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男孩大概六七岁,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娇芙,“就是这儿了,季爷爷脾气可古怪了,姐姐你可要小心点。”
“跟我一块儿进去?”
小孩子们听见娇芙请他们一同进去,忙不迭地摇头,“不,不了。”
“谁啊?”院里头透过老旧的大门传出中气十足的声音,娇芙侧头看了眼为首的小孩,那小孩早躲连翘身后去了,其他孩子能跑的都跑了,她只能朗声回答院里的老先生,她想从老先生这里买坛子酒。
“不卖不卖,老夫的酒不卖人。”
那院门被风一吹就吹开,嘎吱嘎吱的响,门上铁锈斑斑的锁掉落在地,娇芙打量了眼院内,外面看上去破败不堪,但院内却收拾得干净,那股醇厚酒香越发浓郁勾人。
娇芙尚未开口,坐在院内枯树下,细细品着旧酒的季老先生,敏锐的鼻子微微动了动,明亮的目光落在娇芙手上提着的东西身上。
娇芙见他表情就知自己有戏,她顺势踏入院内,道:“这是特地从芳斋楼买的点心,请老先生尝尝,味道正不正?”她恭敬的将糕点放下,温声细语。
季老先生肚子里的馋虫可早就被糕点的香气勾引出来,见娇芙主动分享,他倒是不客气的直接打开,拿着糕点配酒吃了起来。
连翘在旁边着急,看了看娇芙,又看了看季老先生,“老先生,你好歹给留点啊,这点心我家姑娘特地买的。”
说完,连翘不忘语气焦灼地道:“姑娘这下可怎么办,糕点都是您特地给三爷买的,可是等了许久才出炉这么点。”
季老先生吃着没管住嘴,听到连翘的话愣了下,“给意中人买的啊?我掏银子给你,你再去买。”
娇芙摇了摇头,并未接过季老先生放在桌面的银子,嘴上却道:“没关系,季老先生喜欢就好,这丫头话太多老先生莫要见怪。”
这话说得温温和和的,眼前的小女娃年龄又不是很大,脾气性子顶顶好,哪怕季老先生厚脸皮惯了都闹得羞愧,他放下糕点,无奈地说着:“不是我不想卖,这酒一次也才出几坛,都给人留着呢。”
吃了人家特地买给心上人的糕点,这回儿季老先生是真不好意思,连忙又补充道:“你下回再来,我留份给你。”大不了下回给那人少留坛。
“那到不必,我大概在京城待不了多久。老先生的酒确实是好酒,走在大街上酒香都能勾起人馋虫,所以这才让人带我进来,说到底是我冒昧了。”娇芙语气淡淡的解释着,丝毫没为难人的意思,甚至话里话外都是替外面孩子求情的意思。
季老先生心情复杂的看了眼娇芙,她却是再没说要买酒的话,转身欲离开,心里默默数着,走到院门口一只脚就要卖出门子,就听到季老先生深深叹了口气,中气十足声音:“你回来,你回来,让你带一坛子回去。”
第90章 落水
从季老先生手中均出一坛子好酒,娇芙心满意足把酒交给苟寻,让他送到赵郁院里,她直接回月落院,怕自己忍不住肚子里酒虫偷喝这坛子美酒。
赵郁定然是要在宫中赴庆功宴,娇芙便没准备等他回府,午膳照旧只让厨房准备她一人的,谁知道话刚吩咐下去,宫里就派人请娇芙赴宴。
虽然庆功宴定在晚宴,但赴宴朝臣家眷得午时就准备入宫,毕竟总不可能让皇帝等着朝臣入座。而在此之前,还没谁家敢带妾室赴宫宴,娇芙倒像是特例,其他大臣皆是正室夫人,她妾室入宫不遭人编排才怪。
她惋笑道:“妾身谢过娘娘好意,入宫怕是不妥。”
嬷嬷摆了摆手,面上严肃地道:“别家大人都有家眷陪同,唯独今儿正主恩伯侯无家眷,才是最大的不妥。”
娇芙神色淡淡的垂下眼眸,赵郁身边无其他人,非要说她是赵郁家眷,她勉强也算得上。
她见实在推脱无望,只好入内室沐浴换衣。这场庆功宴不止庆功这么简单。这是场专门针对赵郁的鸿门宴,哪怕娇芙心知肚明,还是无力反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嬷嬷领着她出府,娇芙坐在侯府内半刻不敢松懈,宫门外马车排起长队,前面好些家眷都等着入宫,皇后娘娘特许众位能坐马车入宫。
孙皇后将这些入宫的家眷,安排在御花园的阁楼之上。阁楼高四层,站在最顶层,一眼能将整个御花园纳入眼中,如今春色尚早,却是开明辽阔。
阁楼备有糕点茶水,宫女太监伺候在侧,大臣家眷不自觉的根据自己圈子,三五成群的站在一块儿,若是觉得待得实在无聊,只要不嫌麻烦,还能下去御花园走动走动。
不是谁都能受皇后娘娘召见,往椒房殿陪皇后娘娘,只有她亲近的家眷才有资格,剩下的家眷大抵她们得在这边待至宫宴开始。与孙皇后亲近,或者朝堂地位超然的大臣家眷,无需孙皇后特地吩咐,宫人自是早早已经将人领入椒房殿侧殿。
娇芙并不在受邀之列,她仔细观察了下能往椒房殿而去的大臣家眷,不是孙皇后娘家人,就是国公夫人小姐之流。被剩下的家眷大多都是夫家不显,或者自身不显。不过她们没有被剩下的自觉,能得参加宫宴的机会,就已然比太多人好。
没有被皇后娘娘召见,娇芙倒是觉得无所谓,被留在阁楼内,大抵是她身份不合规矩。明显她在这里不合群,有小姐见她是赵郁妾室好奇的想同她搭话,但都被家中长辈或者身边姐妹拉住,越是正室出生越是对妾室不屑。
娇芙倒是能放宽心思,这种情况下哪怕是入椒房殿,在一众地位超然的太太小姐中间更加突兀。
反倒是有宫女请她到椒房殿,她心里还不乐意挪窝,这里她受过嫌弃等下到椒房殿又得重新受嫌弃。
连翘跟在娇芙身后,结果宫女却拦住出阁楼的连翘,怕娇芙误会,她低声解释道:“芙姨娘,娘娘只请了您过去,不方便其他人跟着。”
“姨娘独自过去我不放心,其他夫人小姐身边可都是有婢女陪伴在侧。”连翘警惕的看着宫女,无论如何都不肯娇芙自己过去。从御花园阁楼,到皇后椒房殿有将近半刻钟的路程,这段路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宫女没得办法,只能默认连翘守在娇芙身边,她们走过垂花门,再走几十步路,来到御花园中心处的沁心湖,娇芙只进宫过一回,并不了解宫中布局,只是下意识的问根据直觉问:“为何我们走桥上过,不走那边的路?”
宫女面色毫无异色,轻轻出声同娇芙解释,因着皇后娘娘找娇芙找得着急,所以她们才没绕过沁心湖,而是选择过明月八桥,到对面不用多久就能走到椒房殿。
原本一路好好的,平安无事,谁知刚从桥上下来,突然有道身影横冲直撞的往她身上撞,娇芙狠狠往后倒,撞上明月八桥的桥柱子。
如果不是连翘扶着,只怕她此刻已经掉入水中,春水乍寒,这一入水只怕要病重一场,撞了娇芙的姑娘却连一句抱歉都不说。
连翘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娇芙,实在忍不住替她抱不平,“你这怎么回事啊,差点撞到人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
姑娘抬头呵斥连翘,娇芙这才看清楚撞她的人,生得娇俏可人,就是脾气未免太火爆了些。她似乎在宫门前见过她,就是坐在她们后面那一架马车上的姑娘,那马车上刻着‘裴’字。在京城娇芙听过几回裴家名号,那是真正的天子宠臣,所以裴家姑娘才能在皇宫当中这般有底气。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娇芙朝着裴筠福了福身,安抚着裴筠,出声道:“我这丫鬟也是太担忧我,才一时间乱了分寸,还望裴姑娘多多见谅。”明明是裴筠有错在先,结果因着她大闹的模样,反倒是娇芙同她赔礼道歉。
“你说的倒是轻巧,丫鬟失了分寸可是大事,你以为你是在侯府?这里可是皇宫后院,容不得你闪失。”
连翘被她这番话说得拱火,到底是谁冒冒失失直接往人身上撞?要不是她有些武功功底,眼明手快拉住姨娘,只怕姨娘早已跌入湖底。
娇芙按住连翘手背,不知为何她从裴筠脸上瞧出兴奋的神色,下意识让她提高警惕,只要谁让她紧张,她素来都选择敬而远之。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谁知娇芙正要离开,对方不依不饶的缠着娇芙,拉着娇芙的衣袖,刁蛮不讲理地道:“你这丫鬟你不管教,日后自有人管教。”她就站在湖边,娇芙怕她掉落下去,将人往岸边扯了扯。
“裴姑娘小心!”娇芙确定自己将人握牢实,结果裴筠竟然自己松了手往湖里倒,扑腾一声激起层层浪花,裴筠在水里死命挣扎,娇芙顿时瞪大了眼睛。
知道有官家小姐掉入湖中,顷刻间沁心湖边乱成一片,太监宫女纷纷站在岸边救人,识水性的婆子下水捞人。
娇芙环顾左右,赶紧那个找领路的宫女,无缘无故摊上这种事,那宫女是唯一能替她作证的人。
已经有宫人禀告孙皇后,孙皇后强撑着笑意没崩,连忙让人折腾沁心湖最近的房间出来,还有传太医进宫,自己则是赶忙往沁心湖而去。
谁出事不好,偏生是裴筠出事?
京城的裴家并不是出自郐临裴家,亦不是皇亲国戚,可裴筠的父亲裴之明却得皇上重用,要知道哪怕是总漕以及各省巡抚,都只是守右都副御史。左右督察御史皆为督察院最高职位,只对皇帝负责,其他人都管不了他们,担任右督察御史一职的大臣,往后再高升就是总督都,等到总督都可谓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孙皇后特地请裴夫人与裴家姑娘到椒房殿等候开宴,她只听到自己脑袋嗡嗡作响,裴督察御史之女,这还是独女,平常护得跟宝贝似的,在宫里出事裴之明还不知怎么闹。
这消息肯定不能瞒着裴夫人,其他的夫人小姐却没往前凑热闹。牵扯到的人一位是恩伯侯宠妾,一位数裴右都督御史的独女,说是两人争执可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就突然撞上,芙姨娘还把人往水里推了?
要说芙姨娘名声在外,实打实的侯府宠妾,可从未传出过不好的话。连某些管家夫人都会传出几句打杀下人,刁难儿媳庶子庶女,芙姨娘真的手上不干净,能不传出风声?
明眼人一瞧就知其中猫腻,越是这种时候大家越是安分,就怕惹火上身。
裴筠在湖里呛了好几口水,救上来时已经昏迷不醒,娇芙想上前替裴筠做急救措施,她前世学过点,谁知层层宫女围着裴筠,直接将人送往离沁心湖最近的亭台楼。
太医已已经匆匆赶到,孙皇后赶到亭台楼稳住局面,没得办法只能将娇芙扣留下。
裴夫人只匆匆看了眼娇芙,顾不上要求孙皇后惩治她,下跪请求皇后让她见见女儿,“还请皇后娘娘让芙姨娘离开亭台楼,筠儿醒来定然不想见到她。”裴夫人除开眼底焦灼外,还算镇定自若,声声哭诉可能会惹人厌烦。都不说非得严惩害她女儿的凶手,或者调查此事,直接让娇芙离开此处,眼不见心不烦,但这话间接认定娇芙就是害她女儿落水的元凶。
哪怕裴夫人没求讨还公道,裴筠在宫里出事,孙皇后不可能不给裴家交代。她摆了摆手让将她娇芙带到亭台楼外,连翘在娇芙身边护着她,就怕这些人忽然动粗。
孙皇后道:“芙姨娘,你可知错?”
娇芙屈膝,语气恭敬地道:“不知妾身何罪之有,还请皇后娘娘明说。”
“裴姑娘落水一事,你怎么解释?还有你怎么会在沁心湖?”
娇芙猛地抬头,眼底闪过诧异,她答道:“是娘娘召妾身往椒房殿的,那宫女领着妾身,恰好路过沁心湖。谁知裴姑娘突然冲出来,没说几句拉住了妾身,一时失足跌入湖中。”
“芙姨娘,皇后娘娘可从未请您到椒房殿。”孙皇后身边的嬷嬷开腔,她一直跟在皇后身边,若皇后召见娇芙,她肯定是知晓的,况且当时还有那么多夫人小姐在,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
娇芙自知自己许是落入他人圈套,她不能自乱阵脚,稳定心神,道:“确实是娘娘召见的妾身,娘娘若不信,御花园阁楼里其他夫人姑娘可以替妾身作证,她们亲眼看见宫女请妾身。”
孙皇后见娇芙执意如此,招手让人请几位当时与娇芙同在的夫人小姐问话。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突然有一抹粉桃色身影冲出来,跪在孙皇后前面,娇芙心里顿时一咯噔,就见她葱白食指,指着自己大声道:“是芙姨娘!娘娘,臣女亲眼所见是芙姨娘将裴姑娘推入水。”
娇芙眉心紧拧,疑惑地打量着粉色衣钗的姑娘,温声开口:“你又是何人?你方才几时在这边?”
“芙姨娘只顾与裴姑娘争执,自然没注意我在哪儿,方才我就在花丛后头,原是想将找机会将芙姨娘与裴姑娘拉开,谁知芙姨娘你竟狠心到直接将人推下水。”
孙皇后斜了眼娇芙,凤眸怒瞪,厉声质问:“芙姨娘,你还有何话可说!”
娇芙被孙皇后身边的嬷嬷强压着跪在地上,她从开始就没想过挣扎,膝盖下是铺满的鹅暖石,乱动伤的是她自己,但她却不肯承认粉衣姑娘指责她的罪行。
“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妾身不曾做过的事,妾身绝对不会承认。”
“芙姨娘是想说裴姑娘为了陷害于你故意让自己落水,到如今昏迷不醒?还是说觉得常姑娘趁裴姑娘无法说话,当着本宫的面做假证?”
这么多人在场,却没任何人敢开口替娇芙求情,她们与娇芙又不相熟,没有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惹得孙皇后与裴家人不喜。
只有祜王妃扫了眼娇芙,默默让身边的丫鬟将消息传给季祜。她是知晓季祜与赵郁的私交,这两人的交情还未摆到明面上过,她不好当众求情,她让丫鬟通知季祜,也算是她的态度,至于季祜怎么跟赵郁讲明,就是季祜自己的事。
娇芙跪在冰凉的鹅卵石上,一众人都在围观她,她试图替自己辩解。可是在场的人除开连翘外,无人信她说的话,还是赵郁出面保她,连皇帝那边都有所惊动。
娇芙被连翘搀扶着起身,她不知赵郁到底在其中做了何事,但这场庆功宴就这么弄砸了,她似乎听闻裴家姑娘因为落水导致这辈子再无法生育。
第91章 糟心事
这事惊动了前面君臣的宴会,曹培盛奉圣旨命皇后好好调查此事,但不可伤害任何无辜的人。
孙皇后得知后深深看了眼娇芙,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明指不能为难娇芙。今日这场宴会是为凯旋的将士准备,实际上就是在为赵郁庆功,哪怕推裴筠的事是娇芙所为,眼下也不能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