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赵均手上重新拿起雕刻刀,从前拿剑的手如今雕刻也是游刃有余,刻着记载历朝历代功臣名将生平的墓碑,如今进程已经过半。
老侯爷早已入土多年,哪怕赵郁想知道答案都没处去问,他识趣地不再开口提这茬,而是与赵均继续探讨南下的事。
如今老夫人年事已高,经历过丧夫丧子之痛,后来但凡儿孙出征她都跟着提心吊胆,整日睡不好安稳觉。赵家众人很默契的对此事绝口不提,倒是赵蓉忧心忡忡的看着赵郁,三堂叔和三堂哥此番也跟着南下,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又不想说丧气的话,一个劲儿的说侯府的事有她,让哥哥不用担心。
战况紧急,等不了赵郁耽搁,天色尚黑,赵郁就准备赶往军营,赵蓉整夜没有睡觉,听到动静赶紧起来送赵郁。
顶着猎猎寒风,赵蓉身上裹着大红披风,赵郁揉了揉赵蓉的脑袋,道:“等哥哥得胜接你去京城住几日。”
“好啊,我等着,到时候让芙姐姐做满桌子的好菜!”赵蓉欢喜的应下来,目送赵郁上马,走得远了就看不见人,黑衣黑袍与天色融为一体。
娇芙在侯府养病的这段时日,李家三姑娘又递了几回帖子,说是要探病,蒋峎那小子都当场将李家人挡了回去,得空了把消息传到月落院。
哪怕李思容坚持不懈,娇芙也不会见她,就连宫里派下的人她都躲着不见,更何况是没事找事的李思容?
娇芙就连客套的等她病愈,再请人入府的话都懒得讲。
门房收到的请帖并未因着赵郁南下而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尤其是捷报连连从南边传往京城,请帖更是如雪花片似的投到箩筐里送往月落院。
娇芙如今每隔三五日会收到赵郁寄来的信,她收到信后偶尔也会回他几封,若是赵郁不催她回信,娇芙干脆只收信不回信。
其实她纯属偷懒,娇芙每日缩在月落院,根本没趣事同赵郁讲,也懒得费神想内容回复,不过她说得很委婉。
赵郁催促她回信,她当真回了他,信纸上美曰其名写道:“妾不敢扰君,故不敢思君。”
连翘是在娇芙旁边看着她写下的,娇芙特地拿着信纸将墨迹吹干,她又重新再看了遍,没忍住看了眼娇芙的神色,她觉得姨娘这话足够肉麻,可惜不能亲眼见到主子瞧见这封信后的表情。
连翘是不能瞧见,可被徐子初瞧了个正着。
信送到赵郁手中已是三日后,他刚把新写好的信寄出去,就收到了娇芙寄过来的信,原以为信上又是一成不变的问他是否安好。
结果短短十字蓦然落入赵郁眼中,他薄唇轻勾,重新上下扫了遍,才肯定自己没看错,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徐子初掀开帐帘,就见赵郁傻笑,而且对方还没有发觉他已经进了帐篷,他盯着赵郁瞧了好几眼,赵郁才惊觉徐子初已经进来,对上徐子初打趣的目光,他沉着声音朝外道:“谁守在帐外?”
帐外的小将听见赵郁厉声,不敢任何停顿,立马入账,低着头不敢看赵郁的神色。
赵郁扫了眼跪在下方的二人,低着声音,面无表情地道:“有人入账怎么不禀告?下去自行领罚。”
徐子初这下不敢再笑话赵郁了,清咳了几声,正准备转移话题,谈论正事,就见赵郁嘴角又没忍住露出笑意,特地将那封信纸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夹在书内。
赵家军南下势如破竹,朝廷的军队并没有排上什么用场,但结果总是好的,过年正是热闹之际,加之南边不断传来战胜的消息,今年过年的年味比往年要浓。
家家挂起红灯笼,贴上红纸,京城四处都是喜气洋洋,街上也是欢声笑语,人说话的声音都高调轻松。
听着穆德明说起外头情况,娇芙是心痒难耐,恨不得能出去体验番京城人如何过年,不过她得老实待在府里,出去是热闹了,只怕她也不能安宁。
好在娇芙还能出月落院,没事就把侯府上下逛逛,诺大的侯府要把每处走遍还是得花点时间和精力。这还得益于赵郁把侯府篱笆扎的严实,外面的人想打探侯府的消息费尽力气都弄不到,倒是娇芙能每日收到府外的各种新鲜消息,还有蒋峎传到月落院的。
现在蒋峎还是住在门房,白日里开始跟宋厉学字认字。
有好几回娇芙撞见他偷偷背书,就是街边能上学的小童嘴里念的那些书,他听过一两遍就能完整的背出来。
娇芙见蒋峎确实勤学好问,特地考究了他几个问题,蒋峎不说对答如流,但却挺有自己的想法与见地,且蒋峎是贫苦出身不只是会光嘴上说说。娇芙怕浪费好苗子,转手送到账房,让宋厉教他读书。
蒋峎光是会背诵那些文章,不怎么会识字,只是自学成不做睁眼瞎,但这放在人群中也是了不起的了,许多人这辈子都是目不识丁,能认得几字已是不错。
当时蒋峎听闻娇芙唤他去月落院,以为是有门房的事询问他,没做准备就往月落院去。谁知道娇芙见到他就几个问题砸下来。问他读过的书,会哪些字,几时开始学的,还准备学哪些东西。
娇芙面上无笑,上下打量他,像是蒋峎见过的严肃夫子。
一时间蒋峎紧张不已,没多思考就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等反应过来,连忙跟娇芙请罪。
若非主有子特许,下人不能私自读书习字,哪怕是偷偷的跟着学,都犯了主子的忌讳,有些主子不愿意身边的奴才学识过高,免得跟在主子身侧试图左右主子决定。
谁知道芙姨娘并未责怪他,反而是开口让他跟着宋先生读书,宋先生虽是账房的算账先生,但是学识过人,又不是恃才傲物之人。
姨娘亲口对他说,哪怕他能跟在宋先生身边,学的宋先生三四点本事,他都能受益无穷。
对于蒋峎而言,能有读书的机会已然是幸事,他定然会努力把握住机会跟着宋先生好好学。
不过在此期间,门房的事蒋峎还是得跟着看着,有李管事在旁边搭把手他倒是不累,反而每日十分精神。蒋峎知晓娇芙喜欢听外面的趣事,他守在门房时特地搜集满肚子的八卦,等找到机会跟娇芙说,也算是能娇芙凑点乐子。
这个年赵郁南下平乱,娇芙又是大病一场的人,恩伯侯府不可能大过,但该有的赏赐娇芙没有拉下,包括老宅那边的奴仆娇芙都想到了。两边不偏不倚,明面上大家都差不多,可是老宅那边毕竟都是老人,私底下有些东西还是会不同的。
侯府这边交给穆德明办,老宅那边就是罗叔全权掌管。
如今许多事不用娇芙提醒,穆德明他能办好,娇芙把事情全攥在手心,却还得了侯府上下的好名声,权利也都在她这儿把控着。
赵郁身边不是旁人能随意靠近,他又是注定四处征战的人,跟在赵郁身边远不如在娇芙身边安稳,更何况赵郁本就看中娇芙,穆德明没有理由不帮衬娇芙,也确实像是踏踏实实跟着娇芙办事。
等年还未过完,才到了元宵节,年尾的时候传来赵郁大捷的消息,赵家军直接回渝州城,而赵郁跟着朝廷派发的军队回朝。
皇后重新打发御医给娇芙瞧病,连翘准备再给她施针,先前就是连翘替娇芙施针,掩盖住真实的脉象,娇芙再装作病容蒙骗过了黄御医。
如果直接装病,不用御医把脉,一般大夫把脉都能看出问题来,所以篡改脉象是最好的办法,但这法子是会让人真的在接下来半月内双手提不来劲。
早在两日前,娇芙就得知赵郁要班师回朝,她摇了摇头,道:“我的病也该好了,再病下去指不定侯府得塞其他女人进来。”
如今赵郁南下又立一功,替宣和帝解除心头大患,为了安抚赵郁,定然要举办大宴、论功行赏。娇芙不知道宣和帝给别人的赏赐,但却不可能再给赵郁爵位,府宅赵郁也已经有了,再赏赐不外乎是金银财宝或者名驹女人。等半个月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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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归来
赵郁归朝那日是今年头个好天气,天光晴和,大雪已融,捷报传来京城时,十里街道就已经重新挂起红绸,登上高楼眺目远望而去全是红色。
宣和帝下旨命肃王与端王,以及九门提督喻都督到城门口迎接赵郁,京城的百姓纷纷出来,站在自家门口抻着脖子,一睹赵三爷风采。
这般热闹的事如何能缺少娇芙?正好她大病初愈,就连大夫都让她多出来走动走动,她没理由放弃这好机会。
这一路赵郁等人要路过芳斋楼,整条路上人群爆满,各家酒楼的房间被人早早定下。
甚至有些艺高胆大的人爬上屋顶,猫在屋脊上躲着。酒楼掌柜怕惊扰躲藏的百姓,不敢将轰人下去,这大好的日子见血沾染晦气。最后没得办法只能派出御林军守在各处严守,免得有人伺机搅事。
娇芙没料到会这么多人,没让人在酒楼定房间,出门后整个人有些傻眼。她不想在人堆里挤,况且她身边都是姑娘妇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成模样,娇芙看了眼几人就要转身回府了,还是穆德明拦下她们。
穆德明正常走路看不出不对劲,只要速度稍微快些就显得有些颠颠的,双手不自觉左右摆动,若是他身上穿着白衣,远远瞧着像极了大鹅走路,让人忍俊不禁。
小七躲在娇芙身后,使劲儿捂住小嘴憋着笑。
“怎么穆管家如此狼狈?”娇芙抬眸看了眼穆德明,见他跑得气喘吁吁,面色焦红,微微皱眉低声问道:“可是侯府出事了?”自她病好后麻烦事就自己找上门,她能躲就都躲掉了,真躲不掉她就熬到赵郁回府再说。
人年纪大了稍微动下,就觉得简直要了老命,穆德明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神回道:“奴才在芳斋楼定下雅间,姨娘可以直接领人过去,芳斋楼的小二会引姨娘入雅间。”
娇芙挑了挑柳眉,她不知该如何评价穆德明,不过这人倒是越用越上手了,竟然早在芳斋楼定下了雅间。
“那我就多谢穆管家了,穆管家可要一同前去?”娇芙让苟寻扶住穆德明,颇为客气的问道。
穆德明摆了摆手,自己能喘过气来就推开了苟寻,“奴才就不跟姨娘同去,奴才回府搭理府内事务,等着侯爷与姨娘归府。”他说话也是讨巧,没光说等着赵郁回府,而是等娇芙和赵郁二人,听得人心里不由自主的舒坦。
穆德明不仅是在芳斋楼定了雅间,将席面瓜果一并定了,还都是娇芙往常爱吃的菜色,连翘见到后都不免啧啧称奇。她跟在姨娘身边说是伺候姨娘,其实主要任务是调养姨娘的身子,像穆德明这套让她再学十几二十年她都做不来。
娇芙坐在半开的窗边榻上,单手撑着下颌,睁着杏眸瞧下方人头攒动,声音时而高时而低,嘈嘈杂杂的。她凝神努力听着,大抵都是些夸赞赵郁领军有方,将士英勇的话,也不知皇帝听见这些话心底该作何想法。
不用等宣和帝多想,肃王心里就已经升起不满。赵郁不过是南下平定叛乱,这才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就在百姓间赢得这么高的呼声,让他们都没有想到。
早知他就应该听幕僚的建议,自主请命跟随赵郁一同南下,赵郁不可能让他有闪失,等回来自己还能博好名声,如今反倒是让赵家名声越发上一层楼了。
娇芙等得无聊,正准备发愣,突然听见百姓的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她就知道是赵郁等人回来了。
她试图伸长脖子瞧,不过乌泱泱的人群,后面坠着一批将士,波澜壮阔,气势非凡。娇芙只能看到赵郁着一袭黑袍,其余的瞧得并不十分真切。
隔壁两间雅间坐的都是姑娘家,许是见到娇芙探出身子,她们跟着娇芙学也往外伸出了身子,几人都这么往外看,其他姑娘瞧见索性都跟她们同样,生怕落后她们就看不见赵郁。
娇芙见状倒是把身子往回缩了些,她若是想要见赵郁,等他回侯府自己能盯着他瞧一宿,不用惦记着这点时间。只是她刚想收回目光,那原本在远处的人已经走到近前,甚至还有姑娘都不顾矜持的喊着恩伯侯,取下自己腰间的香囊往赵郁身上砸,气氛顿时凝住。
大周是有这种风俗,倘若谁觉得男子好看,大可以拿身上香囊投掷男子,不拘是谁都不能动怒。
从前明知投掷香囊,赵郁根据风俗也不能动怒,但也没人胆大包天敢真的往赵郁身上扔,许是如今看见他战胜归朝春风得意,眉间含着喜色,有姑娘忘了形开始投掷香囊。
那只绣了紫苏花的香囊直接丢到赵郁怀里,赵郁垂眸盯着那只香囊看了眼,下意识往某处方向望去,越过重重人群,就见一摸青色趴在窗口,娇芙抿着唇垂眸似乎望着他。
娇芙这是不太高兴有人投掷香囊给赵郁,而且她也不知道赵郁会不会收,她可是想起自己送赵郁的那只惨不忍睹的香囊,她看得分明,不知哪家姑娘丢给赵郁的香囊,绣工可比她的绣工好上不止百倍。
赵郁淡漠地收回视线,并未做任何停留,只是面无表情的将落在他怀里的香囊拂了下去。
那趁乱将香囊投掷给赵郁的姑娘原是满怀期待的看着赵郁,结果见到他的动作后,她顿时气红了脸,身边的姑娘不仅不安慰她,还在肆意取笑,更是让她直接气得哭出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放下脸面一回,结果人家果真是冷硬心肠,看都不看那香囊一眼,像是丢弃赃物似的,将香囊拂在地上。
等到人群退去,娇芙几人才从酒楼出来,大街上依旧还有不少百姓,三五成群谈论着方才的事。甚至其中还有人说经过此番战役,朝廷将士总算有将士的影,不像从前那般犹如一盘散沙。虽说是在夸朝廷将士,可这些话宣和帝听了未免会高兴。
娇芙每走几步就能听见这种话,她默不作声地听着,赵郁定然也知道京城百姓对他的评价,总要提防些才行。
罗婶倒是满脸喜意,她只知道这一路上听到不少有关侯爷的好话,她想跟着夸赞几句,奈何芙姨娘不让她多言,她只能憋在心里。罗婶看了好几眼娇芙,她只想早些回侯府,这些话不能在外头说,在侯府总能说的。
娇芙眉心拧着,突然停住脚步,她鼻翼微动,方才好像闻见了淡淡酒香。酒味并不浓烈醉人,可意外的好闻,酒香味不断窜入鼻中,娇芙这种不嗜酒的人,都被勾起肚中馋虫。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轻嗅了空中的味道,呢喃道:“这是谁家好手艺?”想来赵郁定然会喜欢。
“是季爷爷家的酒香。”在旁边看热闹的孩子还未散去,听见娇芙的声音抬头又见她简直是仙女姐姐,忍不住回答她。
娇芙笑了笑,把在外的小孩子都招到身边人,让他们领着她去找那位季爷爷的家。几人被小孩领在胡同里七拐八拐,走过好些人家门前才在一户人家前停下,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藏得这般掩饰,酒香味还是能飘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