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美尔嘴角勾起, 看着那人没有说话。
伯格莱姆先生拨开了人群,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安妮的身边,朝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他这动作分明就是默认德·包尔小姐就是里希特先生!
无数的目光灼热地盯着这位发明天才,又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一眼不发的话题人物……难道, 她真的是里希特先生?
这怎么可能?!
安妮从宣布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便没有再说过话。
言语是单薄的,就算她伶牙俐齿,也不可能说服那些天然就对她带着偏见的人。
只有事实能让他们闭嘴。
她的目光朝人群中央望去,只见艾伦·爱杰顿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合作伙伴,而艾伦也曾是除了史密斯先生和她的家人以外,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可现在,他们却站在了完全的对立面。
“对啊!爱杰顿先生,您从前与里希特先生一直有来往,您……”
“德·包尔小姐就是里希特先生,是的,我一直都知道。”艾伦打断了旁人的质疑和询问,勾起了一抹微笑,说道,“她是真正的天才,也是我钦慕的对象。”
“爱杰顿,这种话您就不必再说了。”安妮看着他,冷淡道。
艾伦脸上神情不变。
安妮看向了那群质疑地看着她的众人,说道:“事实我已经说清,公爵为了威胁‘里希特先生’而绑架了我,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出我就是里希特先生。呵,假如他知道,一定后悔没有将我永远地囚禁在地下室、亦或是……”
说到这儿,安妮眯起了眼睛,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老费茨威廉伯爵的悲剧也许还会发生。”
这个名字从她的唇齿间缓缓吐出,安妮就盯着那人群中的一张张脸,不出意外地看见几人脸上浮现出了不自然地神情,在与她的视线交汇时,掩饰地或是低下了眼眸,或是忽然扭头和旁边的人说话。
达西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记住了那些人。”
安妮点了点头,与他默契地手心交叠。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声愤怒又嫌恶的吼声:“该死的,里希特竟然是个女人?!你这是欺诈!我不管你究竟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我们施密特船厂将从此取消和里希特的合作!”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安妮貌似理解地点了点头:“请……施密特先生?请您和我的经理人史密斯先生联系,您一定对他不陌生。不过,我记得当初与各位船厂签订的合约里有那么一条,假如你单方面撕毁合约,那么,我在各厂占据的百分之五的股份是不会交出的。”
“你!”那施密特气得脸红脖子粗,“分明是你欺骗了我们!如果早知道你是个女人,我才不会和你合作!”
“就是,女人做生意有什么诚信可言?”
安妮好整以暇地抱胸,抬起下巴说道:“现在要撕毁合同、不守信用的可不是女人,而是……哦,抱歉,难道您是女人?这倒是我眼拙了,怪我怪我。”
说着,安妮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从头到脚地扫视着他,活像是见了鬼!
刚才听了施密特以及他朋友的话心中有些愤懑的淑女们不由地笑了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偷偷指指点点,直到夫人们咳嗽制止。
那施密特瞪大了眼睛,眼珠就快要从眼眶里掉下来。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您不愿意和我继续合作,我也不会坚持非要与您合作。”笑完,安妮冷下了脸,“我可以将百分之五的股份退还给您,不过,我的人会去您的蒸汽轮船上,将蒸汽机一一拆除炸毁;另外,您凭伯格莱姆先生设计的蒸汽轮船赚的钱……我想我也有权力收回。”
施密特先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喘着粗气,挥着拳头就要冲上来,却被周围的同伴们一把抱住。
“同样的,任何想要撕毁合约的人,我都承诺同样的应对方式。”安妮大声说道。
原本还心痒痒的绅士们霎时间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站出来继续当出头鸟了。
如果里希特新发明公司没有背景,他们早就一哄而上、将它瓜分殆尽。可是,绅士们看着那里希特……不,德·包尔小姐身边的人,一时间谁也不敢动作。
想想那公爵吧!
公爵的准继承人可还在刚刚表达了对德·包尔小姐的钦慕,可他的父亲却是因为她而死?!
——妖女!
事实上,他们仍然打心底里不相信一个女人,一个还没有正式进入社交圈的女人会有这样的能量,她怎么可能会是那个精明得让人害怕的里希特?
里希特这个名字刚在伦敦掀起波澜时,她才多大?
九岁?十岁?
就算她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做得到!
想到这里,绅士们互相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懂”了什么。
那个隆美尔!
忽然,一位老绅士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他头发花白,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了。两个年轻人搀扶着他,缓缓朝安妮走来。
老绅士的声音很沙哑:“你……你来自罗辛斯庄园?”
安妮挑了挑眉,向他行了一个礼。
“你的父亲是路易斯爵士?”他继续问道,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少女。
安妮清了清嗓子:“没错,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难怪,难怪。”他喃喃地说着,接着转身看向靠在一旁看戏的隆美尔,“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当年路易斯爵士和费茨威廉伯爵身边常常结伴而行的那个年轻人?”
隆美尔直起了身体,惊讶道:“竟然还有人记得我?”
老绅士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锐利,但转瞬即逝,让安妮以为那只是她的错觉。
“难怪,难怪……”老绅士继续喃喃。
他身旁的年轻人不耐烦地啧了啧嘴,看向安妮的眼神颇为不屑。
老绅士似乎没有听到那不耐烦的声响,转头对黑压压站着的绅士们说道:“我无意撕毁和德·包尔签订的合约,你们轻便。”
这话一出,绅士们立刻炸成了一锅——他们还指望着德高望重的老绅士先站出来打头阵呢!没想到他竟然临阵退缩?!
“真是个老不清醒的。”人群后方一个中年人低声骂了一声。
“那你去啊?”他身旁人道,“哼,德·包尔小姐就算不是里希特,也够狡诈的。我们就算厌恶她、看不上她又如何,那蒸汽技术可是实打实的钱!她就是算准了我们不会愿意将蒸汽发动机退回!”
“那就把伯格莱姆先生……”
“你以为公爵没有这样做过?”那人冷哼,”伯格莱姆先生对德·包尔小姐忠心耿耿……啧啧,谁知道是不是那档子事情?你看,伯格莱姆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
话音刚落,一阵偷笑声响了起来。
安妮远远地看见人群后的几人笑得猥/琐,又见他们的目光是不是瞟向一旁的伯格莱姆先生,就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安妮清了清嗓子:“就这样吧,施密特先生,如果您还坚持您的想法,我不会阻拦你,史密斯先生会招待您——其他人一样,我就在路易斯花园,也就是老费茨威廉伯爵府等待着你们解除合约的消息。”
说完,她向达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离开。
达西的眉心微微皱起,他的目光从那些低声互相碰头的绅士头顶扫过,颇有些隐隐的愤怒和不甘。
“我没事,亲爱的。”安妮勾了勾他的手心,“我就是要看他们想干掉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他们就算厌恶我的真实身份又如何?还不是得跟我继续合作、祈求我持续不断地给他们提供新技术?”
“我总有不甘,他们用那样恶毒的想法揣测你。”达西握紧了手,恨自己不能为她做更多。
“日子还长,我会让他们心服口服、也为他的死付出代价。”安妮垂下了眼眸。
安妮正要爬上马车,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朝这里驶来。
“费茨威廉伯爵?!”
“是劳伦斯。”
安妮收回了腿,转身。
“安妮!你果然在这里。”劳伦斯利落地操控着马儿在她面前停下,“快上马车跟我走,国王召见!”
“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安妮:我就喜欢看你们无能狂怒~
还是决定日更三千,前段时间真的太消耗心神了,我已经支撑不住_(:зゝ∠)_
第100章
“国王召见?!”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沉默了一瞬间后, 接着讨论声乍然响起。
在场的人几乎完全忘记这是公爵的葬礼,而不是某个俱乐部的聚会、更不是八卦的沙龙。
达西翻身上马,催使马儿来到劳伦斯面前, 小声地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妮见劳伦斯并非开玩笑, 心下一凛, 扭头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隆美尔。
隆美尔微微一笑,打开了车门, 扶着凯瑟琳夫人上了马车。接着他看向安妮,伸出了手。
安妮一边扶着他的手, 踩上了马车的台阶, 一边小声地说道:“是因为你吗?你在国王面前说了什么?好事还是坏事, 总要让我做个准备。”
隆美尔笑而不语,在关上马车门时,飞快又小声地说了一句:“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这取决于你,而不是事情的本身。”
安妮皱起了眉头, 消化着这句话。
马车缓缓驶动,达西、劳伦斯和隆美尔骑马在队伍的最前方。
安妮扒在窗户旁, 看向了身后,教堂前的人群慢慢散去。伯格莱姆先生和布朗先生转头相携离开,不理会其他绅士的套近乎。
艾伦·爱杰顿的脸上带着些许悲伤的神情,他站在人群的中间, 从善如流地与前来参加葬礼的绅士和夫人们一一告别。
爱杰顿夫人和爱杰顿小姐站在他的身后, 俨然已经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爱杰顿夫人和爱杰顿小姐从来都不喜欢这位艾伦·爱杰顿先生,爱杰顿夫人向来认为,她那不养在自己身边的长子才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而爱杰顿小姐在府中竟然比艾伦还要受尊重。”凯瑟琳夫人冷哼, 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冷嘲热讽,“可是,她们现在却不得不仰仗他的鼻息生活。”
安妮听罢,轻声说道:“艾伦不会对她们多苛刻的。”
“当然,他已经拥有了那么多。”凯瑟琳夫人的音调微微上扬,“不过,在她们看来,以后恐怕不得不伏低做小了。尤其是……哈哈,就算她给她的女儿取了和你一样的名字又如何,难道同名就能同命吗?”
安妮想起了那位自幼刁蛮放纵的爱杰顿小姐,她还没有成年,还没有踏入社交舞会。从前她是公爵父亲的掌上明珠,前途光明,就等成年时一朝获得所有适龄绅士的追捧。然而今后,她的婚事如何,却不能忽略艾伦的态度。
——现在,已经没有人认为那个卧病在床、不省人事的爱德华·爱杰顿能翻起多大浪花了。
而要命的是,前些年里,爱杰顿小姐依靠父母的宠爱、故意给二哥使绊子的地方还不少!
想到这里,安妮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那些无聊的陈年旧事。
她看向了身旁的凯瑟琳夫人,问道:“妈妈,您知道今天这一出吗?国王为什么会召见我们?”
凯瑟琳夫人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滞,她想要假装没有听到,却在安妮坚持的眼神之中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大概是知道的,不,我只是知道国王终有一日会召见我们,但不知道是今天。”
安妮挑了挑眉,试探地问:“和……隆美尔有关?”
凯瑟琳夫人脸色板了下来:“与他无关!”
她别扭又带着些许怒气的话语让安妮迷惑了起来。达西曾经跟她说过凯瑟琳夫人的身世,隆美尔是这之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怎么会与他无关?
还是说,她们俩说得压根不是同一件事情?
凯瑟琳夫人说完后,便别开了眼,手不自觉地拧着手帕,忿忿地出气。
这动作和神态让安妮眯起了眼睛——凯瑟琳夫人从来没有这样扭捏过。倒像是……不自然地害羞了?
这个猜测让安妮吓了一跳。
她打开了马车的窗户,朝前面骑马奔驰的绅士们望去。
这时,隆美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回头与她对视,微微一笑。
*
与安妮设想的“王宫”不同,马车在郊外的一座华丽的庄园前缓缓停下。
安妮和凯瑟琳夫人都在途经的驿站换了一身衣服——至少不能穿着黑色的丧裙去见全英国最尊贵的人。
他们经过了不止一道的严格的检查,当守卫按照提前准备好的名单清点、不能放名单以外的仆人等进去时,安妮才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带上杜丽。
三位骑马的绅士翻身下马。
庄园前,早早就站着一位年长的女官,她衣着制服,可料子明显不是普通女仆能穿的。仔细地打量,安妮发现,那是菲尼克斯前两年出的款式。虽然不是最新最好的,但它们仍然是贵族们平日里会用来制作常服的最佳选择。
达西握着安妮的手从马车上跳下,安妮顺势挽上了他的臂弯,朝劳伦斯走去。
而凯瑟琳夫人因此不得不站在隆美尔的身侧。
安妮斜眼见她神情有些不自然。这不自然必须由她带着疑惑、特别注意才能看得出来,可安妮此前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现在却越看越觉得……有猫腻!
女官带着一行人朝庄园内部走去,她面色冷峻,似乎并没有和客人们闲聊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