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安妮吓了一跳,动作僵硬。
艾伦被一个人扳倒在了沙发下。
那人手中叠着一张纸——安妮认出那是药丸的包装——他将废纸叠起来塞在了口袋里,他挥了挥手,从大门外走进来了几个蒙着脸的人,合力将艾伦抬了出去。
安妮警惕地坐起了身,问道:“你是谁?”
那人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明知故问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德·包尔小姐。”
这人的脸与艾伦有五分相似。
“布里奇沃特公爵?”
*
达西在艾伦·爱杰顿的办公室扑了一个空,看见那满屋子的混乱和血迹后,差点失去了理智。
他来晚了一步!他差一点就能将她带回!
达西四下扫视着,脑海中一一闪过无数的画面。那满地的碎屑和残渣无一不表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安妮刚从昏迷中恢复了没多久,就遭遇了这样的暴力。
达西在心中把艾伦砍了个大卸八块,恨自己在彭伯里的那个晚上,没有将他除了以绝后患。
可是,他们现在去哪儿了?
“警/官,这里既然出了‘命案’,那么就请您多多费心了。”达西转身对刚刚从门外冲了进来的警/官说道,“真没想到,‘违规生产’的背后竟然掩藏着这样的惊天大案,您放心,这件案子别人不会插手,待您圆满地解决了……”
达西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那警/官明白了他的意思,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心处理。
——这可事关他的升迁呢!
达西摘下了警/帽,朝办公室门外走去。
“这里好像有另一拨人来过!”一个小警/员的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您瞧,这里的脚印十分混乱,不像是同一个人留下的印记!”
*
安妮的头上被套上了一个黑色的麻袋,被那群人捂住了口鼻、绑住了手脚,从艾伦的办公室带到了一辆马车上。
那群人全程一句话都没有,安妮发现,艾伦和她并没有被带上同一辆马车。
隐隐地,她听到另一辆马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了。
‘布里奇沃特公爵一定是为艾伦处理伤口去了。’安妮心想,‘但是,公爵和艾伦是一伙的吗?又或者,黄雀在后?’
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一片寂静,安妮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刚才与布里奇沃特公爵面对面遇上的场景。
这位刚刚成为公爵的爱杰顿先生存在感一直不强。
今天之前,安妮很少会将注意力分给他——哪怕他可以算得上培养出艾伦那样野心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刚刚怎么称呼自己的来着。
“德·包尔小姐?”
安妮皱起了眉头。
她一直默认,爱杰顿对她的身份清清楚楚。可是,刚才他没有称呼自己为里希特先生——这个更有分量的称呼。
这让安妮忽然感觉一切都朝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想要绑架的,究竟是德·包尔小姐、还是里希特先生?
虽然这两个身份都是她,可是这里面的说法却大有不同。
德·包尔小姐只是一个子爵之女,她有钱、是罗辛斯庄园的唯一继承人,她几乎是所有年轻绅士垂涎的目标。
可是,也仅仅如此了。
然而里希特先生则不一样。
里希特先生是伦敦城里最神秘的新贵,牵扯到无数的利益往来。
当安妮被艾伦绑架,听到他仍然还顶着里希特先生的名头为自己的生意谋利,便下意识以为,他就是为了“里希特先生”而做出了这些事。
可是,当她和艾伦撕破脸,毫不留情地反击,咬破他的舌头和手腕,艾伦仍然在诉说着对她的“爱”。
这让安妮很迷惑。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布里奇沃特公爵的出现让这个疑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却也让她隐隐约约似乎抓到了线索。
也许他们的目的并不统一!
安妮眼睛一亮。
忽然,她的身下马车速度逐渐减慢。她的耳边不再有水声,鼻尖也不再有工厂里那种特有的灰尘味道。
被蒙着眼的安妮感觉自己的听觉和嗅觉无比灵敏,她听到了鸟语,闻到了花香。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不像是在城边肮脏的工厂区、但根据距离来看,也不像远离伦敦的地方。
那么,她现在应该是在伦敦城里了。
马车门被打开了,安妮从马车上被拽了下来。她的鞋子甚至没有沾到地面,整个人就被“扛”了起来,嘴巴也被紧紧地捂住了。
她被带入了室内。
一番折腾后,安妮猜测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地下室——充满着潮湿的气息和囤积物品特有的腐朽味道。
那些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将她推倒在地上后,便猛地将门关了起来。
他们甚至没有将她的手足捆绑起来!
‘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担心我会逃走。’安妮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后,便揭开了脸上蒙着的黑色头套。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门缝里隐约传来了光。安妮眯着眼睛望去,只见门口有一双脚来回地走着。
“德·包尔小姐,您放心,我不会对您怎么样。”公爵的声音忽然从门那边传来。
“您这话倒真是坏人的经典台词呢。”安妮嘲讽道。
公爵哈哈大笑:“您是我儿子的心上人,我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好好招待您的,只要……你配合我。”
“配合您做什么?”
“里希特先生!”
安妮心下一跳,但她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故作疑惑地问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公爵。里希特先生是谁?”
“您就别跟我演戏了,德·包尔小姐。”
安妮咬着嘴唇,指甲不由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以为,里希特先生就是费茨威廉伯爵,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藏得这样深。”公爵长叹了一口气,“老费茨威廉倒是死得冤枉,替自己的外甥挡了灾。”
外甥,不是外甥女?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安妮的声音有些颤抖。
“费茨威廉·达西,他是您的表哥、也是您的情人吧。
我那个傻儿子,竟然替自己的情敌做了那么多事?!我不敢相信,我的儿子竟然是这样一个痴情种。”
*
达西离开船厂后,紧锁着眉头,直奔路易斯花园。
凯瑟琳夫人已经得知了安妮的事情,差点晕了过去。但是,也许是为母则强,也许是几个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惊吓,她最终还是没有倒下。
不知杜丽究竟与她说了什么,凯瑟琳夫人很快就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二人拦了一辆马车,匆匆离开了。
等达西到达路易斯花园时,仆人们陷在一片焦灼的沉默中。
作为“绑架案”的目击者,班纳特姐妹没有选择回舅舅家等待消息,而是主动提出前往路易斯花园,与他们接应——万一她们还能提供什么线索呢?
当达西踏入了客厅,乔治安娜和班纳特姐妹立刻迎了上去,期待地看着他。
达西面无表情地摇头。
伊丽莎白和简的眼睛变得通红。
达西看向了妹妹:“凯瑟琳夫人呢?”
“姨妈出去了!她和杜丽一起出去的,我想跟上去,可是她拒绝带上我。”乔治安娜慌张极了,谁能想到,早晨出门时还好好的,不过大半日,人就丢了呢?
“哥哥,你刚才去哪儿了?你的手在流血!”乔治安娜叫了起来。
达西这才发现,自己垂在身旁的指尖滴下了鲜红的血液。
达西怔然道:“也许刚才碰到了玻璃和瓷器的碎片……我去了艾伦·爱杰顿的工厂,可是晚了一步,安妮已经不在那儿了。”
乔治安娜瞪大了眼睛:“你找到安妮了?是艾伦·爱杰顿先生绑架了她?”
“我敢确定,是他。”达西的心脏隐隐作痛,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手帕,里面是安妮遗留的头发。
“可恶的艾伦·爱杰顿!上帝啊,我竟然相信了他对安妮的深情,他明明看上去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将安妮绑架了去,安妮就能爱上他妈?”
这个简单的道理连乔治安娜都明白。
“……艾伦·爱杰顿?!”伊丽莎白和简互相对视了一眼。
简低声地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达西注意到了这二人的窃窃私语,猛地抬头瞪向她们:“你们认识他?你们知道这个人?”
伊丽莎白皱起了眉头,做出了一个回忆的表情。
待达西忍不住开口催促,伊丽莎白大叫了一声:“艾伦·爱杰顿!是啊,是他!简,加德纳舅舅的邻居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简也睁大了眼睛:“没错!是他!我还记得好多年前,加德纳舅舅刚搬家不久后,他的邻居就搬了过来。”
“那次班纳特先生邀请安妮去舅舅家吃饭,我们还在门口遇到他了!”伊丽莎白补充道。
“没错,那时他们就认识了!”简连连点头。
达西听罢,在姑娘们的尖叫声中立刻冲了出去,乔治安娜连忙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说道:“哥哥,你的手!你的手还在滴血!”
达西脚步一顿,乔治安娜心下一松,正要让仆人赶紧去拿包扎的东西,却见哥哥转头直接朝班纳特姐妹们走去。
“您能替我带路吗?班纳特小姐。”
“当然!”
*
“去年夏天我和简来舅舅家时,爱杰顿先生还住在隔壁。可是今年,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伊丽莎白坐在马车里,对车窗外的达西说道。
达西面无表情道:“当然了!他扳倒了他的兄长,当然迫不及待地住进了公爵府!”
“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去公爵府……”简小声问道 。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证据,怎么能直接闯入公爵府?”
简的脸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无论他们怎么想,公爵都是公爵。
就算是安妮曾经最大的靠山——她的舅舅,费茨威廉伯爵,都不能对公爵无礼。
拐过路口,来到了加德纳先生所住的街区,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话头。
“那就是艾伦·爱杰顿先生曾经的住处!瞧,屋前有一辆马车!”伊丽莎白指道,忽然,她瞪大了眼睛,“有人出来了!”
达西立刻命令马车夫带着两位班纳特小姐前往她们舅舅的住处,自己控制着马儿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拐角后。
艾伦·爱杰顿的屋子前,几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出,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交流,坐上马车后,很快就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班纳特小姐们在加德纳先生的花园里下了马车,悄悄地观察着隔壁的情形,接着,“做贼”一般朝达西这边挥了挥手,示意没有人了。
达西的视线仔细观察着那屋子的情形,发现只有二楼的窗户开了一个口,便料想那就是艾伦·爱杰顿的房间。
他打了一个手势。
班纳特姐妹挣扎着,犹豫片刻后,只好在他的坚持下,回到了加德纳先生的住宅。
达西这才翻身下马,将马儿留在了原处,孤身一人来到了艾伦·爱杰顿的屋前。
这座小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花园里杂草丛生,各种品种的花儿随意生长,达西辨认出,花园里最多的还是安妮最喜欢的保加利亚玫瑰。
达西曾经在欧罗巴经历了数次战争和阴谋,尽管回到英国后,他没有发挥的余地,但是曾经的身手还是没有丢掉。
他放缓了脚步,脚步轻得连老猫都比不上。
达西绕过到了房屋后的阴影中,贴着墙根仔细听着。
没有人?
达西的视线抬起,停留在那打开的窗户上。
他轻巧地攀上了窗台,手臂和大腿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不过三两下,达西就跃上了二楼的窗台。
“嗞——”
床上的艾伦被这细微的声音惊醒,他刚一睁眼,正对上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她在哪儿?”
达西的口型这样说道。
*
当安妮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又在一辆马车上了。
她的头上套着一只麻袋,手脚都被捆在了一起。
安妮头痛欲裂,靠在背板上深呼吸了许久,才感到稍稍清醒了一些。
地下室里没有通风口,所有空气的来源只有那一点点门缝。安妮紧紧皱着眉头、咬着牙关,头昏脑涨,猜测应该是公爵让人在地下室门口朝里面输送了迷烟。
她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少天,只吃了几片干面包和一些水,胃已经察觉不到饿的感觉。
马车并不是在行进的过程中,它停在一旁。马儿无聊地踢着腿,发出了哒哒的声音。
除此之外,远处就是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安妮摸索着马车的车壁,找到了车窗,脸朝着车窗的缝,尽量让自己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一丝橡木的清香钻进了她的鼻子。
橡木?
安妮忽然打了个颤。
是伯爵的葬身之地吗?
这几日经历的种种历险和折磨忽然击中了她,让安妮心底忽然被针扎一般,疼痛又脆弱。
她的鼻子一阵发酸,眼前一热。
‘不,安妮,难道这样你就要崩溃了吗?这才哪儿到哪儿,你的野心勃勃呢?你的坚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