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倒是有儿有女的人,回府人人都是请安问好,像是惦念着他们,惦念得不得了,可是这种时候偏偏就没人想起他们处境来。他们都是入内阁多年的人,有时候场面话说的多了,就越发觉得嘴上说得好听,远不如实际上的行动,尤其面对的还是至亲的人。
李文斌听到齐粟这话,老眼上下打量着齐粟,最后背着手道:“就算同为内阁大学士,同在文渊阁办公,但人家现在负责监国,岂是你我能比的?”
话音刚落,齐粟就见马车上小厮顶着把伞下来,手里还抱着好几把伞,走到几人跟前行了礼,将伞交到几人手里,语气恭敬道:“这伞我家相爷让我借给几位大人的,我家相爷还让我提醒几位,路上积水甚多,方才这段路我家相爷鞋袜遭雨淋湿了,如今在车内换鞋袜呢。”
王家小厮言罢,不做停留,举着伞快步上了马车,雨比方才还要大了几分,落在伞顶噼里啪啦的响。
“这人就是不把人气死不甘心,有什么了不起的?”齐粟手里捧着把伞,从前知道王令秋心思多,哪里显得竟然还是个喜欢显摆的人。他以为人家真是为了他们好,特地让小厮下来送伞,结果不过想让人来炫耀,他闺女不仅让人送了伞,连鞋袜都考虑,给他准备妥当。
几位内阁中最年长的便是李文斌,只可惜在内阁他处处被王令秋压一头。自王令秋入内阁开始,王令秋便为正,而他只能屈居副位,但要知道他长于王令秋近二十岁,心里到底有多不甘,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旁边的随从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便多了把伞,撑开伞举在李文斌头顶,李文斌将方才王家小厮递给他的伞一扔,缓步走下台阶,慢慢地道:“既然觉得人家没什么了不起,就将伞给扔了,阁老的身份借把伞还是能借到。”
齐粟听到李文斌这话,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伞,不仅没将伞扔掉,反而捡起了方才被李文斌丢掉的伞,将那把伞递给他身后的随从,“回府后记得提醒爷,明儿要将那把伞交给王相。”眼前有伞不打,反而问旁人借,那又何必呢?借来的伞还得还,这人亲自送来的伞才好乘凉躲雨。不过有人不想乘凉躲雨,他也没得办法,只能如人家所愿。
第141章
娇芙在王令秋面前,将邵冉姬请她几日后登邵家门的事,跟他提了嘴,王令听了应好,倒是让她放宽心,以平常心对待就好,这种事迟早也会变成如喝水吃饭般习惯。
只要娇芙出门,便不可避免的听闻到赵郁的消息,连带着她脱离渝州城后,所有的一切都钻入她耳里,而且京城人似乎很爱谈论这人,甚至百姓暗里还称他为战神,不过这些话娇芙听了便听了,从来不去接话,更加别说她会主动打听了。
日子反正就这么过着,于她而言最大的乐趣就是瞧着昭昭长大。现在这孩子不仅学会了爬,还能自己坐起来了,只不过会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摇晃,有些坐不太稳当的模样,偏偏越是不稳,他越是坐得来劲,都不怕自己磕到碰到。娇芙是拿他没辙,只好在旁边护着他。
卫司年似乎对昭昭很是上心,总会托人送些小玩意来逗昭昭开心,只是他碍于他身份特殊从来不来相府。
娇芙倒是没拒绝他的好意,都是给孩子玩的,她也不好拒绝,只不过隔三差五让人给卫司年送去些,她做的吃食。反正她也要给王令秋准备。
在朝为官也难,清早天不亮就要上朝,有时稍微有事情绊住脚,早饭就别想用了,处理事情顾不上吃饭常有的事,她只好做些容易携带,简单果腹的、味道不大的,让他上朝也好,面圣也罢,随身带着扛饿。她做一人的是做,做两人的也是做,哪怕不拿着果腹,偶尔当零嘴吃也是可以的。
她得了空就去邵府陪邵冉姬,不过也不能总去邵府,听闻邵冉姬着手想开育儿堂,专门照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心倒是好的,可要想开起来绝不简单,层层把关下来,谁批准、谁担事、谁管理,最重要的事国库打仗的军粮都紧巴巴的,恨不得各地自己能解决,现在还想搞育儿堂,那谁出银子?这些那都是要解决的事。
娇芙没跟着瞎掺和,如今她觉得与其关注外头事,还不如侍弄她那几块菜地来得实在,冬天想吃新鲜蔬菜瓜果都难,要是能弄出大棚菜出来就不同了,现在她吃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只不过大棚菜还是没弄出来,能弄出来来年冬天就有口福了。
但她在花房里待久了,倒是在菜农嘴里得到个消息,现在大周是有番薯的。这东西就是后世的红薯,扔哪儿生哪儿,产量远高于谷物,“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指的就是它,只要有它至少碰上大荒之年好歹能扛,更何况现在战乱不断,灾民饥民可不少。
当然,如今它还叫做番薯,而因为沾了‘番’字,几乎没人敢种植。‘番’表示蛮夷之地,蛮夷之地产出来的东西被称为‘番物’。从前大周鼎盛自是看不起这些东西,恨不得能将其除干净,如今又和周边蛮夷闹僵,更是不准人种这种蛮夷之地传来的东西。
只不过这年头,连活都活不下去,就快要活活饿死了,肯定还是有人偷偷摸摸的种,只不过要捂严实,不被人发现了可是要面临牢狱之灾。
娇芙只想发笑,她听过文字狱,还没听过食物狱的。那些上面的都是不知道民间疾苦的人,但凡是想干实事,真心实意为民着想,知晓有种作物大量推广,能解决一地饥荒问题,肯定是不论怎样都要想法子推广开来,而不是想办法各种捂住,种这种作物的还要去坐牢。
这事娇芙跟王令秋提了嘴,让菜农偷摸带来几个番薯,这东西容易成活,在不见人的森林深处弄一片,不会有人知晓,好些人还是靠它填饱肚子,但谁都不敢往外声张,就怕因此掉脑袋。
娇芙不知道对方放在心上没,只叫她不要往外张扬,也不再让她沾手这事。他却是将府里的菜农喊了过去好几日,后来相府有处荒废的地方开始种番薯,这东西在相府也只能偷偷的种。王令秋似乎还派了个人暗地里记录收成,可哪怕这东西成效摆在眼前,那暂时也只能按压下来,有些东西现在就是还见不得世。
京城这边局势稍加稳定,这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尚且不波及到百姓身上,只不过其他地方动作频繁起来,大家心思早就稳不下来,加上赵家出了个不要命的,眼见着对方声势浩大,手里兵马不断扩张,版图日渐加大,这些地方节度使可急在心里。
澹州,白云山
白云山的山头下只有两大姓,一是王家,二是金家,一边住南,一边住北,瓜分了山头,平日没多大摩擦。
王家如今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块儿,哪怕子孙繁茂,可是他们却不敢撒出去,早些年王家的惨剧还历历在目,好不容易花了多年休整,元气还没有恢复,谁都不能擅自出白云山。
见到自家二儿子请安后赖着不走,还将她屋里的人都赶了下去,王老夫人问道:“可又是那孽障来了消息?”
话音才刚落,王老夫人连连摆手,一副不想听的模样,“自那孽障执意入京为官,就和王家没有关系了,免得又连累王家。”这些年王老太太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在白云山都没安稳过,早在几年前她还在做噩梦,梦到王家惨遭清算,天空一下雨,京城街上流的水都是红的,那全是王家人的血。
他们一行人离开京城的那日,因着着急赶路,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坐在马车里只能感觉到颠簸。透过因马车颠簸的太厉害,她透过飘起的车帘,看到马车外雨过天晴,天如碧洗,似乎冲去了所有污秽,一切都没发生过,但实际上内里已经发烂发臭。
“母亲,您别犟着,五弟是不是送了好几封信到您手里,您可拆开看过?”王老夫人手里攥着不少自京城来的信,这么多年少说也有上千封,可是她从来没拆开瞧过。
听到王令溱这般问,王老夫人当下就来气,“他又不是死在外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又什么好看的!”拐杖被她在地上杵得震着响。
这还是在气当年的事,可如今都过了二十年不止了,再气还能带着这股气入土不成?这不成心是给人难受?不用想,这些年五弟在京城肯定也不好过。
“母亲您还不知道,五弟已经将他与孟郡主的孩子找回来了吧?”
“什么!”王老夫人惊地站起身,她早已两鬓斑白,满头银发规整的梳起,此刻沟壑纵横的脸上眉头死死拧着,惊讶过后,皱着的眉头倒是松开些许,不过语气依旧坚定,坚决地道:“不可能。”
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要说她儿子才学见识渊博,自幼天赋绝伦,见过的无人不说芝兰玉树。哪怕实则他心思比谁都深,可他做不出逾越礼法的事。她儿子看中孟蕴云,就断不会做出有损她名声的事。
“五弟已经修书好几封寄给母亲,母亲一看便知真假,难不成五弟拿这事诓人不成。”在澹州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只不过因着王家的规矩,他们在白云山上消息闭塞,好些事情传不到里头来。要不是他这边接到王令秋的信,只怕他也不晓得他竟然认了女儿。
王老夫人闻言,指示王令溱去拿信件,床板下头中间的位置是空的,王令溱才知道这地方还有这玄机。
他拿出里面一只红枣木箱,按照王老夫人的话打开木箱,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书信,只不过没有一封是被拆开过。
“你看看最新的几封信上面有没有提及?”
“母亲怎么从未拆开?”王令溱都不知原来王令秋寄过这么多信回来,王老夫人没有打开瞧过,更加别说回信,那肯定是没有的。
“他能说些什么?我不稀罕要他关心的话,儿大不由娘,我只能任由他去,他写的信,也不能管我瞧不瞧。”这还是被伤了心,她这辈子生了五子三女,可在那场变故里她不仅丈夫搭了进去,还搭进去二子一女,更别提王家其他族亲。现在白云山上的王家人又算何?还不及当初王家的三分之一。“我是权当做没这这儿子了。”
这话将王令溱想说出白云山的话给堵住,他没再提这件事,倒是接着道:“这五弟已经将孩子认回来,总不可能不给孩子上族谱吧?而且,母亲您可是当太奶奶了。”
“谁家又添了孩子了?”
“是五弟家的,那孩子从小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肚子里的孩子是遗腹子,五弟直接让孩子姓王,取名王昭璧。”既然跟着王家姓,那自然就是王家子孙,奈何这边可才知晓消息啊,他也是最近才收到五弟的信书,此前五弟信书直接寄到母亲处,如今一反常态寄到自己这边来,可想而知还是想把事情好生解决的。
“母亲,咱们这边可是已经错过那头生孩子、洗三、满月了,难不成您还想错过那孩子周岁不成?”王令溱声音沉了下来,“那可能是五弟这辈子唯一的女儿和孙儿了。”
第142章 作亲(1)
“你少说几句,我心里有数。”王老夫人看了眼自家二儿子,到底是没肯点头应允这事,只道:“要回来这边可没有好东西招待相爷、相爷千金。”他们都是被贬回澹州,身上可都是白衣,哪怕从前站得再高,如今倒地是摔下来了,王家就王令秋那兜丢出去了。
“母亲哪怕不替五弟着想,家里这些后辈们呢?您也不替他们想想?孩子大了管不住了,我们是能忍耐,就算不能忍那也没有办法,不忍就活不下去,可是不能让孩子们跟我们似的,在这山头上蹉跎一生,他们还年轻着,自该有番天地。”
“你这是在说我这做祖母的会将他们害死?他们要是谁想下山,或者是离开澹州去京城,可以啊,跟王家断绝关系,再不来往。”说得好像很随意似的,王老夫人知道他们舍不得这里,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在这里,“我看看到底还有谁是那白眼狼!”也不是人人都是王令秋,说脱离王家就脱离王家,还自己能走到丞相的位置。
“母亲,您这话说的……”这话说的是在诛心,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没人能说脱离家族就脱离家族,甚至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家族为重,为家族牺牲不叫做牺牲,那是种荣耀。
王老夫人看了眼自家二儿子,她就是在诛心,不将话这么说,他下回还会跟她提这事。王家不比赵家,哪怕王家儿郎也有从军的经历,可人家那是历代先祖都是手里握着兵权,王家从文做不到那点,也不能叫文人在手里把兵权。
“要是想不明白就继续想。”
他们回到白云山,她为何执意要儿孙自己种地耕田糊弄饭吃?王家讲究耕读,哪怕是读书,那你自己的底子得要在这里,你不能当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更加不能叫人觉得自己读了几日书就了不起。
世家有世家的好处,便是能在家里借力,只需有才能就能青云直上,没才能也能混下去。可是世家盘根错节,底子就不干不净,这也不是谁的错,发展到如今不是一人之过,前人不能怪,后人怪不得,只能说现在没用到是用不了,那就只能等着。
都说她耽误了王家后辈找前程,可前程真要这么好走,他们真的不乐意?无非是他们明白,没了王家比有王家的路更不好走,哪怕是再想去京城,可京城已经出过个王令秋,圣上身边不需要另外个王令秋,王家人如果忘了自己的初衷下回还得走老路。
王令溱也不好再往下劝,老太太就是这么固执的人,谁劝都没有用,王家如今就是老太太辈分最大,大小事她都捏在手里,别人都翻腾不出浪花来,叫她知道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可没有好果子吃。
待到王令溱离开后,王老夫人摇了摇头,却是沉默下来,老二不适合这些东西,这又不免想起大儿子,若是要孩子像大儿那般聪颖,那她宁愿孩子都像二儿子,至少安稳活一辈子,而不会早亡。可这不是又出了个王令秋吗?
王老夫人脸上明显蔫了表情,进来的嬷嬷看在眼里,有心劝王老夫人,可主子的事做下人的不能多嘴,只好拐着弯的让王老夫人不要多想,儿孙自有儿孙福。在白云山这么些年过来了,往后还是能继续住下去,在这边的根基不是谁说能动摇就能动摇的。
王老夫人称自己精神不好,不让人在跟前伺候了,可人去内室后,走到博古架前,她看似在摆弄博古架,实则是在按后面的墙,不知按了哪些地方,墙角的位置悄无声息的出现间密室,她坦然往里走去,走走绕绕竟然是直接到了王家祠堂。
这边摆放的都是王家列祖列宗,祠堂等闲不来人,要来人是来替换供果糕点再上香,或者是年节祭日,这时候发祠堂静悄悄的,外头就连鸟儿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有一个算一个的扫过去,最后落在王老太爷的排位上,王老夫人直接就拿了起来,上头干干净净,先祖牌位自是不能让其蒙灰,王家人还没落魄到这种地步,只不过时日已久,到底是布满岁月的痕迹,就跟人脸上皱纹白头发越来越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