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雇佣兵一词,达西当即扔下了枪,大步朝橡树林里跑去。
“这人你是怎么想的?杀了他?”隆美尔的声音制止了他的脚步,达西回头,见他正指着呆站在一旁的艾伦·爱杰顿。
艾伦·爱杰顿的出现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当他将枪口对准了他的父亲时。
这个动作引起了达西心底的轩然大/波——艾伦的行为他无法理解,假如是他,是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可是在这个情况下,他甚至还感激艾伦做出了这个决定,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决斗。
这时,达西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情敌了——无论达西是否承认,艾伦对于安妮的爱仍然超越了一切,尤其是对他有培育之恩、也将他利用到底的父亲。
达西不敢说,如果自己是艾伦·爱杰顿,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不,我不会是他。
达西在心底说道。
忽然,达西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三人皆是一惊,朝那马蹄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茂密的橡树林里高高低低的灌木丛一震骚动,马蹄声越来越靠近、越来越响。
忽然,一个雪白的声影从密林中一跃而出。
她身穿洁白华丽的盛装,就像画中的新娘一样。她骑着骏马,手紧紧地抓着缰绳,敏捷地从荆棘丛上飞跃而来。
长长的卷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被她甩在了身后。
“安妮!”达西听到自己在心底呐喊着。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身影,一时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安妮在看到熟悉的几个身影后,骤然松了一口气,猛地用力拉住了缰绳。
马儿嘶鸣着,前蹄抬起,利落地停了下来。
尘土混合着枯草和枯叶纷纷扬扬地洒在了达西的面前。
还没等马儿站定,安妮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腰肢,没让她的脚落在地上。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熟悉的力度。
安妮眼前一热,紧紧地环抱住了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心跳和呼吸。
达西的耳朵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口,安妮那剧烈的心跳声反而让他逐渐冷静了下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安妮吗?是我的安妮吗?”他的声音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安妮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作势要松开他,让他面对面地看清自己,却被达西抱得更紧了。
安妮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想松开他。
在看见达西的身影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这样思念他。
恐惧和黑暗霎时间被驱散干净,前些日子——那些连她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的日子——她强逼着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在黑暗和饥饿中发疯,也不要向那布里奇沃特公爵妥协。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却无法挣扎,只能等待着救援。就像是童话中被巫婆和恶龙囚禁的女主人公,想要自救、却无能为力。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达西忽然感受到一滴热泪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将她放了下来,想要检查她身上是否有受伤的痕迹。而安妮在被放下的那一瞬间,双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了头,急切地将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达西没有犹豫,默契地张开了嘴。
嘴唇和嘴唇、舌头和舌头相触的一瞬间,二人都忍不住喟叹,接着将笑声堵在了唇齿之间,独自消化。
达西的双手捧起了她的脸颊,粗粝的手指在她的眼下擦过,眼泪湿润了他的干涸的创口。
安妮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又从她的眼角滑落。
达西的手逐渐向下,一手托在了她的背后,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轻抚着、安慰着。
安妮就像是猫,在他的抚弄下,逐渐平静了下来,起初的急迫和紧张也松弛了下来。
达西在察觉到怀中人的放松后,微微睁开了眼,唇舌渐渐与她的分开。
他的嘴唇从她的嘴唇移开,来到了唇角、脸颊、鼻尖、眼睑……从每一处细细地吻过,如同视察领地一般。
他的手也离开了她的背后,双手沿着手臂、握住了她的手。
忽然,他感觉到指尖有一丝不平和黏腻。
达西立刻执起了她的手——她的手腕因为挣脱麻绳的束缚,此刻已经划出了一道道伤痕,血迹从破皮中渗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轻纱制成的衣裙。
“快上马,我带你回去!医生就在路易斯花园等着!”达西着急地说着,就要将安妮抱上马背。
安妮这时才想起自己身上有伤——手腕和脚腕都隐隐作痛,跟着心脏的跳动一抽一抽的,是磨破皮出血的症状。
这些不过皮肉伤,安妮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难道达西刚才在吻她时,把她的氧气一并夺去了?
安妮不找边际地想着。
她的头忽然也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可是,这里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安妮死死地咬着嘴唇,让自己保持清醒,深呼吸着,努力平息全身的疼痛。
她转头朝另一边看去。
隆美尔抱胸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看他们还是在休息。
而公爵仍然倒在了地上,他的背部有一个深黑色的洞,血液仍然在不断地流淌出来,在阳光下甚至还隐隐闪着光。
艾伦在距离他三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他目光低垂,看着公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
“艾伦突然出现在了我和公爵的决斗上。”达西的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一个与他不相干的事情,“公爵的伤不是我打的,是隆美尔,他应该是跟在艾伦的身后过来的。”
安妮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忍不住问道:“公爵没有死吧?”
“没有,隆美尔避开了要害。”
“那他怎么、怎么不将他赶快送去医生那里?!”这个问题刚问出口,安妮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边伫立的身影。
“……这与我们无关了。”达西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动作让安妮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黑暗给了她许多不好的回忆。
达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了手,侧身挡住了安妮的视线:“别看了,我们走,这里交给隆美尔。”
说着,达西将安妮抱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去,将安妮圈在了怀中。
他没有再看那边一眼,调转马头,朝橡树林里走去——既是近路,又可以再去见一见费茨威廉伯爵,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安妮的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安心地朝后仰倒,扭过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有些扎人,可安妮不介意。
“砰——”枪声又一次从身后传来。
安妮浑身僵硬。
“公爵死了。”达西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我自己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几章太折磨我自己了。
第98章
布里奇沃特公爵府的婚礼变成了葬礼。
安妮从混沌的睡梦中醒来时, 迷迷糊糊听到凯瑟琳夫人和隆美尔在谈论这个消息。
“艾伦·爱杰顿可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和兄弟之间杀个你死我活也就罢了,可是他竟然连……安妮怎么这么倒霉, 竟然会招惹到他?”凯瑟琳夫人啜泣道。
“安妮是幸运的, 爱杰顿对她下不了手。”这是隆美尔的声音。
“她都成这样的, 还幸运?!就差一点,她、她又要被……”
“你也说了, 还差一点。”隆美尔的声音无比冷静、却又带着些丝丝温暖的安慰,“经历过这一次, 艾伦·爱杰顿这个隐患就算是彻底拔除了。”
“可他没死!”凯瑟琳夫人忿忿。
“他对安妮的偏执死了, 这就够了。”
“如果他以后还……死灰复燃, 难道安妮还要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隆美尔沉默了片刻。
“要我说,就要把他做得那些事情昭告天下!可他竟然还有脸、还能淡定地处理公爵的后事?!这太可怕了!”
隆美尔的声音听不出赞同还是反对,他淡淡地说:“他即将是下一任公爵。”
艾伦的势力不可小觑,此时的罗辛斯庄园和彭伯里已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那就告诉国王!总会有办法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凯瑟琳夫人张口结舌,讪讪地闭上了嘴。
安妮听到这里, 喘着气,艰难地开口道:“达西、达西在哪里?”
她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凯瑟琳夫人和隆美尔的注意, 二人立刻围到了床边。凯瑟琳夫人压低了声音:“达西去参加布里奇沃特公爵的葬礼了,还记得那张婚礼请柬吗?正是今天。而布里奇沃特的婚礼却变成了葬礼。”
“他、他不会有事吧?”安妮皱起了眉头,在凯瑟琳夫人的搀扶下,靠在了厚厚高高的靠枕上。
“没事, 决斗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没有人有理由怪罪他。”隆美尔意有所指地说道,“绅士决斗本就是法律容许的,达西作为优胜者去参加对手的葬礼,更显得风度。”
所以, 公爵之死的原因,对外的说法就是,达西在绅士决斗中赢了公爵?
那么,那些人犯下的罪孽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吗?
在艾伦的口中,老公爵——艾伦的祖父是集结围剿老费茨威廉伯爵的核心人物,他和刚刚逝去的那位公爵反倒是替她绊倒罪魁祸首的功臣。
可是事实是这样吗?
安妮不相信,她经历了这一场,反而有些想明白了:他们各怀鬼胎、各有心思。
他们貌似正义的行为掩盖了他们真正的目的——对于权力和地位的欲/望。
而艾伦,很幸运,是站到了最后的人。
安妮不敢说他当初究竟是什么立场,可是,安妮确定,从今以后的艾伦不会收手。
相反,他从这次的经历中吸取了更多,以后会做得更加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只是,那些事情将与安妮无关了。
可是……
安妮的眼神变得锐利,两任公爵都是策划伯爵之死的核心人物,这一点她很确定了。但是,这场针对“里希特先生”的围剿不会结束,而它背后的人只是换了一个安妮不知道的领袖。
无论领袖是谁,他都不是安妮唯一要对付的人。
而只要这群人还存在,达西——任何一个挡在她面前的人,都会承受不应该承受的风险。
安妮下定了决心,要做出那个自己曾经考虑了很久、却不敢做的事情。她已经不愿意再让别人挡在她的前面,这次达西与公爵的决斗给了她重重一击。
如果艾伦和隆美尔没有打破那个僵局,如果达西失手了,安妮将后悔终生。
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我要去参加葬礼。”安妮抬起眼眸,看向一脸了然的隆美尔,“我决定了。”
凯瑟琳夫人有些茫然,她张了张嘴,想要劝安妮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却听见隆美尔的声音中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我会站在你的身后。”
*
在橡树林里,当安妮发现自己被换上了一身新娘的衣服时,她的脑海中一个猜测一晃而过——第二天似乎就是当时艾伦交给她的婚礼请柬上的日期。
看来,公爵早就做好了打算,一旦他赢了,达西死在了橡树林,就会将她绑架去婚礼现场。
那时,安妮的恋人已逝,她将会心如死灰。
可是,婚礼变成了葬礼。
安妮在杜丽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云罗长裙、戴上了黑色的帽子,她的衣袖很长,遮住了手腕间的伤痕,上了马车。
凯瑟琳夫人在纠结了许久后,还是换上了同样的服饰和隆美尔一起陪安妮前往。
当一行人到达教堂时,受邀而来的客人们刚好从教堂里鱼贯而出。
乌压压一片人,绅士、夫人和淑女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但是很显然,他们悲伤的表情难掩惊讶和疑惑。
好好的婚礼怎么成了葬礼?
这太离奇了,公爵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冲动地接下决斗?而他的决斗对象——此刻正远远地站在人群边缘,冷眼旁观。
他们是为了什么决斗?
这样的窃窃私语从葬礼刚开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停止。
公爵夫人和她的小女儿互相搀扶着,苍白的脸颊十分麻木,黑色的纱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很难看清她们的表情。
可是在神父面前,她们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连一声哭泣都没有让人听到。
直到公爵的小儿子出现了。
艾伦·爱杰顿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众所周知,他的兄长爱德华·爱杰顿原本该是唯一的继承人,可此时却躺在了病床上,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
艾伦·爱杰顿主持了父亲的葬礼——明眼人都清楚,他将成为下一任公爵,这没跑了。
艾伦对于公爵为什么会答应这场决斗含糊其辞,但是没有人会怀疑决斗的真实性,因为公爵身边最信任的人都提前得知了这件事情。
而公爵夫人和爱杰顿小姐在看到艾伦后,表现出的恭敬和客气让在场的所有宾客都明白了,她们已经承认了艾伦的地位。淑女和夫人们都眉来眼去了起来,全然忘记了这是公爵的葬礼。
谁将是下一任公爵夫人?
曾经她们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的艾伦·爱杰顿霎时间成为了伦敦城里最受欢迎的绅士——一个年级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绅士,不出意外,他将会成为最年轻的公爵!
“而且,我听说他对于经营产业很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