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见状,忍笑捏了捏安妮的鼻子。
*
安妮单独面见国王时,他正靠在一张窗前的贵妃榻上,闭着眼睛、眉心皱起。安妮不由地放缓放轻脚步。
听到了脚步声,国王睁开了眼。
国王一时间没有想起面前的人是谁,在安妮脆生生地自我介绍后,才恍然地支起了身体,指了指面前包着厚重红色丝绒的椅子:“坐下。”
安妮拘谨地坐在了他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老人,等待着他先开口。
可国王眯着眼睛,似乎还没有从困倦中醒来,手撑着太阳穴。年长的仆人悄悄地走了进来,将茶水轻轻地放在了二人之间的茶几上。
若非安妮在喝茶时,忽然捕捉到了他目光一闪而过的精明和试探,差点真的以为这是一个不过是尊贵些的老人了。
和这样心眼极多的人打交道,安妮也算有经验了,唯一要做的便是坦诚。
和他们玩心眼,只会把自己玩死——安妮自认不是个精明的人,到现在为止,她的成绩不过是吃了预知未来的红利。
“尊敬的国王陛下,我请求见您,是为了请您收回恩典。”安妮开门见山。
“你拒绝?凯瑟琳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请求我为你赐婚,难道,你对那位达西先生并不满意?也是,他连爵位都没有,确实配不上——”
“什、什么?”安妮震惊道,意识到自己竟然打断了国王的话后,安妮懊恼地道歉,“抱歉,陛下。我、我不知道妈妈竟然和您说了这些……”
“凯瑟琳一心要撮合你与那德比郡的达西,你不愿意?”
“不、不……愿意,不对,我愿意。”安妮结结巴巴地说着,脸颊滚烫。
国王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那你来请我收回什么恩典?”
“女爵!陛下,我请求您收回赐予我的女爵称号。”安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对您的厚爱感到十分惶恐和荣幸,只是,女爵这个称号太尊贵,据我所知,也并非每个流淌着皇室鲜血的女人都能的此殊荣。这对于我和妈妈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
“我说你们应得、就应得!”国王冷哼,“难道我的旨意还要看那些人的脸色?!”
“陛下,恕我直言,您固然是最尊贵的人物,您当然有权力将恩泽赐予任何人。可是,妈妈和我却因此难以自处,该如何向贵族们解释这个称谓的来历?妈妈已经受了许多年的委屈,到现在已经十分圆满了,这样的‘补偿’我承受不起、也不必承受。”安妮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国王陷入了沉默,安妮也不敢抬头看他,只得安安静静地坐在原位,一时间气压仿佛都让人喘不过气。
安妮的目光凝视着地板上厚厚的地毯,从繁复的花纹上一一描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国王的话:凯瑟琳夫人竟然向他请求给她和达西赐婚?
安妮的鼻子有些发酸,即便是这种情况,凯瑟琳夫人依然想着自己。她固然对达西的人品和诚意十分相信,却仍是忍不住要为她的未来上更多的“保险”。
过了好半晌,当安妮的茶杯里一点热气也没有了,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而当她回忆,考虑刚才的话是不是太生硬直白时,年迈而威严的国王终于开口了。
“你的直白我很欣赏,但是,也多亏了隆美尔在我面前对我说的那些话,让我没有把你当做一个冲动的年轻淑女,让我想听听你的潜台词。”
安妮听见这话,忍不住抬起了头——这隆美尔究竟说了什么自己的坏话?
“既然你要坦白,那就更坦白一些吧。说吧,你不要女爵的称谓,你要什么?”国王的声音有些轻快,听上去是在开玩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满足你。”
“子爵,国王陛下。”安妮朗声道,“我希望能继承父亲的爵位,如果您也像认可父亲那样、认可我的本事。”
——而不是源于血脉的补偿。
说完,安妮紧张地咬着嘴唇。
一室寂静,安妮只能听到自己狂跳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_(:зゝ∠)_安妮不想靠贵族血缘关系成为勋爵,而是靠自己的本事~
到现在大家应该明白凯瑟琳夫人的身世了吧?(这是我私设的狗血),不太好在文中用直白的话语表示出来。其实她是英王的妹妹与普鲁士王的私生女_(:зゝ∠)_
本文的时代是乔治三世,私设的角色关系在年龄能对的上,但是我不太想设定成真实历史的时间,大家就完全当架空吧(其实我也在正文里有意模糊称谓之类的)。
第102章
安妮跨出画廊尽头的大门, 阳光斜斜地照进了她的眼睛,她不由地眯起了眼睛。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刚才与国王的对话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二紧张的一次对话——仅次于那次和达西互相告白。
也许在与国王第一次见面就大言不惭地提要求这件事有些过分, 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想要见国王一面或许不难, 但是下一次国王说不准就从愧疚和怀念等等复杂情绪的压制下挣脱出来,到那时, 安妮想要再得寸进尺就难了。
然而国王毕竟是国王,就算他并不发怒、也不刻意挑剔, 任何一个人在他的面前都会被他的气势和身份压得喘不过气。
“女爵”这一身份太尊贵, 某种程度上来看, 比子爵可稀罕地多了。
然而安妮想要继承路易斯爵士不仅是因为它的“普通”得“遍地都是”,而是因为,这是专属于绅士的爵位。
安妮刚刚在爱杰顿的葬礼上宣布了里希特的真实身份,固然那些人在现场还算没有特别过激的反映——这已经比她预期的要好很多了——可是,这不代表, 等他们回去之后回过味来不会再想出新的法子联合起来对付她、对付里希特。
一个“子爵”的认可不仅仅是赐予德·包尔小姐的,更是赐予里希特先生的。
当国王听到她的自白时, 沉默了许久。
安妮那时紧张地甚至不敢咽口水,脸上却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
也许过了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最后国王答应了她的提议。
“但是,你也必须同时获得亲王的认可。”国王最后和她这样说。
这几乎就是明示她要将这蛋糕分给亲王一部分了。安妮只是犹豫了一瞬, 便答应了下来。
亲王是国王的长子, 不出意外将来就是下一任国王。说句大不敬的,现任国王已经年迈、身体也不好,随时都可能撒手离去,与下任君主打好关系绝对没有坏处。
甚至, 这样的机会无数人想要都没有门路呢。
安妮睁开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五六年前,她在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体条件再也不能伪装成男人后,她就几乎再也没有用“里希特先生”的身份与人当面博弈。
这次,却让她既紧张、又无比地兴奋。安妮想,她是喜欢这个身份的,远比作为一个深居远居在庄园里的贵族淑女更让她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
安妮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朝花园走去。
她起初仍然恪守淑女的礼仪,小步慢走,到后来脚步却越来越快,几乎就要小跑起来。
“安妮!”刚一转过拐角,达西的声音就迎面而来。
他大步上前,紧张地打量着她的状态——她面色红润,喘着气,眉目间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和兴奋。
“你去了很久,我们都很着急,差点就要提出去觐见国王了。”达西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安妮这才感觉自己双脚终于落地了,她侧过脸,嘴唇从他的脸颊上轻轻擦过:“一切顺利。”
*
回答路易斯花园时已经是深夜,众人洗漱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路易斯花园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睡梦中唤醒。来访者不是别人,正是里希特先生的唯一经理人——史密斯先生。
当安妮揉着困顿的眼镜,披着厚厚的晨衣走进客厅时,还没有发出的起床气就被他眼底深深的黑青印子吓了回去。
“怎么?那些人找你的麻烦了?”安妮边说着、边打了个哈欠,将自己抛在了柔软的沙发中。
史密斯先生阴沉着脸:“有几个船厂来试探的人,在我递出了拟定好的违约书后,便一个个都夹紧尾巴溜走了。”
安妮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皱起了眉头。昨晚回得晚,她又因为白天的经历直到很晚才睡着。也许睡着了不过三四个小时就被吵醒,现在整个脑子一抽一抽地疼。
“那你在生气什么,这些事情是我们几年以来早就预料到的。”安妮不解地问。
这时,杜丽捧着热茶和早点走了进来。她将厚重的窗帘拉了开来,刺目的阳光一下子涌进了整个房间。
史密斯因为这骤然间的明亮略略松快了些。
“我在气,你至少提前给我一个信号,而不是毫无预兆地就在众人面前高声喊着‘快来骂我’‘我是骗子’!”
“喔……亲爱的史密斯先生,我可没有这样喊叫。”安妮一边说着,一边将小饼干塞在了嘴里。
“您的言行只比我所说的更加‘猖狂’。”史密斯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多亏了伯格莱姆先生及时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好让我提前准备。否则我差点就要在那些船厂经理面前丢脸!”
“一夜没睡?”安妮问道。
“一夜没睡。”史密斯先生摊了摊手,“伯格莱姆先生一整晚都留在我家不肯离去,言之凿凿地在我面前表忠心,告诉我,他一定会好好报答您,一定不会接受了那些人的贿赂和诱骗而背叛您,一定会全身心投入在火车蒸汽机的发明上,一定对您全心全意……”
“喔,上帝,他这么说的?”
“一个字不差。”
“他知道达西是我的……”
“他知道。”史密斯先生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该死的。”安妮的头更疼了,她已经吃尽了这种苦头——如果伯格莱姆先生是第二个艾伦,安妮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安妮忧愁地咀嚼着小馅饼、喝着茶,没注意到身旁坐下了一个人。
“怎么了?”达西问道。
他将自己的晨衣披在了安妮的身上,伸手环过她的肩膀、将绳子系紧。做完这些动作,他顿了一顿,忽然倾身过来。
柔软的嘴唇印在了她的唇角。
安妮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潮湿的触感稍纵即逝,达西的脸便从眼前消失,他正襟危坐在她的身边,给自己和客人都倒了一杯茶。
他轻呷了一口茶:“玫瑰味儿的?”
史密斯先生茫然地喝了一口茶:“这是红茶……吧?”他低下了头,白皙细腻的杯中是漂亮的茶红色。
话音刚落,安妮咀嚼的动作骤然一顿——她正在吃的馅饼是玫瑰夹心。
“真甜蜜。”史密斯先生说着,将红茶一饮而尽,接着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清茶,勉强觉得那甜蜜的味道总算是消散了。
安妮的脸颊红彤彤的,故作镇定地继续说道:“我昨天既然自己曝光了自己的身份,那么我就有必要去工厂里转一圈,公开视察。”
“如果您认为有必要的话,我会安排。”史密斯先生说道,“不过,我要提醒您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顶头大老板居然是一位淑女的事实。”
“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达西冷然道,“除非他们要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可是,其他船厂或许会趁虚而入,没有人会拒绝一个娴熟的、掌握了最先进的蒸汽机生产技术的工人——”
“史密斯先生,你忽视了一点,‘流水线’上每一个工人,都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螺丝钉。”安妮胸有成竹地微笑,“而那真正的技术和图纸,只在伯格莱姆先生一人手中。”
史密斯先生瞪大了眼睛,这才意识到,当初她坚持“流水线”这样前所未见的生产方式竟然是早有预谋,而不仅仅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
“伯格莱姆先生。”达西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人便交给我,亲爱的,你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
救命!她怎么敢有意见!没见达西的脸已经是一块冰了吗?!
不过……安妮咬咬牙,忍不住提醒道:“伯格莱姆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是我的贵人,也是我最重要的合伙人,你可别对他——”
“我不会对他如何,只要他不对你如何。”达西叹了口气,“我真想把你藏起来,藏在彭伯里庄园,再也不让其他人贪婪地盯着你,我恨不得将你和我锁在一起!”
“你不会这么做吧?”安妮小声地说。
达西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除非我想要把你越推越远。”
可他刚才说话时语气中的狠厉不容作假,安妮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煞气,只一瞬。
这时,客厅的门被敲响了。
杜丽的声音出现在了门外:“德·包尔小姐,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前来拜访。”
“这么早!”安妮惊讶地说,“请她进来……不,请她去小客厅等我。”
“那我就不叨扰您了。”史密斯先生见状起身,准备告辞,“我还要去银行,许多事情等着我处理,里希特……不,德·包尔小姐,您要去工厂的话,务必与我联系。”
达西立刻起身,提出和史密斯先生一起去银行,彭伯里庄园有些事情还要麻烦史密斯先生牵线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