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世家——夫子红颜
时间:2021-02-28 09:33:31

  杨一清心思老辣, 能力出众。在内阁里面的局面虽然说不是那么好打开的, 但是他对挖了谢棠的墙角这件事还是十分自得的。一来打压了江南势力, 二来也让自己在朝中的人手增加。
  但是蒋冕最近的日子却不太好过, 李东阳在的时候, 他只要在老师的庇护下安安静静做事就行了。但是如今老师致仕, 谢棠和梁储执政理念相近, 因此很快在内阁里面形成了他们一系的团体。他们虽然不说, 但也是在暗示蒋冕快点站队表态。而杨一清又借着私交,暗示自己转向他的那一方。
  哪一边都有着私人情谊,哪一边又都是他蒋冕得罪不起。他因此这段时间在内阁里面就好似是夹心一般。只好时常请假,时常推脱事务,保留意见。以防自己得罪人。
  最可恨的是内阁里面的其他人, 哪一个不是在私下里面看他蒋冕的笑话。得志变猖狂?还是痛打落水狗?
  大军平定叛乱归来, 称病的蒋冕也不得不销假上朝上衙了。他是礼部主官,如今大军班师,正是礼部忙的时候。他这个主官不在,要是出了乱子可是大罪。
  王阳明回京,谢棠自是喜不自胜。自从上次相见,已经过去五年多了。虽有书信往来,却是已然不知好友究竟变了多少。当年年少时的音容笑貌, 历历往事,至今在脑海中海格外清晰。大军回京,主要将官首先要进宫面圣。
  王阳明虽然是随州知府,但是在谢棠的活动之下,将王阳明调任为兵部右侍郎的调任书早在他们还未回程的时候就送到了王阳明的手里,因此他自然也是跟着班师回朝的大军一起回来。
  面圣的人定是有王阳明一个,毕竟他是平定楚王、宁王之乱的主要贡献者。谢棠听到了好友归来的消息。立刻着人备下酒席,自己直接坐着马车到宫门处等他。
  谨身殿
  王阳明一身绯袍,长身玉立。此时他官袍上绣的尚是云雁,想来下次大朝会的时候,衣上就是孔雀了。
  麒麟不动炉烟上,孔雀徐开扇影还。朱麟想,当年因刘瑾而仓皇出京的年轻人,如今也是迈过了四品到三品的门槛。从此以后,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了。
  “臣令军队布疑,诱反王深入。借而包围敌军,借迷雾放火,从而得胜。”
  “于涧隙沟捉拿反王。同时查获反军仓库,得金万,粮草万余石。”
  王阳明道:“臣本地方官员,并非军中将领。然所在之地卫所将军倒向反军。不欲叛降,故召兵掌军,辅正安民。”
  “大善!”上首的帝王拊掌道。“如此大善,自当封爵!”
  王阳明心中留疑,但是此时唯有谢恩最是合适,因此立刻做出喜笑颜开状和皇帝谢恩。王阳明禀告了情况之后,朱麟开始向皇帝汇报自己所领的军队所面对的战情。皇帝听了心中更是畅然,又赐了一批赏赐下去。
  朱麟两人谢恩从宫中出来,便是见到了宫门的那一辆檀木蓝绸宝缨车。
  绸是织光锦,木是绿檀木。
  这是谢棠的车,朱麟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和谢家虽然算得上是亲家,他小女也是嫁了谢棠的四叔。但是他可不认为这份菲薄的姻亲关系能够让一位阁老来等他。
  虽然说他们也有同袍情谊,但也不过是君子之交。
  “这是来等王大人的了。”朱麟笑道。
  王阳明颇为疑惑地看了一眼朱麟,却听朱麟道:“这是谢大人的车。”
  王阳明露出了一抹笑出来。多年不见,不知当年小友如今是何等风姿?
  却见那那马车的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马车外侍立的亲卫立刻搬了红木脚凳过去。谢棠踩着凳子出来。笑道:“朱将军,守仁兄。”
  朱麟笑道:“小阁老。”
  谢棠入了阁,年纪又小。他祖父当年又是鼎鼎有名的“刘李谢”内阁里尤侃侃的谢公,因此许多故交多叫一声小阁老,倒是显得亲切。
  谢棠道:“还未向大人道喜,战争大获全胜,家中夫人孕育麟儿。当真是双喜临门。”
  这件事王阳明却是不知的。他这些年都在外面,父亲又已经致仕回乡。哪里知道京中的人情往来。倒是没想到朱将军当真是宝刀未老,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有孩子。
  “守仁倒是才知道此时,变向将军道个晚喜。”
  朱麟看着王守仁那调侃的眼神,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他在军队里打滚儿,就是一个老兵油子,这么点调侃,对他来说比羽毛都轻。军队里面什么荤的笑话没开过?
  “怎么,守仁羡慕?”朱麟反击道。“你这道喜太没诚意,我听夫人来信,说是孩子满月的时候我尚在战场,但是谢大人送了一块两个拳头那么大的羊脂白玉来。”
  王守仁道:“他可是大户,不吃他吃谁?不过我与老兄颇为意气相投。在南方多年,没什么好的东西。倒是从走商的大船那儿得了极好的龙涎香。过两天我找人送到府上,算是给小侄子的满月礼。”
  龙涎香稀有,三宝太监郑和身边通译文费信曾记载过:“龙涎初若脂胶,黑黄色,颇有鱼腥之气,久则成就大泥。或大鱼腹中剖出,若斗大圆珠,亦觉鱼腥,间焚之,其发清香可爱。货于苏门之市,价亦非轻,官秤一两,用彼国金钱十二个,一斤该金钱一百九十二个,准中国铜钱四万九十文,尤其贵也。”
  这四万钱,尚是在海外购买龙涎香的价格。尚且不算运回来的价格。除此之外,龙涎香极为稀有,便是这些年出海航船日益增多,龙涎香也是可遇不可求。
  朱麟本来只是在和他开玩笑,哪里能够想到他这般大方。刚要推辞,却听谢棠道:“守仁说要送的东西,就从没有收回来的时候,朱大人还是莫要推辞了吧!”
  王阳明也是十分赞同的样子,朱麟只好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然后道:“那就多谢王大人的美意了。”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然后朱麟登上自家的马车离去。
  谢棠和王阳明上了马车,谢棠笑道:“阳明先生。”
  王阳明也是调笑:“小阁老?”
  两个人竟是直接对着大笑起来。
  谢棠对王阳明道:“如今这样,甚和我心。守仁归来,我有好友相助,自是欢喜无限。”
  王阳明道:“听说杨一清摆了你一道?”
  谢棠随意的往车壁上一倚:“杨一清不喜江南人,尤其不喜欢余姚人。咱们余姚出来的官员谁不知道?当年他当御史的时候没弹劾过令尊?”
  王阳明道:“那倒是真的,杨阁老曾经特意上书,弹劾家父是个庸臣。”
  谢棠笑道:“杨大人是找不出王家伯父的错漏了吗?想出来这么一个理由出来?”
  王阳明笑了笑,然后他看向了谢棠:“皇帝和我说了一句‘如此大善,自当封爵’,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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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谢棠听了王阳明说的这句话, 心中惊诧万分。
  听到皇帝起了给王阳明封爵的念头,他就条件反射地想到当年他尚未舞象之时发生的宣府旧事。
  王阳明现在和他提起了这件事情,就是他自己听了后觉得不对。
  他骨子里虽然还是当年那个极其纯粹的王守仁, 但是实际上却是不复当年的天真。
  这些年他在龙场,曾手书“圣人之道, 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那样的句子, 也曾遍读史书, 看惯了谈笑风生之间的腥风血雨, 剑戟刀枪。
  经历了无数风雨, 自然知晓无数云谲波诡。
  因此他才一下子就发现皇帝起了给他封爵的念头中的古怪出来。他的功劳虽然不能说是小, 却也不是像骠骑将军勒石燕然的大功。若是封爵, 就不该给他升官, 然后去封个一等子之类的爵位。要不然就是像现在这样直接给他升官, 然后再赏赐金银财货。
  如今官已经升了,他的父母也已经被加封了,自然就没什么封爵的事儿了。
  结果皇帝现在突然又谈起了封爵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在哪里?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在阻你未来入阁的路?”
  王阳明道:“不能吧, 我现在不过区区三品侍郎, 谁又来算计我入阁的事情?”
  谢棠却看着他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阳明,这样的事情,在魏晋之时,你能想象它会发生吗?你年纪轻轻,前途远大,怎么就不能阻了别人的路?”
  王阳明道:“我还是觉得这和入阁没什么关系。我离入阁太远, 这不大可能。”
  “虽然我也觉得去把陛下想要给我封爵这件事情看做为是陛下的一时兴起,未免太过幼稚天真。但是像你说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也太看得起我了。”
  谢棠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些俗事了,我在家中备了一桌有颇有江南风味的宴席,来为我们凯旋归来的阳明先生接风洗尘!”
  王阳明笑道:“能尝一尝棠大弟弟藏着的葡萄美酒,也是守仁之幸。”
  谢府,流芳亭
  一桌美酒佳肴,满池菡萏莲香。
  糟鹅掌鸭信、枣泥馅山药糕、火腿炖肘子、糖蒸酥酪、笼蒸螃蟹、茄鲞、冰糖燕窝粥、炸鹌鹑、野鸡瓜子、板栗烧野鸡、烤鹿肉、油盐炒枸杞芽儿、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等菜肴满满地摆了一桌子,又有一壶葡萄美酒,一大碗香气扑鼻的鸡丸虾皮汤。
  王阳明笑道:“样样都是我喜欢的,棠弟有心了。”
  谢棠指着那糟鹅掌鸭信道:“这不是我们府里厨房做的。是我吩咐人去广源楼要的。我记得你在京城时,曾经说过广源楼的糟鹅掌鸭信是京城一绝!我早早地就派快腿的小厮去广源楼等着,为你排队把这味菜买回来。”
  广源楼的糟鹅掌鸭信制作过程十分复杂,一天只有二十份。谢棠精心为他准备这道菜,着实是把他这个好友放在了心上。
  王阳明格外感动,遂为谢棠和自己斟了酒,一饮而尽之后道:“守仁敬贤弟一杯。”
  谢棠也是一饮而尽。他与王阳明把酒言欢,心中格外地畅快。
  他们二人谈起王阳明在龙场的生活,谈起谢棠回乡庐居时的作为。谢棠称王阳明所说所言字字珠玑,俱是朱缨美玉。道王阳明所说的致良知乃是人间至理。王阳明也道谢棠的法治非人治,是非决于学校是治国良方。
  “我于龙场,常思朱子之学,颇觉理学之纰漏。朱子曲解当年圣人之意而魅上。故朱子之学问,只讲道德,不考虑实际,只空讲伦理,不理人性。实则大误。”
  谢棠深以为然。他道:“闲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些人在国家危难之事泣涕横流,一死成全自己青史留名。纵然忠诚坦率,却是于国无功。”
  “国朝以伦理明心之学治国,以此代替经济仕途之实学。股肱大臣尚且去空谈道德端方,愚蠢忠君。最后落得个惰万事荒芜。反而是爪牙小丑掌握权柄,终致国家动荡而四国乱,社稷颠覆。”
  王阳明对他的谋划只知道那么一鳞半爪,并未窥得全貌。但在心中也是有所猜测,如今听得他的话,心中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道:“阿棠慎言!”
  谢棠笑道:“此处四面通风,无论是谁的细作靠近这里都会显出行迹。放心,我们的谈论不会让任何人听到。”
  “守仁贤兄。如今天下规则尽出于上。圣明君主尚好,若得一自私自利之君王,便把天下之利尽归于己,把天下之害尽归于百姓。何其可恨?!”
  “天下乃天下百姓之天下,而君主传之子孙,受享无穷之产业!”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贤弟醉了。”王阳明道。
  “我没醉!”谢棠突然上前握住了王守仁的手。“贤兄心怀天下,有不世界之才,可愿与我一起完成万古长青之事业?!”
  王守仁静默了许久,他看着谢棠明亮的眼。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最后他慨然长叹:“好,为兄便陪你,烈火之中走一遭!”
  这两人在这座小亭子里面,聊到月半中天,聊到菜肴渐冷。谢棠直接留了王阳明住在谢家,然后一起秉烛夜谈。
  翌日,在王阳明离开之后,谢棠吩咐暗卫把一封密信秘密送到宫中细作的手中。
  他心中想着,等到宫中的消息传回来,就能够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是真的了。
  那封信上的内容,是问朱厚照在阳明回京之前,见过那个大臣。尤其是在问,是谁主动给陛下上过请安折子,谁又去给陛下请了安?
  而在这些信息传回来后,他就能够通过这些消息猜到到底是谁,给了陛下给阳明封爵的建议。
  也能从此分析出来,给皇帝这个建议的人到底是真的觉得阳明劳苦功高,应该重赏。还是想要给阳明封上一个可有可无的爵位,从而让阳明不能入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算计他们的政治同盟。
  文渊阁
  今天值班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居然安排了杨一清和谢棠一起值班。
  杨一清和谢棠此时在文渊阁中,谢棠静静地坐在值房里面给奏折票拟。杨一清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底下的内阁中书和其他的小吏连个声儿都不敢出,生怕惹恼了正在办公的主官。
  往常都不是这样的!
  往常杨一清来内阁的时候,总是会和其他阁臣说话的。谢棠更是有名的温润公子,甚至会和他们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的。
  从来没有一天的气氛像是今天这样凝滞。
  “小阁老。”帮着谢棠整理文书的那个内阁中书从外面走了过来,然后低声道:“尊夫人派人给您送了东西过来,有侍者过来传话,那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谢棠听了,终于勾起了一抹笑。他道:“王林,你找一个还在值班的属官,让他去帮我把东西拿过来。我有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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