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那天我生理期,又痛经得难受。”
“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当时正好在忙,一个都没接。”我说,“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他工作时间紧迫……哦,我先声明我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他没接我电话。而是我通过这件事,发现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想起来向他求助,在此之前我找警察、找同事、找朋友……最后才想到找他。”
“就像五条先生之前说的……我认为自己能够解决的,哪怕费劲一点也不喜欢找人帮忙,所以这是我唯一一次朝他提出求助。后来我又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我多等会儿,警察就来了。”
前几日被五条悟道破天机,我才意识到过度的矜持搞不好只会让自己和他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什么都不让人插手、什么都不让人介入,也就等于将自己的世界完全关上入口。
“也许是因为那天真的很冷,把脑子也冻坏了。”我说,“总觉得那天我变得比平时软弱了不少。”
我继续说:“后来我坐在车旁点烟,因为手冻僵了连烟都握不住,在这个情况下我奇迹般的思路清晰了,我开始回想,发现自从我们交往过后,除了去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等同于只是挂了个恋人的头衔在彼此身上,甚至还不如普通朋友来得亲密,竟然就这么过了半年,简直不可思议。”
“分手是我提的,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都没相处出来什么感情……如果还要这么不清不楚下去,我感觉很对不起他。”我说,“但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认为他自己有很大问题——他没能在我需要的时候给予我帮助。我解释了很多次不是因为这个……他似乎还是心中有愧。”
五条悟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保持沉默,也没有像平时那样突然蹿出一两句让我不知如何应对的耍宝的话。
外面好像变成了雨雪,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在一片寂静之中这声音越发激烈了,成为了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唯一的生源。
平常嬉皮笑脸的人不说话时的,空气中沉默的氛围要比普通人来得强烈百倍。
我试着打破沉默,将窗帘拉上一半,上面的滚轮发出骨碌碌的响声。
我故作轻松道:“很无聊吧?就是这么简单的故事而已。”
我掏出手机,现在已经是六点多了,我有点饿了,可完全不知道吃什么东西。我刚站起身,就见五条悟从思考者的姿势中脱身,他举起手来像小学生上课提问似的:“提问——”
“你们牵手过吗?”
“……啊?”微怔之后,我在脑中进行地毯式的检索,随后点了点头:“好像看电影的时候有过。”
“既然是情侣的话,你们有接吻吗?”
“这个也要问?似乎没有。”
“那么,最后一次提问——”
五条悟开朗的合掌一击,将方才沉闷的空气一击溃散。
他凌乱的发尾向上翘起,弧度恰好是狡黠的可爱。我清清楚楚的看见这张脸庞上,就连柔软的睫毛上也浮现出微妙的强硬,外套立起的领子和房间的阴影交织,将瞳孔的颜色衬得更加明亮,变成了我难以揣测的光辉。
“——你刚才哭了,是因为他吗?”
第二十九章
——是因为国木田的事落泪吗?
只有我自己知道并非如此, 五条悟究竟是怎么会认为我落泪了、甚至是为了别的男人落泪?他产生这种误会对我来说并非是好事,岂不是被他认为我还对过去的恋情念念不忘,甚至还会为此神伤吗?
但我只是被烟呛到了而已, 其中并不蕴含任何旧情留下的伤痕。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我故意将声音压成轻轻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衬衣上的透明纽扣,装出一副脆弱易折的模样, 问他:“……为什么这么认为?”
五条悟的回答来得不带任何犹豫:“难道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有种我不明真相的波浪翻滚在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里,像有什么东西击打在翻腾的浪花里, 在我还没能捕捉其全貌的时候,这篇海域又归为平静了。
我是失败的猎手。
五条悟就像是在做课题确认似的, 他懒洋洋的举起手,咧嘴问道:“你们是恋人, 即使是分手了也不可能心中一点情感也不留下吧?”
我拿不准此处如何回答,直接说“没感情了”会显得我很绝情, 如果说“我还有感情”, 不就等同于认了自己是因为前男友才哭的吗?
最后, 我摇了摇头, 说出事实:“我和他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
“结束……终里。”五条悟笑了起来,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什么谐音小段子。”
“……是吗?”我下意识的接了句。
“结束”和“终里”的发音是一样的,放在一起念就像在玩什么文字游戏。
各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个有点糟糕的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他, 那是因为什么?”五条悟好像还不打算放弃, 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延伸下去。
我不禁问他:“原因是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有万分之一的期待, 期待他的思路急转直下, 期待他像平常一样自信满满, 最好是认为我的情怯是因为他造成的。
最好是让他产生点美好的误会, 比如说他认为我是因为他才眼角湿润的。
这么说来,分明有那么多男性会因为无意间收到异性一个眼神,就怀疑她们对自己有意思。
五条悟怎么不认为我对他有意思?
难道是从小到大被人注视习惯了,所以对她人的恋慕习以为常了?
五条悟纤长的睫毛如同一把外翻的软刷,每当他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时,如蝉翼般的睫毛就成了某种我无法解读的信号。他悠哉的“嗯”了一声,最后说:“谁知道呢。”
幻象中的误会没有发生,我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毕竟他如果继续问,我就不得不编出更多的话来回复他,越是编造虚假的事实就越容易被人拆穿藏在其中的真心。
“我其实只是被烟呛到了而已。”我又添上一句:“很逊,你不要笑。”
“我还没有开始笑。”五条悟瞪大了双目,“你为什么认定我会笑话你。”
我也眉毛一挑不甘示弱的问道:“你自己都说了‘还没开始’,就是说‘是打算这么做的吗’?”
“没有哦。”五条悟的声音轻飘飘的像在空中,卷在云里,他说:“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骗人,明明是想笑的声音,几乎是下一秒就立刻能绽开笑容了。
但是五条悟的笑容不是让人反感的,而是十分率直的笑容。
他也确实做到了,我等了几秒没能等来他的笑。
五条悟安静的、不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看到了月亮的背面,在平日里的光线无法投射进去的位置,是他另一半的真实。
他看着我背后的窗,冒出一句:“雨好像停了呢……”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问我:“你饿了吗?”
“有点饿了。”
我背过身去将窗帘阖上一部分。
我正打算去厨房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五条悟就起身了,说:“一起去吧。”
踩在柔软的地摊上,我听到他用峰回路转的语气说道:“我昨天说要请你吃饭——但是啊,这个天气你也不想外出吧?”
“嗯……”我承认他说得对,我宁肯饿着,也不太想在这个天气乱跑,于是我说:“就在家里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牛肉和土豆,胡萝卜也还有好些,都是做咖喱多出来的材料,因为咖喱块我备得太少,导致做完咖喱之后,其他的材料剩下了大半。
五条悟仗着自己腿长,先我一步走到冰箱前,从上层往下扫视,总结道:“今天吃‘没有加入咖喱块的咖喱’?”
我说:“那就只是胡萝卜土豆炖牛肉而已……算什么咖喱。”
他从我头顶上把手伸进去,将里面放鸡蛋的纸盒取了出来,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叫嚷起来:“吃蛋包饭吧。”
从食物的利用程度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
“我不擅长蛋皮的装盘。”我说,“大概率会变成鸡蛋胡萝卜牛肉炒饭,而不是蛋包饭。”
“啊,没关系~没关系~”五条悟语气轻快的说着,我看到他已经自顾自的从里面开始取出食材,转身放到背后的台子上,“今天我来做吧……等等,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仔细的看着他,从衬衣领口处的皮肤开始,然后沿着衣领往下,衣服的纹路延伸着的这就是我视线同轨迹的路线,我最后落下一句感慨:“……我有点想象不出来,你穿围裙的样子。”
说起来这家伙不仅会做饭……似乎手艺还不错。
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嫌麻烦,直接在外面解决了,或者我做饭给自己吃的时候顺便带上他一份,谢天谢地,他虽然嗜甜,但不是个挑剔的食客。
平时几乎没有想过他会下厨的可能。
这么说来,我也许是沾了这场雪的光。
五条悟在听完我的话后,大大方方的表示穿围裙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他的能力,不用围裙好像也行的。
但是他这一刻有求必应的精神让我深受触动,如果没让他穿上围裙,我一定会后悔的。
“可……家里没有合适你的围裙。”我走到旁边的柜子里,取出我平时用的那款,浅粉色的围裙上还缀着荷叶边,不管怎么看都是和五条悟不搭配的组合。
踩着平时用来垫脚的凳子,我举起这条围裙在他面前展示,然后开始明示:“做饭不戴上围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想到五条悟一点也不介意,直接侧着倾过身来,做出等着我将围裙挂在他脖子上的姿势。
我:“……你确定?”
他说:“你不是说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即使站在矮凳上,我也是仰视他的,但至少能伸手碰到他的脖子了,于是我解开围裙的绳子,从他脖子后面绕过去,心满意足的系上了一个蝴蝶结,然后从凳子上跳下来欣赏我的佳作,还不忘帮他把背后的绳子也系好。
五条悟和小围裙竟然形成了一种绝妙的和谐,他白色的衬衣打底,因为围裙太小完全挡不住衬衣,但是围裙下摆的碎荷叶边却衬得他本就童颜的脸更加可爱了。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别笑啊。”他嘀咕道。
“我忍住了。”
“所以原本是打算笑的?”
“……这段对话,刚才是不是发生过?”只是二人的立场逆转了。
五条悟倒也不是真的介意这件事,否则他也不会主动让我帮他围上围裙了。
他衬衣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手臂,水池里飞溅的水珠挂在小臂上,好像能清晰的看到血管似的,见我还盯着他身上软乎乎的围裙裙边,问道:“心情变好了?”
“……嗯。”
……
……
趁着他还在厨房里,我回了一趟卧室。发现原本放在那处的烟盒已经不见了,也不在抽屉里,最后一个接触的人自然是五条悟,不会被他拿走了吧?
我印象里他不抽烟的,拿走干什么?
明天就得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可我对穿什么衣服一点头绪也没有,天气预报说明天也是个雪天。也就是说不仅要好看,还得考虑到保暖。以往我为了遮住腿,都是清一色的穿长裙,想必这次也不会例外。
从抽屉里取出日程本,再度确认好时间后,我就回到了厨房,看五条悟的“工作进度”如何了。
炖牛肉的香气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了,还有胡萝卜浅浅的甜味一样飘散了出来。
我正拿着手机搜索婚礼会场地图,计划开车过去的时间,和周边停车是否方便。
想到明天我要出门,决定还是跟五条悟提一声。
“五条先生。”我说,“明天我就要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总会回来的对吧?”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说:“除了这里我也没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啊。”
看着手机屏幕上浮现出来的线路,我说:“开车居然还要一个小时,比我想象中要远得多。吃完晚餐回来搞不好要到九点钟之后了……”
真头疼,后天早上还得去趟高专,搞不好还得起个早床。
我放下手机,望着五条悟的背影,又开始思绪飘飞。
结婚、婚姻……这两个词越是逼近,越是叫我感到不安定。仿佛有种对其也许会化作现实的恐惧。
如果按照结婚为标准来谈恋爱,我现在又为什么会去追求这个人?
只能说事实永远比理想变化的快。
夹在本子里被我一起拿出来的,还有请柬里的一张精美的小卡片。是一张手绘的极简线条插图,身着白纱的新娘挥舞着手臂被幸福包裹的印象图,我却从这寥寥几笔的线条中看到了一种高雅的喜悦。
“结婚啊……”
我一手撑着太阳穴,任由鬓角的头发被翻起来几缕。
在厨房升腾起的白色雾气和空中浮着的食物香气之中,被理智压抑的情感好像也减去了重量,从角落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