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停车场里的车子减少又增多,这才想起旁边还有几家酒店和高级餐厅,在新宿,这个点和白昼没什么区别,夜晚的工作者和习惯夜间生活的人才刚刚要开始出动。
“好慢啊……”拖车不来,我也不能离开现场,只能坐着干耗时间。
我感觉自己等了好久,把却只过去了十分钟。夜晚的寒气开始加重,我吸了吸鼻子,打开手机,顺着通讯录往下翻。
除了以前的同事之外,最近联系的人全是和工作相关的,高专、咒术师、公安警察……还有就是学生们。我翻开通话记录,果然和五条悟的记录一骑绝尘的多。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比如说我开始对着通话记录,回忆每一次拨通电话都是为了什么事,似乎不仅仅是和他做时间上的约定、约定我们见面的时间……尤其是最近通话的频率变高了许多,并且不是简单的只问“什么时候见面”这种话,而是变成了“吃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需要买”。
又或者是“你在哪里?”
和“你在做什么?”
对话从极其遥远的距离缩短到了超乎我的想象。
距离近到不可思议。
我握着手机,思考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我就是单纯的有点想他。我认为这种想念是出于寒冷、处于成年人容易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寻找一个可以寄托思念的人或者事物而产生依托感。对我来说,没有可以回家后投以怀中撒娇的父母,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屋子,那一定要想些什么来让自己好受一些的话,就只能想五条悟了。
这么说来,我这份感情究竟是恋爱还是依赖,就未免变得模糊暧昧了起来。
然而我的心里建设还没做好,手机竟是先响了起来。
屏幕上亮起五条悟的大名,让我方才还在对自己的感情进行的理性分析直接瓦解,我握住手机按下通话键,贴在我冻得通红的耳朵上——
“——喂?”
手机传导的声音自然和本人有略微的差异,带着失真的微波,五条悟的声音好像自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你。”他总是说到这里会停顿一下,然后继续问:“还在外面吗?”
他这么问,看来是知道我不在家了,也就是说——
“你现在在我家吗?”
五条悟没有正面回答,我听见电话里传来门重重合上的声音。
天啊,希望他善待我家的大门——这个人可是有不小心拧断了窗户把手的前科。
“你没带伞?”他说,“雪越下越大了,明天的积雪看上去至少够在东京上演一场‘安娜和雪之女王’了。”
“没带伞,反正我是开车来回的。话说‘安娜和雪之女王’是什么?”
我似乎提了个踩地雷的问题,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五条悟jk式反问。
“——不会吧,你没看过电影吗?”五条悟的错愕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说:“就是那个‘let it go~let it go~’,红白歌会上不是也播过吗?”
五条悟竟然还忘我陶醉的唱了起来,看来对于“所有人都看过这部电影”这件事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听着五条悟在那头唱的起兴,我这才有了点印象。
“我好像在红白上听过,原来是电影的插曲啊……”
“听起来真可怜。不过DVD我正好有哦,明天带给你看吧。”他说完,话题又再度回到正轨,他问我:“你还有多久?”
我意识到他是指我距离回家还得用多长时间,我只好实话实说。
“稍微出了点问题。”我说,“车子没法发动了,要等拖车过来交接然后我才能回家。等拖车到位之后,我打的回来大约要四十分钟吧……”但是雪天的路况会更差,说不定要超过一小时了,我看了下时间,说:“大概零点左右能回来。”
“你现在一个人吗?”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总是一个人的时候比较多的,就像现在,软弱的心情每次浮上心头时又被自己按下去,摒弃掉其中我认为不需要的部分,将“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处理好一切”作为准则来行动。
就在这一刻,一种念头在召唤我,使我豁然开朗。
适当的将自己的世界打开一个口子,也许会有意外收回。
我试着用调笑的语气回答他:“是啊,我一个人。”
我说:“……你要来找我吗?”
第三十二章
这句话从我脑中冒出时, 我就有了对他会回复我的内容产生了期待。说老实话,这么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我也没有真的想让他冒着大雪来找我的意思, 他的选择无论是什么我都认为是合情合理的。
“你在哪里?”
听到他的话, 一股韵律在我心中跳跃出来,希冀和惊讶中还夹杂一点畏惧。
我努力用十分平常的语气报道:“在新宿,地址是……”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的人简洁有力的回复了我。
他说:“我马上就过来。”
电话挂断之后我心想如果是从我家出发, 到这里也要一个小时了。完全是没有意义的跑腿,我干嘛要说这句蠢话让他跑一趟?搞不好保险公司的拖车很快就会到了, 他过来的功夫我说不定就回家了。
一时涌上来的恋爱脑让我做了不符合实用性准则的行为。
于是我又赶紧打开手机再次拨通他的电话,想跟他说“我刚才只是随口说的, 你不用过来了。”
外面这么冷,我还是不舍得让他为了我一句一时脑热的混账话在风雪中奔波一趟的。
然而打过去好多次, 他根本不接,我知道五条悟不想接电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手机往口袋里一放, 任由它吵得锣鼓震天也不为所动, 或者恼了就直接挂断。
我急了, 又给他发送Line消息, 指望他能看到。
【你不用出来。】
【外面还下得很大的雪呢, 保险公司的拖车应该就快到了,我马上就能回去了。】
结果全都显示成了“已读”,但是他却没有回复。
这下我是真的不懂了, 五条悟铁了心要过来吗?
我放下手机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 看着副驾驶的玫瑰花——还是不要让五条悟看到比较好。虽然有些对不起那孩子, 也只能找个地方处理掉了……这可就糟糕了, 这么大一捧完整的花束可以直接扔进街角垃圾桶吗?不需要做分类处理吗?
手机的铃声再次震动, 我赶忙接听起来。
是保险公司的拖车联络人员, 告诉我已经在附近了,让我把具体的位置告诉他。
“您好,我这边是在……酒店的停车场,从正面进来的第六个车位。”
很快,服务人员就到位了,把我的车子送上拖车后,我心里想着过意不去,又将刚才拆开没抽的烟分了些出去给他们。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看起来不过五十多岁,头发却花花白白的,收下烟的时候露出来冻得干裂发红的手,上面的褶皱如同撕开纸时的毛留。
“小姐,今天真是不走运啊。”他看了我的车一眼,“这是我们今晚接到的第四单了,小姐是最后一单,上一单送的位置比较远,所以来得迟了些。”
“没什么。”我站在外面,抱着那束玫瑰,手不能揣进口袋里取暖,冷的要死,和他们说话反而能适当帮我分散一下注意力,我说:“你们才更辛苦。”
“要养活一家老小嘛,不如说还得感谢这坏天气……但是对你们车主来说肯定不希望听到这种话吧,哈哈。”他应该是很在意我手中的这一大束光泽夺目的花,好几次说话时都往上面扫,终于在我们说了几个来回之后,他感觉时机成熟了,问出了令他在意的问题:“小姐,这花是男朋友送的吗?这么冷的天他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保险公司的救援吗?”
大叔的提问过于耿直了,我只好说:“我没有男朋友,您误会了。”
大叔则是翻出一个“少来了”的表情,说:“花总不可能是自己买给自己的吧?大叔我啊,虽然中学的成绩不怎么样,但是上面写的‘Love Forever’还是认识的……啊,难道说是小姐买来要送给男友的?现在流行给男孩送花的吗?”
我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还没等我解释,大叔又兴致盎然的说了起来:“我知道了!小姐。”他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这里是新宿……所以小姐等会是要去歌舞伎町?这个是送给……嗯,那个的礼物吗?”
大叔超群的想象力和自来熟着实令我震撼了。
他想说什么?
他是不是以为我要去歌舞伎町玩牛郎……然后这是我送给牛郎的礼物吧?
被误会是男朋友的礼物和误会是牛郎的礼物可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概念,如果是前者我就不解释了,如果是后者……
总之先让他别胡思乱想了!
“您真的误会了,其实这是别人送给……”
“啊,找到了。”
像孩子寻找到了游戏中的新大陆,对着电视屏幕发出小幅度的惊呼,五条悟的声音不知怎么从我背后不远的地方响起来。
不不不,一定是幻听吧——
这才过去多久,二十分钟?
“终里?终——里——?”
声音越来越近,这如此节律的、和充满五条悟个人风格的喊话让我意识到这不是我脑子被低温冻坏了产生的幻觉。恰好面前的大叔也顺着往后方看去——
下一秒,我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用手臂搭上,温暖的气息从后背贴了上来。五条悟竟然是直接挂了上来,然后贴到我耳朵旁边,客观的陈述事实:“你身上好冷啊,不会一直站在露天之中吧?”说完还用脸去接雪花,完后还评论一句:“这雪可真夸张。”
哦……完蛋了,手里这束花还捧着呢。
不管五条悟问不问我这件事,我都感觉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如果他问,我要怎么回答?如果他不问,那我这颗矫情的心不就不免要失落了吗?
我一阵目眩,心想刚才怎么就没把这玩意儿塞进后备箱里跟着车子一起送上拖车?
“唔?”五条悟柔软掉头发擦着我被夜风吹乱的鬓角,和冻得僵硬的耳朵。窸窸窣窣的发丝让我冷得失去了知觉的耳朵再度发热起来,他垂下头来,这么一动,接触面又产生了叫我心中一紧的摩擦。
“……玫瑰?”
感受到身上的重量离开,我握着玫瑰的姿势也变得不那么紧巴巴的。
五条悟就这么直接上手摘下来一片花瓣,捏在手里观察,然后笑着看着我说:“难道是送给我的?”
我说:“……不是。”
……真是要窒息了。
我立刻扭头,就对上大叔看热闹的表情,脸上还写着“果然如此”。
……他是不是还在陷入他奇怪的误解之中?
不会把五条悟当成是歌舞伎町牛郎了吧?
“是小姐的男朋友?”
我咬着牙微笑,本来想说“是同事”,但异性同事一上来就这么勾肩搭背,在大叔眼里铁定是欲盖弥彰。一时间弄得我想不到合适的词了。
除了男朋友、同事、还有什么?同居人吗?
但是听说也有不少会在歌舞伎町和包养的牛郎同居的人……怎么偏偏会产生误解的词汇全都在这一刻出现了?
我自暴自弃了,说:“不是,我只是偶尔会给他做饭吃而已。”
还好这时候车子已经装载完毕,他们要离开了。而大叔临走前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就像在说“不要沉迷于牛郎”似的……
“那个大叔怎么用这么奇怪的表情看着你?”五条悟莫名其妙的望着拖车离去的位置。
我放弃思考,索性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可能是我长得像他女儿,这么晚又是这么恶劣的天气在外面工作,可能是想家里的孩子了。”
说完,我就抱着玫瑰打算往停车场外面走。
五条悟大步走在旁边,猛地来了一句:“那个大叔的女儿像你这么漂亮吗?”
我被他的直球发言一击必中,差点腿都软了,呼吸为之一促,说:“什、你在说什么啊……”
五条悟这种没事就蹦出来让人心颤的话,无论多少次我都感觉习惯不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到赞美的话,尤其是从自己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更是叫人心弦大乱。
我只能转移话题,避免被他牵着情绪走。
“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这才过去二十分钟吧?”
“飞来的。”五条悟言简洁的作答了,他又掌握了优先权,问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没算过,好像两三个小时。”
“保险公司和拖车公司的工作效率也未免太慢了吧?”五条悟说,“也难怪你冷得像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酸奶盒。”他看向我的耳朵,评价道:“全部是红色了,比上次看到的时候还要夸张。”
说完,很自然的用手捂上我的耳朵,还用掌心盖住蹭了两下。
这不是比上次还要犯规了吗……
“……好暖和。”
“是吧?”
五条悟似乎很享受这种做法,我走在前面,他就像个大号的背后灵,两手盖着我的耳朵跟在我背后,我走几步他就走几步,也难为他一双长腿不能尽情迈开,只能走小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