,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要忙起来了。参加文会,准备院试。就不用了继续麻烦李公子了。”他从一旁侍立的平安手中接过一个酸枝枣木的盒子。把那个盒子递给李孟谈。“这是一对儿由水头不错的翡翠雕成的白菜,不值什么。就算谢谢李公子陪我游玩宴乐耽误的努力进学的时间。一寸光阴一寸金,说起来还是我的礼物薄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间有一道极为刺耳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我们清高若许的李家公子哥儿吗?一个奴婢生的儿子,也能和我们这样的世家公子同处?”
第17章
谢棠瞥了一眼李孟谈,只见李孟谈脸色已经有点发青。谢棠悄声道:“这是谁?”李孟谈冷声道:“这是织造府的四公子。”
谢棠扫了一眼那几个跟着吴定音的几个公子哥儿。一个个穿的锦绣华服,腰金佩玉,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珍宝戴在身上。一副新荣之家小家子气的模样。谢棠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上面画的江山图大气磅礴。他道:“几位公子竟是没看见谢某吗?”
这声音铃铃如同石上泉响,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李孟谈拜访京中谢家在杭州的宅院,然后带着谢阁老的孙子出去游玩,疑似搭上了谢家的线。这个消息杭州府里有头有脸的都知道了,包括苏宁织造府的吴大人。
但偏偏这位四公子是家里最小的一位公子,平时游荡嘻乐,吃喝嫖赌。哪里管读书经济,世情道理?
这位吴公子看向谢棠,嘲讽道:“你又算的上那个牌面上的人物?莫不是他李孟谈的奴婢亲戚吧?!”余下几个跟着吴定音的公子都哈哈大笑,笑声里恶意满满。
李孟谈看向谢棠,只见他面上还挂着笑意。他心里惊叹,这位谢公子刚刚十岁,就已经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了。
“吴公子何必嘲笑李公子的身份。”谢棠轻笑道。“李家老者舍命救主,何等地侠义心肠。京中的阁老只有感念的。李兄的母亲是举人的女儿,李兄是正妻所出的嫡长子。哪里不尊,哪里不贵?”
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反观吴公子。虽然是绍兴吴家子弟。可您这一支也不过是分家七房。我听说过许多苏杭的流言,听说令堂是先吴大夫人的庶妹,嫁进织造府不到五个月就生下了吴公子。不知是真是假?”
吴定音被谢棠气得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对着自己府上的家丁喊道:“你们都是瞎吗?这里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妄议你们主人家的事情,你们还不上去给我打!”
李孟谈很是担心,他和谢棠每个人身边就只带了一个小厮,怎么打得过对面如狼似虎的吴家家丁?!先不说自己,只说谢棠若是在他身边出了事,京里的老阁老要是把这股气发在李家身上,李家绝对会伤筋动骨。
他本想上前替谢棠挡一挡,好歹他也快要二十了,怎么也比谢棠这个十岁的娃娃好吧?
谢棠却拽住了李孟谈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李孟谈眼见着那几个家丁的拳头就要下来了,本能促使他闭上了眼睛。良久,他却没有感受到身上的疼痛。
惊讶地睁开眼后,他看到几个着玄色棉衣的精壮男子已经拦住了那吴府的家丁。没过多大会儿,那些家丁就被这些人的人拿下。
为首的一个精悍的黑衣男子行礼道:“大少爷。”
谢棠从腰间拿下雕刻着海棠花式样的玉带钩递给那个黑衣男子,道:“白叔,辛苦了。请你把这几位公子和他们的家丁送回各自的府上。这个玉带钩能够说明我的身份。”
只见那个玉带钩的角落里雕刻着两个小小的隶书字迹。分明是许多年前江南流行的模样。白叔定睛一看,那两个字竟是京中阁老的表字。这玉带钩竟是老爷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