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米色毛衣、鬓发花白的老教师对我说道:“星村圆香同学也是我教导过的孩子……没想到会发生这么残忍的事。”
早已听闻过惨案的老教师,是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只是后来体力衰弱,星村圆香是他做班主任的最后一届,所以记忆犹新。
“星村同学在校时曾经担任文学社的社长。这么说来,我记得一枝同学也是文学社的学生对吧?”
“是的。”我点了点头,“说来惭愧,我只能算是‘幽灵部员’吧。”
除了挂名之外,基本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活动。
星村圆香的资料上并没有写到这件事,我只能在心中的小本本又记录下新的一笔,我和星村圆香的共同点又加一了。不知道另外两位受害者情况如何。
老师却露出和善的微笑:“我记得一枝同学不是还参加了作文大赛,得到了不错的名次吗?对了,我这里还有点学生送的零食……”他转身就去抽屉里翻找,将包装好的小糖果摊在手心里递了过来,我只好先接下。
还不满足的老师斜着身子,对着我身后的五条悟说:“那边的小伙子也是,你也有份。”他挥了挥手。
我是该校的毕业生,主动和老师攀谈自然是我的工作。五条悟在进门后则是打量着办公室的情况,他没说什么话,注意力都集中在四周的环境之中。
“这可真是感谢。”从川口老师手中接过糖果,五条悟直接揣进了兜里。他问:“老师对星村圆香还有什么印象吗?特别是反常的地方。”
川口老师遗憾的叹气:“没有。”
“是吗?”
我问道:“完全没有吗?”
其实我没报什么希望,距离星村圆香的高中到现在过去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就算有什么反常,也未必是在高中那么早显露出来的。
“啊,我想起来了。两周前星村同学来了学校一趟,刚才看到你们给我的照片我才想起来——因为整容了,所以我没认出来那孩子。”
我正襟危坐,笔尖落在本子上打算开始记录:“能麻烦您详细说说吗?”
“两周前,不,也可能是一周前。我在文学部的活动教室旁路过时,看见一对年轻男女从社团活动室里出来,因为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我就多看了两眼。看到照片我才知道,那女孩原来是星村同学,呀……我完全没认出来呢。”
我在本子上记下“社团活动室”、“两周前”、“同行男性”。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吗?”五条悟见我在记录,就很配合的继续提问:“与她同行的男性,老师您认识吗?”
“不认识啊。”他说,“不过校外人员入校应该在入口处有登记,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看来和她同行的那位男性大概率就是我们寻找的新线索——但也未尝没有认错人的可能。
“星村同学当时看见老师您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对我点头说下午好,然后就离开了。”
“好的,我们知道了。”
我起身一鞠躬表示感谢。
在离开前,五条悟扶着门框提问:“最后的一个问题——在您看来,星村圆香和那位陌生男性是什么关系?”
听到五条悟犀利的提问,我也驻足等待老师的回复。
不得不说五条悟在这方面的确经验比我老道。
“……看起来像是恋人,似乎又不太像。”在老师年迈的脸上爬上了些许困惑,“还算是亲密吧?”
五条悟将拉门阖上,声音从门缝漏过去:“感谢您的协助。”
从教室离开后,五条悟说:“不直接去查监控吗?”
“稍微等一下,我有个很在意的地方。等我验证完这件事后,我们再去监控室看看吧。”我领着他从教室往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室走去,现在这个时间正好避开学生使用教室,“我有些在意星村圆香去社团活动室做什么。”
踏入空无一人的文学社活动教室,里面的模样已经与我在时截然不同了。当初只有几张桌子和迷你书架的小教室,现在精致整洁了不少。后面还有裱起来的照片,和历代社长的名册。
五条悟走到墙边伸手抚摸着上面的文字,念着上面的名字,在几次之后他停下了。
“你的名字也在上面。”他指着其中一隅,一枝终里几个字正停留在他指尖,“终里是‘二代目’啊。但我记得这所高校也有些历史了,在此之前没有文学社吗?我还以为终里会是‘十代目’之类的。”
“您的说法就像我是哪来的新生代□□。”我走过去,看着自己的名字落在第二行,解释道:“在这之前,文学社因为一些原因废社了好几年,我加入时已经是重生之后的文学社了,第一任社长将职务交给我之后便专心备考去了。”
五条悟津津有味的研究着名册,问我:“名字前面被标上了一颗金色的星是什么意思?”
“得过奖就会这样。”我说,“但我最后进了券商公司,和文学毫无干系。”
更别提现在又进了高专。
“我的事情怎么都无所谓……还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线索吧。”我正说着,就扭过头打算看看还有什么别的蛛丝马迹,没想到一动身就被五条悟扯住衣角。
“什么事……”我扭头,就对上五条悟指着旁边书架侧面的动作。
只见书架侧面挂着一张并不清晰的照片。
照片上,穿着校服裙子的我正扯着嘴微笑,在我旁边还有一位少女穿着附近中学的水手服,灿然的笑容和V字手势是她拍照时的姿势。
五条悟充满精神的“哦——”了一声,然后拿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你想要确认的事就是这个吧。”他手机拍照时发出咔嚓的响声,“——你和星村圆香见过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五条悟仗着身高优势凑到相框前仔细端详,随后以趣味十足的笑容收尾,对我说道:“好僵硬啊。”
我:“……觉得难看的话,不用拍那么多张也是可以的,五条先生。”
五条悟:“不不不,这多有趣啊。”
我没法反驳。
和现在相比,的确是不怎么成熟的表情。
五条悟啧啧称奇。
“就像是宿醉之后被人拉起来在强光中拍摄登记照,不得不强迫自己精神抖擞的笑容,这种自虐被照片捕捉之后,就只有滑稽了。你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刚才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想,毕竟时间过去很久,我没法确定。但是看到这张照片,我想起来了,是校园参观日那天,来了不少附近中学的孩子,只有这孩子来到文学社的教室找我,说想要和我合照。”
“那么你有问她原因吗?”
我伸手指向照片中,星村圆香手中握着的那张薄薄的纸页。
“她在中学生杂志上看到我的获奖作文,说很喜欢,还打印了出来带在身上……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记住她。”我绞尽脑汁回想了半天,总算对当年发生的事情挤出来一点残留的记忆,“并且她对我说——希望以后也能加入文学社。”
“就这样?”五条悟撇着嘴明晃晃的失望,“我还以为会听到更有人情味一点的回答,比如说少女们的真挚友情、朝着梦想和目标携手奋进的青春电视剧桥段,最后狗血的爱上同一位男性的遗憾故事,并且让人看完发出‘啊,这就是青春’的感叹。”
五条悟像倒豆子一样的在我面前细数这些剧情,我很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看这种故事。
我只好以现实的、无情的口吻告诉他:“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事情。更何况我和星村圆香相处的时间累计起来不到五分钟,我能在看到她的照片之后记起来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往事已经是竭尽我所能了。”
说完,我也打开手机,拍了一张照。
然后又在社团活动室里拍了几张其他的照片,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接下来我们去监控室看看……啊!”
我拉开门,因为还侧着头和五条悟讲话,没注意到前面就已经迈出去半步。在出去的大腿上率先感受到了柔软的身体,下一秒我就被五条悟一把从前面拦下,扶住重心,避免真的同进门的人撞到一起。
然而我是好了,对方就没那么幸运了。
“……嘶。”
是女孩的吸气声。
只见穿着制服的眼镜少女正在我面前,她趔趄两步朝后倒退,差点就摔到地上了,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自己稳住了重心。然而手里抱着的文件却散落了一地,半数滑到了我们脚下。
我下意识的就弯腰想去帮她捡起来,手刚碰上文件,我猛地抬起头——
“园原杏里同学?”
这不是前几日见过的女孩子吗?
当时还有她的朋友龙之峰同学。
“欸?”女孩轻软的声音飘起来。她也对上我的视线,紧接着这视线朝后移动,变为动荡的不安。我顺着园原杏里的目光扭头——发现完全落在了五条悟身上。
她的表情由于五条悟而变得十分不自然。
五条悟嘴巴变成O型,发出长长的“哦?”的声音。我不懂他们之间为什么突然反应如此古怪,正欲开口问他。我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身子一轻——
“等、五条先生——”
他竟然两手扶着我的腰把我提起来了!
隔着冬日里厚实的外套,我竟然也能感受到五条悟的手掌贴在我胸侧的触感。
然后五条悟像挪动像素方块似的,把我挪到了旁边——是的,门只有那么大,我蹲在地上捡东西把他给挡住了,阻碍了他上前。
恍惚中我想——还好他没太离谱选择直接从我头上跨过去,还记得给我搬个位置。
园原杏里本和我一样蹲在地上捡文件,在五条悟走过去后,被他逼得节节败退,身子已经快贴到墙壁了。
五条悟仍是兴致使然的感慨道:“——真有趣啊你。”
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看那孩子简直紧张到要哭出来了,为了避免我的这位(姑且是)上司因为在学校对女高中生做出不可描述的事情而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我想提醒他注意一下距离,头顶可是有监控摄像头的。
“既是诅咒,又不完全是诅咒——”
然而原本就不稳定的园原杏里同学,在听到五条悟的话后捂住了手臂。头一歪,眼看着就要撞上墙了,我哪敢真的让这种事发生,于是一个箭步上前就扶住那孩子。
“……园原同学?”
在我的怀中,少女稍微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但仍有些退缩:“没有……我只是,有点贫血而已。”
我不知道五条悟看到了什么。
他那双眼睛能看到更多信息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考虑到其他方面的影响……是的,头顶监控。要是就这么把这孩子放在这里不管,我怕后续会出现解释不清楚的局面,更何况看她的状况也很糟糕——而且还是由我的同事造成的。
我只好说:“五条先生,我把这孩子送去保健室。”
然而园原杏里在五条悟前面抢答——
“不、没事!”宛如受惊的鹌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我……”
“……园原同学。”我叹了口气,试着安抚她的情绪:“我们不是可疑的人,请你放心。保健室我记得从这边下去就是,把你送到保健室我们就离开,你看这样可以吗?”
想着我们曾经也见过一次,我在她这里多少有点信誉。还好园原杏里点头了,但她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让我心生疑虑——五条悟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
是诅咒又不是诅咒的东西?
和这次的案件有关吗?
抱着这样的疑惑,我中途好几次转过头看他,然而五条悟很是沉得住气,只是微笑着勾唇,并不解释。很快我们就到了保健室门口。
“那么,我们就送到这里了。”
在保健室门口,园原杏里并不希望我们和她一起进去,我也善解人意的表示不会继续和她同路了。方才并不方便当着她的面开口,我打算问问五条悟是什么情况。
“谢、谢谢……”她推开保健室的门,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此处。
然而大门敞开后,从里面传来喊我名字的声音——
“哦?这不是一枝小姐吗?”
在我认识的人里,一共只有两个人会用像过山车一样起伏的语气同人打招呼。
一个是五条悟。
另一个就是……
我看着在坐在保健室中间的凳子上,正在被保健老师用酒精棉球清理伤口的俊美青年,他嘴里还在发出“疼疼疼”的呼喊。
在无意识中,我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几度——
“太宰先生?”
……他怎么在这里?
如果太宰在的话,国木田大概也在附近吧?
第六十三章
那吊儿郎当, 见到我就热情高涨的打招呼,分明一只手臂还在校医手中处理伤口的青年,不正是太宰治吗?
在此处遇上太宰, 意外性满分。他从横滨跑来此处,我并不认为是个人私事。
“该说是巧合吗?”在太宰微笑的脸上,青年弯成月牙的笑眼便是让人放下警惕的最好武器, 他继续说:“哎呀,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一枝小姐, 旁边的这位眼罩先生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