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妻子躺在地上痛呼,半天也爬不起来。
任大强还想动粗,任雾提醒道:“爸,你刚才是不是踢到我妈后腰了?我听说那里有个重要器官,要是被大力踢到,有可能会破裂。要是救治不及时,还可能会丢了姓名。”
任大强冷哼道,“我咋没听说过这些!你别以为说这些话,我就怕了。告诉你,今晚我不把你训得服服的,我就不姓任了!”
任大强不怕,可白晓梅怕啊!她右手捂着后腰,痛得不断倒吸冷气,一声又一声地□□,“哎哟喂,这可痛死我了!大强,你赶紧把我送医院吧?我这腰痛得站不起身了!”
妻子越来越痛,眼泪都掉下来了,不断求着丈夫把她送去医院,生怕晚点就丢了姓名。任大强也慌了神,赶紧去村里找人开三轮车把妻子送到医院检查。
屋里只剩下任雾一人。她慢悠悠地把椅子桌子扶好,买回来的廉价衣服全抱到任大强房间里,然后把厨房碗柜里煎好的鱼、炒好的五花肉加热,伴着香喷喷的米饭把肚子填得饱饱的。
吃完饭,把自己的睡床清理干净,煮一锅热水洗完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这被子也忒单薄了!任雾捏捏被子,干脆起身到任大强夫妇的睡房,把木质衣柜撬了,抱出里边备用的棉胎,厚厚地压在自己的被子上。
这么一来,被窝里很快就升温变暖,任雾也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噜。
第246章 二四六
白晓梅一路上捂着后腰哭哭嚎嚎, 生怕自己真的像那死丫头说的,肾被踹破裂了,耽搁久了命也丢了。任大强被婆娘嚎得心烦意乱, 忍不住骂了几句。这要是放在平时, 白晓梅肯定会安静下来;可现在,腰痛得厉害, 眼泪也收不住,再加上这痛苦是丈夫给的, 她心里怨恨得很, 一张嘴就咬在了丈夫手上。任大强冷不丁受袭, 第一反应就是狠狠一推。白晓梅的脑袋就这样砸在车厢壁上,发出哐当一声,连一句痛呼也没有, 就晕了过去。
任大强吓了一跳, 提着气伸手指放妻子鼻下感受, 生怕她没气息了。幸亏,手指还能感受到鼻间温热涌动, 她只是撞晕过去。
一顿紧赶慢赶,三轮车总算到了镇医院门口。开车的老师傅把车停下, 往后喊两声,让他们下车。好半晌,也没有人走下来。他往后一掀开帘子, 只见任大强俯身在白晓梅面前,不断用手掌拍打她的脸。
老师傅吓了一跳,“她还有气吗?可别在我车上断气啊,以后还得搭客呢!”
白晓梅昏昏沉沉醒来,尚未睁开眼就听到这句问话, 气得差点又晕了,艰难地睁开眼睛,想发狠却又没力气,只能用一双眼死死盯着老师傅:“你…你才断气呢!”
于是,任大强两口子在医院做完检查出来,门口的三轮车早就没影了。三更半夜,乡镇门口虽然有载客的摩托车和三轮车,可是要价也高,这对吝啬的夫妇讲价不成,干脆转身回医院找空座位躺下,将就过了一夜。
肚子饿、身上又冷,他们这夜睡得忒不安稳,合上眼睛睡不了多久又被冷醒,或是被空荡荡的肚子闹醒。好不容易挨到天亮,这两人看上去比前一天憔悴了许多。
任雾早晨起来,把前一晚剩下的饭菜全倒锅里,炒了一道杂锦炒饭出来,自己吃饱了肚子后,把白晓梅藏在衣柜里的钱翻了出来,向隔壁家借了一辆自行车,在尾架上绑了一个大箩筐,开开心心去集市备年货了。
过新年,对联利是要买,任雾毫不客气要了最贵的,以往过年白晓梅不舍得花钱,只要利是上的字还看得清楚,她就不会更换利是。任雾跟她相反,所有地方都得贴上新利是,就连鸡笼和厕所这些不起眼的旮旯地方,也准备了金箔字红底利是。
买完对联利是,任雾顺势在店里买了六卷几百响的大鞭炮。白晓梅往年只买三封排|炮,顶多也就花十来块。任雾却轻轻松松撒了一百多块出去。
还有过年的三牲猪肉,任雾大大方方买了半扇五花肉,比往年白晓梅的一斤八两多了好几倍。
对了,糖果点心瓜子水果也得备点,养父过年最爱带猪朋狗友回家打牌了。任雾净挑贵的买,手里的钱全花光了,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前脚到家,后脚任大强夫妇就进屋了。他们脸上憔悴恍惚,时不时还打个喷嚏,看到桌上堆满了好东西,两人顿时双眼发光。
“啧啧,阿雾你今天上集市买了这么多好东西!咱们今年得过个好年啊!”白晓梅瞧着那半扇五花肉就馋了,欢天喜地拎起来细细看,“这肉买得好,咱家能吃到出了正月呢!”
任大强看到角落里有一袋子烟丝,嗓子眼立即痒了起来,拿过一旁的水烟筒,埋头就吸。
任雾见他们如此开心,她的心情也好极了:“爸、妈,你们喜欢这些东西吧?那我把它们收拾好?”
“不用,你去地里松松土吧,这儿我来收拾就行。”白晓梅肚子饿得慌,一心想把养女支出去,自己搞顿大肉来吃。
任雾顺从地扛着锄头出门,一路上见人就打招呼,问问对方备好年货没有,说起今日的集市真热闹,她买了半扇五花肉、五六卷大鞭炮……
任雾一出门,白晓梅就提着肉进厨房,打算割一块下来,跟之前剩的一起炖了。结果切好肉后打开橱柜一看,她的半碗肉、一盘鱼都没了踪影,气得她破口大骂。
“哎,你给我拿点钱,我找人打牌去!”任大强过足了烟瘾,牌瘾又起了,嘴里不断地催促道。
白晓梅不耐烦地一边指责一边往房间走去:“又去打牌!你最近手气这么差,输了那么多钱,你就少玩点儿!村里又有两户人家打算过完年就起新房了,咱们也不知道啥时候才储够钱!”
任大强只当听不见妻子的絮絮叨叨,抓了一把瓜子磕得起劲。
“大强!大强!”突然,白晓梅惊叫起来,“我们的钱怎么不见了!是你拿了吗?”
“你仔细点找,是不是塞得太里边了?”任大强起身走进房间,跟妻子挤在衣柜前翻找。
“不可能啊!我一向都是放这件红色棉衣的口袋里的啊!”白晓梅哭丧着脸,“我记得清清楚楚的,我从银行取了五百块现钱放这儿,前天给了你一百,昨儿看病还是从你那出的钱,我身上没带钱,这儿不是剩了四百吗?”
任大强立即反应过来,“肯定是那死丫头拿了!她不是说这个月的工资全拿来买衣服了吗?她哪里还有钱去集市买年货啊?”
这两口子饭也不吃、牌也不打了,手里都拿了一支长竹竿,气势汹汹地往花生地里赶,远远地就瞅见不少人围在那儿,心里便更气了——死丫头,让她来干活儿,结果跟人说闲嘴偷懒!
任雾身边确实围了不少人,但不是村里的人家,而是把她生出来、又丢了她的爹妈以及家里的叔伯婶子。
亲生父亲陆仁甲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也出来挣钱了,能孝敬父母了,以后也得补贴一下家里,我跟你妈年纪大了,你三个大姐又嫁得远,家里就全靠你了。以后啊,你就跟我回家去吧!”
陆仁甲夫妇早就知道小女儿被任大强夫妇捡回家,他们看着小女儿瘦骨嶙峋地长大,小小年纪就跟着任大强两口子后面下地干活,知道她几乎天天挨打挨骂挨饿。他们那副硬心肝,就从来没有软过。
直至知道小女儿去外地打工,每个月会给任大强夫妇汇钱回来,他们突然想起来,这个女儿是他们家的人。
盼了好几个月,终于盼到了小女儿回来,背着大包小包,都是给任大强夫妇买的东西,这可把他们羡慕坏了!还有今天去集市备年货时,陆仁甲眼睁睁看着小女儿花钱如流水的模样,心头便热得发烫!
“你这死丫头,是不是偷家里的钱了?”白晓梅一走近,连周边的人也没顾得上看,长竹竿一挥,猛地打向任雾。
陆仁甲跟任雾挨得最近,岁数不算老,但是懒懒散散地少干活,任雾闪躲成功,他却挨了一棍子。他哎哟一声往地上一倒,嘴里喊着闹着:“打人啦,任大强的泼辣婆娘打人啦!我的胳膊都被打断了!”
旁边的陆妻、陆大伯、陆伯娘、陆小叔、陆婶子见状,也跟着闹起来:“打人啦打人啦!任大强两口子要打人了!”“可怜我家侄女啊,天天被这坏婆娘毒打!”“今日我一定要把侄女领回家去,再留你们家里可就保不住命了!”……
任大强两口子气得半死,这十几年来,那死丫头吃了家里多少粮食,还上了几年小学,花了几百块学费,这下刚有点回报,就有人来跟他们抢果实了?
“这是我闺女,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这不要脸的,张嘴闭嘴就喊侄女,在发白日梦吧!”白晓梅抡起竹竿四处打,把这一众人打得落花流水。
陆家人今日是特意过来讨好任雾的,两手空空,啥农具也没拿着,这下被人拿着竹竿打,只能落荒而逃,站得远远的嘴犟:“这孩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赶紧还给我!”“就是,这是咱陆家的闺女,你们这些黑心肝的,把我孩子抢走了!”……
任雾默默站在一旁看戏,冷不丁就被白晓梅揪出来:“阿雾,你告诉他们,你是哪家的闺女?你姓任还是姓陆?”
没等任雾回答,陆家人赶紧喊道:“我呸!她这个孩子哪知道什么真相,你这毒婆娘就别逼孩子了!”
陆家人倒不是呵护任雾的小心灵,而是害怕任雾不知情,或是知情了怨恨他们,嘴上直接和他们撇清干系。他们先发制人抢着回答,或许还能给任雾留下个好印象。
两家人对骂了接近一小时,引来了许多人家看热闹。这个说任家两口子不地道,既然领了孩子回去养,又不好好养。那个笑陆家人以前心狠丢孩子,现在眼热孩子会挣钱了,又想抢孩子回去养。反正说来说去,两家都不是什么好货。
任雾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她只做足了彷徨无措的模样,低着头红着眼睛咬着嘴唇站在田里,偶尔抬手擦擦眼角。
“唉!就是可怜了这孩子!十六七的姑娘,长得跟十二三岁似的,跟在后头的爹妈也没过上好日子!”
“可不!要是我,还不如赶紧找个人嫁出去,再也不跟这两个娘家来往才好!”
第247章 二四七
任大强夫妇和陆家人闹了许久, 任雾夹在其中,被他们抢来抢去。任雾心底升起一种悲哀,这就是生她的父母、这就是养她的父母。
闹剧直到两村的村长闻讯赶来才停止。两位村长商量来商量去, 最后竟想出个两边都能占便宜的法子——任雾这孩子是陆仁甲两口子生出来的, 她得对亲生父母挑起责任;而任大强夫妇养大了任雾,她也得负起责任。
任雾看着面前这两位面上看着平易近人的村干部,听着他们一声声自以为妥善的劝说, 脑子里唯有“可笑”二字。
亲生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却因为性别的缘故而把她丢弃在某个寒夜。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个瘦小的女婴, 会冻死饿死在冷风中吗?不,他们知道。
养父母因没法生育, 把她捡回家中, 想养大她后能挣一笔彩礼,可又认为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不舍得给她吃顿饱饭,天天驱使她下地干活, 把她当做干苦活的牛。
现在她外出打工挣钱了, 两方父母都想从她手里拿到钱,不被珍惜爱护的她, 忽然间变成了他们眼里金光闪闪的挣钱机器。他们不关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只在意她会不会给钱、能给多少钱。
两位村长的劝说被打断了, 不是任雾出声, 而是任大强。
“要不是我捡这丫头回去养着,她早就冻死饿死了,哪里还有今天!”任大强冷笑一声,“你们姓陆的想得也太美了,一点粮食一分钱都没出, 现在倒想摘我家桃子了!还想我闺女给你们汇钱,做梦去吧!”
陆仁甲反驳道:“哼,这丫头是我跟她妈生下来的,就算是你们把她养大又怎样,她身上不一样流着我们的血?再说了,我什么时候丢了她?那是你们偷了我闺女!你们自个儿生不出孩子,就琢磨出这种肮脏法子!”
于是,这两家人又把炮火对准了彼此,完全不把村长放在眼里,为着任雾以后的汇款,几乎要打起来了。
任雾看着他们互相唾骂的情景,瘦弱的身体晃了晃,脸上神色苍白,双眼发红,最后抬起右手抹了一把泪,抬腿往任家的方向跑去。
“哼!看到没有,阿雾知道谁对她好、知道哪儿是她的家!”任大强得意道,一双三白眼往上吊着,尽是小人作态。
陆家人心里不服,新的一轮争吵又开始。
在无边际的吵闹之中,任雾沉默着离开,那瘦削的身躯在不平整的小路上越走越远,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要去找寻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疗伤。
任大强夫妇吵完架后回到家,想揪着养女给她灌输点“你那对亲生爹妈是冷血的、唯有我们这对养父母对她好”的思想,然而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养女的名字也没有听到回应。
“那死丫头跑哪儿去了?”任大强气道,“回来了也不沾家,我还等着跟她算账呢!”
白晓梅也跟着骂几句,到养女的小房间里看,她背回来的打了补丁的背包还在,那人肯定也不会走远,于是心里稍安,只当她一时之间心里矛盾难受,找了个地方躲着不见人。
当晚,任雾没有回家。任大强两口子心里琢磨着这死丫头莫不是跑到陆家去了,心里恨极,嘴上骂了几句,却因为天气太冷便回房歇着了,根本就没想过把孩子找回来。
任雾这时,究竟在哪里呢?
镇上的派出所里,穿着单薄的任雾抱着双臂,时不时抬手擦擦眼泪,强忍着委屈和心痛,细数自己十余年来的遭遇。
做笔录的两位民警一胖一瘦,两人面对任雾坐着,手里握着笔在纸上写写停停,时不时问上几句。
“陆家早就知道你是他们家的闺女?”瘦民警再次问道。
任雾含着泪点头,“我今天听他们在那儿吵架,他们两伙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一家嫌弃我是个女孩儿,一出生就把我扔了,另一家捡了我回去,却……”
她说不下去了,脑袋往旁边稍稍转了一下,民警便看到她脖子上未愈的爪痕。过往对她来说,充斥着太多的难过和委屈,眼泪大滴大滴砸在桌上,她伸出手一下下抹着,却怎么都抹不干净。民警们看着她那双粗糙的手,心里气愤不已——这姑娘才十六岁啊,那双手关节粗大,上面留着许许多多小口子,手背上还长了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