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心想,果然是来问任芳的。
于是他笑道:“任大人自然是个好人。”
是个好人,什么意思?
杨廷和还没再次开口,就听到杨一清的讥讽声音:“谢家师侄果然是好手段,就这么点子微末功劳,也能从陛下手中扣出个爵位来。倒是比我那方正的师兄强多了!”
谢棠温和笑道:“姜还是老的辣,师侄的手段哪里比得上师叔?”
平允安附和道:“自从师祖离开京城,致仕回乡。倒是又许久没在私下里面见到师叔祖的踪影。着实是想念。”
杨廷和看着他们的明嘲暗讽,心中快意。面上却不显分毫。他笑道:“如今应宁入了阁,事情多,哪里有时间和你这个小孩子一起玩闹?就说我吧,便是连和我家阿慎谈心的时间都没了。”
平允安笑道:“首辅大人说得很是,是允安不晓事了。”
杨一清嗤笑道:“首辅大人倒是和蔼,和小辈们玩得好。”
这几人现在心中都被对方的话勾出了火气,偏偏面上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而谢棠作为晚辈,更是恭恭敬敬把两位同在内阁的老大人送走后,才带着自己的人离开。愣是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出来。
他这样的谨慎,更是让杨廷和正视起这个既是后辈又是对手的同僚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已经不能扼杀,最好还是要保持平衡,不要真正得罪。
政治,又有什么时候是非黑即白了?杨廷和心中笑了笑。大多数的时候还是模棱两可的灰。而他,也从不会做出自毁长城之事。
第169章
平允安在上了马车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说小师叔, 你这釜底抽薪用的妙。怕是师叔祖回家后要气得摔杯子。”
谢棠笑道:“杨大人也是个一心为国的人。只是对我们江南人太偏颇了!我倒是不生气的。怎么过分也没有贪官弄臣可恨。但是他也不能总是从谢某人这里占便宜。”
平允安自己倚着马车里面的靠枕看他:“我可是听守仁说了,你请他吃了一桌子极好的宴席。不管什么,你来日也一定要请我一顿!”
谢棠笑他:“这么大的人了, 都过了而立了。叫我一声师叔,就真的把我当成比你大的人啦?”
平允安懒懒地道:“反正我管你叫一天的师叔, 就是要占一天便宜的。我要吃你家那个山东厨子做的红梅珠香和白玉藏珍。”
谢棠撑着自己的头:“我才找来这么一个鲁菜师傅,你就盯上了?”
平允安道:“做菜可不仅仅是手艺, 那可是一种学问。每个厨子做的菜味道都不同。世人安土重迁, 对手艺又是不外传的。你当我能时时刻刻吃绝顶大厨做得鲁菜?”
谢棠道:“好好好, 请你, 请你。我记得过些日子走商的船就要从南边儿回来了。到时候带回来一些南边儿的好螃蟹好鲥鱼。我一定好好请你一顿。”
平允安笑道:“这还差不多, 是我的好师叔。”
谢棠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就想着什么吃吃喝喝!我为师兄一大哭!”
平允安道:“吃好睡好难道不是出息吗?一点儿都不让我家阿爹担心我的身体。”
谢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都当了三年的尚书了, 也不琢磨着杨内阁里面钻。不但要吃我家的菜, 还得让我操心你的前程。”
平允安听了这话,坐了起来。神色也是正了许多。他道:“我资历太浅,小师叔说笑了。”
谢棠却道:“杨应宁这次虽然狙击失败,没把守仁钉在一个不值钱的流爵上。但是他肯定有后手在。”
平允安看向了他。
谢棠道:“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楚恩波,在督察院里的年头也够了。他是杨一清的老乡。”
平允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杨一清可能准备以把楚恩波推进内阁为诱饵, 让楚恩波倒向他。同时在内阁里面加强自己的话语权, 让自己不那么孤立无援。
“师叔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平允安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紧,他哑声问道。
“杨一清入阁的第二天,他和楚恩波去了城郊的一座庄子。今天出来帮着杨一清说话的御史里面,不仅只有杨一清的人。还有楚恩波的。”
也就是说,杨一清和楚恩波早已经达成了共识。
“楚恩波在这个有着尚方宝剑的位置,素来是不得罪人的。今日他帮着杨一清说话,就是不正常。”平允安道。
“正是。”谢棠拿着小铜钳子往小香炉里面夹了一块新的香饼。然后继续道:“楚恩波的官位很高了。六部主官的位置又都满了。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除了内阁的位置别无他计。”
“皇帝为了平衡,说不定是会答应的。如今内阁里面杨首辅权利最大,我这里有梁储,也不算势单力薄。唯有杨一清他势力薄弱。”
平允安听到他之提了梁储的名字,疑惑道:“蒋阁老?”
谢棠道:“蒋冕还没有下定决心。”
平允安看向了他。
没有下定决心。没有下定什么决心?
自然是没有下定和他谢伯安站在一起的决心。
蒋冕现在摇摆不定,在内阁里面不一定支持他们。也就是说,待到楚恩波入阁之后。他们的优势可能荡然无存。
“我在杨一清推楚恩波的时候推荐你,倾我等之力,定能心想事成。”
“杨廷和看得出蒋冕的摇摆不定,他不会阻拦你入阁。毕竟杨廷和还等着你我和杨一清打作一团,然后自己稳坐钓鱼台。”
“而杨一清。”谢棠笑道:“他自己还有人要往内阁里推呢!要是他阻拦你的路,我谢门和茶陵的人都会让楚恩波的廷推过不去。”
平允安道:“小师叔心如比干。”果真七窍玲珑。
谢棠笑骂道:“就知道拍马屁!记得这些日子和我去拜访几位老大人!”
平允安笑道:“都听小师叔的。”
京中封赏了此次平乱的有功之臣之后,自然就要处理反王。皇帝此次对藩王处置地十分严厉,不但撸了所有的职位,还给他们圈禁在了中都。
中都凤阳,太|祖皇帝龙兴之地。可是也是出了名的贫瘠。
所有参案人员全部斩首,首恶诸九族。
一时之间,京都之中血流成河。
寻常人还未看得出来什么不对来,杨廷和却从这里面嗅出来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出来。
陛下对藩王,好似太过严苛了。
这是为了什么呢?他着实是想不通。
谢棠却是知道,宁王和楚王的作为,是把皇帝本来对藩王不满的心给彻底刺激起来了。
有杜锦城时常在皇帝耳边说藩王的过失,加上皇帝初初登上皇位时因为自己年少担忧藩王上位的惶恐,最后再加上皇帝自己基本上没有再有孩子的可能。他怎么可能对藩王再有一点慈悲?
既然我不好过,大家多不要好过。
凭什么我连儿子都不一定有了,他们这些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所谓亲戚生上十个八个的儿子来花他国库中的银子?
一年百万两的银子下去了,连请安折子都没有几道。连个水声儿都听不到,他怎么能够不恨?
而宁王和楚王的叛乱则是给皇帝一个发作藩王的理由和借口。
宁王和楚王谋反,经过审讯之后得知宁王与楚王为了谋反已经谋划了十余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其他藩王是不是也在谋划谋反,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才没有参与到这次宁楚之乱?
于是在前些日子以王守仁封爵为由头在朝上发生的一场争执还没结束,就又有一件事情扰乱了朝廷的这一池秋水。
陛下下了一道中旨,意图削藩。要把各地封王截留财税的权力取消。同时要撸掉许多藩王之子身上的爵位。道诸王不事生产,实不应该。召诸王世子进京入国子学。同时将诸王之子除嫡长外不可了无寸功而得爵位,诸王之收入只有朝廷俸禄两项定位常例。彻底颠覆了太|祖皇帝厚养朱家子孙的政策。除此之外,还要让锦衣卫执金令前往整个大明的各家王府搜查,查清是否有人如同逆王一般,准备谋反?
此旨一出,议论纷纷,天下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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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有大臣上疏道不可违祖宗之制, 更有各地藩王的姻亲故旧在朝廷上反对削藩。
他们越反对,皇帝越坚持。在心底里把这些反对的人归为了藩王势力,直接给他们扣上了心中有异的大帽子。
这些人无辜吗?若是让谢棠来说, 还是有无辜的人的。当年建文故事还在警醒着他们。汉景帝削藩之后的七国之乱也在告诉他们,就算是削藩也不能直接给削个彻底。若是直接动手, 可能会迫使藩王谋反,天下动荡。
担忧这些的大臣被皇帝忌恨, 的确是十分无辜。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着这么纯粹的心思。
有多少被各地藩王收买的大臣?又有多少人背后站着各种利益集团, 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无数的利益诉求。
谢棠数都数不清。在这场自上而下的削藩运动之中, 谢门之人明面上的态度是谨慎支持的态度。谢棠虽然想着借着这件事情成为搅乱一潭浑水的武器, 同时除掉那些国之蠹虫。但是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被人围攻的靶子。
而杨廷和此时也是在多方打探, 皇帝为何突然想要削藩。还这么不留情面。
真相往往比推测更加可怕, 有的时候, 那些不为人知的平静之下掩映这骇浪惊涛。
杨廷和越查越心惊, 他看着对面的老人,问道:“你所说的可是真的?”
那老人颤颤巍巍地行礼:“自然不敢有丝毫欺瞒首辅大人。”
“陛下他......当真是不可能有孩子了?”杨廷和问道。
那老人道:“某致仕前是陛下的御医。若不是老大人拿我儿前途相胁,我又怎么会和大人说这些?”
他道:“说出这种阴私事,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杨廷和想到自己用自己安排布置的各种眼线细作的本事,还有自己手中捏着的面前这前御医的儿子贪污受贿的证据, 心放下了一些。料这个老人家应该也不敢骗自己, 于是他温和地笑道:“真是麻烦老御医了。”他把盖碗放到了八仙桌上,有一声清脆的响。
这边儿的声音刚散了,外面就进来了一位灰衣仆人,手上捧着锦盒。那锦盒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叠银票。
“老御医舟车劳顿,这是杨某人给老大人的补偿。”
“老大人应该知道如何对外说。”
那御医把银票收了,然后道:“自然是杨家夫人染了恶疾,首辅大人听说下官医术好, 才找了某。”
杨廷和笑道:“多谢老御医来家中为夫人诊疾。”那御医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然后怀揣着银票回了家。
到了家里,就见书房里面的那个煞神还在。
正是冷九郎。
那御医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便是道:“一切都按照大人的吩咐做了。”
冷九郎道:“老御医按照阁老的吩咐做事,阁老也会保你儿子一路飞黄腾达。”他少有地温声道:“老阁老给小阁老来的信中说,令孙文章华萃,人物风流。”
御医眼中亮了亮,又听冷九郎道:“阁老和顾先生也有书信往来,顾先生也喜欢令孙的人品。有收徒之意。”
御医知道自家孙子勤勉有余,但是实则是不够聪慧。更不会真的如冷九郎所说,让大儒青眼相待。
这是谢家给他施的恩,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听话。
“下官多谢谢大人美意。”那御医道。“多谢大人提携家孙,来日必结草衔环相报。”
冷九郎点了点头,临走前笑道:“老御医,首辅大人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收的。”
那老御医被他句带着笑音的话吓得腿软,竟是直接摊到在地上。怀中的银票如同烈火,烧得他心口火辣辣地痛。
杨府,杨廷和想着刚刚得到的消息,闭上了眼。
这个消息,是只有他知道吗?他是不大相信的。京中的那些勋贵,哪家不是有着几辈子的经营?就像郭登,保国公府,英国公府......这些人真的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
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消息,谢伯安和杨应宁,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陛下削藩的最根本原因,却根本是无计可施。他又不是送子观音,怎么可能让陛下平白地多个儿子。
况且削藩,他也并不是全然反对。
想当年先帝时,他已经贵为左春坊大学士。回乡之后,却要在路过那些于国无功的王爷的封地的时候,下马跪拜。着实是屈辱至极。
但是如今这种形式,皇帝急着削藩,却是把他这个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逼上了风口浪尖。
这个时候谢伯安可以不表态,杨应宁也可以不表态。唯有他这个内阁首辅,却是不能不去表态。
当真是让他头疼。
各地藩王虽然对皇帝削藩的事情都十分反对。毕竟这直接涉及了这些人的利益。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积极。毕竟不是所有人的封地都是富庶的,若是贫瘠的封地,这些藩王留下的税也不是那么多。那他们有为什么要因此去反对朝廷。
同理,也不是所有的王爷,都有那么多的孩子。
所以说虽然现在反对的浪潮好似很大,但是实际上确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触目惊心。
甚至还有的封地十分贫瘠的王爷,直接向朝廷上书,说明自己坚决拥护陛下的旨意,希冀以此来谋求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