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惠注意到我出来了,用胳膊肘对那女孩戳了下。后者以为美惠在鼓舞自己,于是涨红了脸上去,我走过来正好听到她的话。
“那个,能和我合照一张吗?”
她颤颤巍巍的朝五条悟提问。
这场景简直是经典复刻。
我想想,五条悟之前就没拒绝别人的拍照邀请。
这次他也会答应的吧,就和上次一样。
这是五条悟的众生平等学,也是成功让我打退堂鼓的罪魁祸首。那种挫败感好像也跟着复刻了,如今我却只想将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借着今天的机会甩出去,让它彻彻底底从我的身体里分离出去——
由椎名莉莉的口,来问出一枝终里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
“无论是谁找你拍照,你都会答应吗?”
第七十五章
在有勇气得寸进尺这件事上, 五条悟算半个专家,这大约是他性格使然。但即使是专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未必次次都是满载而归的。
亲吻过那柔软的唇瓣后, 虚浮的心就从水中被人捞了出来, 然而沾染着的水珠还是冰冷的气息。
即使是被其他人围着, 他也会想起这种感觉。
她在他耳边低声喃喃时, 像人鱼、像海妖、像某种勾起堕落和**的钩爪。这锐利的爪是钳在神经线上的酷刑执行者。
……但是, 感觉还想要更多。
……
……
终里进去之后, 这里就只剩下了美惠、五条悟、波浪卷, 眼镜猴已经离开了。
他们之前查阅过租借场地的时间, 几乎两到三天一次,作为不盈利的交流会来说举办的频率也太频繁了。
五条悟看向紧闭的门, 问道:“医生平时都在这里吗?”
“他不是一直来的。”波浪卷说, “医生有自己的工作室, 只是作为心理顾问被川口先生请来的。”
五条悟:“他来得很少吗?”
波浪卷思索数秒后, 伸出手指掰了掰计算,回答道:“一个月也许会来五、六次吧。”
五条悟心想,这频率不多不少, 就像是每周一次的休息日似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到医生的。”美惠说, “即使他一整天都在这里,也不会不停的见人。相当喜欢装神秘。”
“什么样的人可以见医生?”五条悟好奇的问道, “你不是有权力控制名额吗?”
“没有。”美惠说,“医生会在每次的活动结束后发出通知, 将他要见的人的牌子序号发出来公示, 这是他选出的自认为需要接受他心理辅导的人。嘛……官方说辞是这样, 但搞不好是随手选的呢?”
“不要对医生说这种无礼的话。”波浪卷警告她, “医生又不是顽劣的孩童, 筛选自然是公平公正的。”
美惠反唇相讥:“真有那么公平,为什么名额可以转让?”
“这是……为了让其他人也能感受到恩惠吧。”很显然,波浪卷自己也不太相信。是啊,为什么又可以转让呢?她是相信规则的人,所以对医生这种不规矩的做法她心底里是有不喜的,可她又习惯于服从他人,并不爱反驳权威。
看来他那里能监听到会场里的声音,然后从参加者的自述中选择自己的目标。
但是……
“机会是可以让出去的,是吗?”五条悟想到波浪卷主动提出将机会给终里。
“可以。但是要美惠小姐协调。”
五条悟想到美惠直接带着他们一路过来,对待医生的态度也相当随意,和对医生满是敬畏的波浪卷形成鲜明对比。
他笑着说:“所谓的协调,就是直接敲响医生的办公室大门,直接告知他这件事?”
美惠回以微笑,削瘦的脸上浮现出长期患病之人才有的姿态。略微凹陷的眼眶在灯下有层黑影,看起来让人不舒服。
她听出来了五条悟话里的意思,她说:“我们认识的比较早。这算是一点私情。”
“私情?”五条悟明显尾音上扬,他捧场的样子让美惠很受用。
“对。”她说,“我们认识好久了,从他还……不是医生的时候。”
什么医生啊。五条悟心想,说是邪/教头子都行。
心情好了就来视察一下,像抽签一样随机选择目标,甚至允许它们随便交易名额,这么惬意的玩耍方式还真是愉快。
在多的,美惠也不说了。五条悟知道不能逮着一只羊死薅,于是转为聊些其他的事。
在聊天里,他知道了的美惠是山城先生的女儿,只不过他们父女不和。
她说:“混蛋老爹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可能还有个孩子。”
五条悟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男孩子来找过我。”美惠回忆起长谷川翔太的脸,“是个伶俐可爱的男孩子,在学校一定很受欢迎。”
“那么,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对父亲劈腿之后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还能说什么?”
五条悟看着,心想年纪对不上。那么总有一个人是说谎了的。
值得庆幸的是,终里和长谷川翔太并不怎么像,再加上有化妆,所以美惠并不会起疑。
美惠一屁股在旁边坐下。她也翘起一条腿来,然后像猫一样弯下身子,一手托着下巴。
“我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五条悟也散漫的在旁边坐下,他收集信息的速度很快,而且精准不会漏掉细节,论观察能力,他是首屈一指的。
他有充足的余裕来回复她的话,并且套话:“唔,搭讪吧。”
“是谁向谁搭讪?”
“你猜?”
“是她向你搭讪?”美惠笑着说,“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我比较想知道你打算对她做什么?只是用欺骗这种低级的玩法是没法轻易打败女人的。”
五条悟:“多少有些火/药味呢,美惠小姐。难不成你在指责我吗?”
美惠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分明是在等着看笑话。”
(她说的看笑话,是指的谁?)
“好恶劣啊。”五条悟装作没听懂她话中隐藏的意思,“你不喜欢我对她的做法?为什么?你共情了吗?”
五条悟也句句带刺,他专挑恶劣的话讲:“难不成你曾经被满腔诚意对待的人所背叛吗?”
美惠摆了摆手,她空虚的黑色眼睛像一口深井,她说:“怎么会?”
她重新露出不怎么好看的笑容,说:“或者说你可以理解为‘我认为你做得还不够过火’……如果是我的话,除了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隐瞒和捉弄之外,还要一点点的将其折断、撕碎、摧毁……”
五条悟看上去兴致勃勃的,他眉角扬起来一点,对美惠的危险发言完全没有不满和抵触,他说:“然后呢?”他想知道美惠还会说些什么。
她的话看似是站在他这边的,危险又诱人的建议一个又一个抛出来。
然而五条悟可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是两个□□的交流。
——她在进行引导自己。
美惠咧开嘴笑着说,“你只是想和她随便玩玩吗?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呢?想要将她留在身边,这个程度可不够。”
“要让她失去工作、失去生存能力、没有力气去想除了你之外的事情才行啊。”
五条悟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手指正抚摸着口袋内侧布料的褶皱,布料已经被他的体温染成舒适的微热。
他听着美惠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布料的手感很像床上的被子,滑溜溜的”。
他的大脑灵巧的工作着,将唯有“让她没有力气去想除我以外的人的事”这点,给听进去了。
旁边的波浪卷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
她闭着眼睛静默的立在旁边,看起来就像是个蓄水的瓶子,那些话只进不出,美惠也将她视作是空气。
气氛不怎么融洽,这时一位浅色短发的女孩从后面过来搂住美惠,亲昵的同她打招呼,看着装和身上的饰品,同样是位富养的小姐。
“好几天没看到你了,美惠。最近都没去学校,我很想你哦。”她虽然在对美惠撒娇,余光却是在朝五条悟这边偷瞄,后者佯装出没接收到这视线的单纯模样。
五条悟心想,又来一个送情报的。
“你的朋友?”他问。
短发女孩被对方点名,眼睛完成月牙,嘴角勾起不掩饰这种愉悦。
“是啊,我是美惠最最最好的朋友。”
美惠拍了她的手,不说话。
五条悟觉得很有趣,她们就好像水和油,是紧紧贴在一起却又无法相容的两种物质。
美惠问他:“你也是来参加……嗯……活动的?”她刻意隐去那几个字,看来不怎么喜欢。
五条悟说:“我和女朋友一起来的。”他苍色的眼睛凝视着依然紧闭的门,在门后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只能静静等待结果的感觉其实不算愉快。
“真可惜啊。”短发的女孩子将下巴抵在美惠的肩上,双目闪烁着柔光,“竟然已经有女友了。她很可爱吗?”
“唔。”五条悟很认真的思考了数秒后,说道:“很可爱,大概是人鱼公主、雪女、海妖和西洋人偶的结合吧?”
“还、还真复杂啊。”那女孩心想这不是妖怪大合集吗。
但是,有这样的男友……
真想见见她长什么样啊。
手机上传来消息,告诉她要离开了。想着以后未必还有机会见面,向来热衷于踊跃出击的她在面对五条悟那张毫无缺陷的脸是还是做了几秒心理建设,调整好呼吸上前,正打算请求合照时。
耳畔一道声音入耳,如清泉灌顶。
“无论谁找你拍照,你都会答应吗?”
发丝是如同将清晨的日光刻印上去的颜色,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像极了是峰顶的积雪消融之后汇入冰湖的色泽。在短裙之下,露出的小半截大腿可以看到义肢,这种不真实感,竟让她真的有几分像一个会走会说话的人偶。
刚才还在漫不经心的,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五条悟已经在短发女孩看着终里发愣的间隙从桌子上起来。
人偶小姐也歪着头凝视他。
五条悟被她这么盯着,还算知道要亡羊补牢。于是摊开两只手摆在她面前,就像在展示自己的无辜无害。
终里根本不吃这套,她看五条悟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表情瞬间垮下来了。
她说了句:“我知道了。”就转身要走。
五条悟:“!”她是真的生气了吧!
(不是“椎名莉莉”,而是在这虚假的套皮设定之下的一枝终里在问他。)
这个时候根本不用去管是人设,还是真实。
他要做到事情只有一件——
“不会。”
只说一次还不够。五条悟拦下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成功的看到终里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后,他又说了一次——
“我不会答应的。”
……
……
五条悟刚才捏人真的下了狠手,给我脸都捏红了。
我都怀疑不是我在问他,而是他在审我了。重新回到车上之后,我扶着自己的脸——应该说是托着自己的腮帮子,然后一言不发的盯着仪表盘。
五条悟没有坐到后面,而是跑到副驾驶位置坐下了。
他以前从来不坐在这里的。
我不想开口,但是用眼神询问他。
五条悟:“我想坐在终里旁边嘛,坐在后面感觉离你好远。”他说着,玩弄起前面的弹簧装饰玩具来,前面的小人被他弄得晃晃荡荡。
我:“……其实距离差不多的。”
他趴在前面,用手臂枕着头对我说:“可是在这里可以看见终里的开车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说,“开车很无聊。您还是留点精神吧,回去之后还要整理今天的线索,说不准还要加个班。”
“我觉得有趣就好。”五条悟浑然不在意我各种劝退,“而且和终里一起加班也不坏嘛。”
“真想让伊地知前辈听听您说的话啊,嘶……”我说话时,不小心扯到了方才被他捏红的那块脸颊肉,疼得我吸了口凉气。
“五条先生。”我不由得想问他,“……你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会控制力道?”我姑且抱有一丝侥幸。
五条悟的回答诚实得超过了我的承受范围,他说:“因为太想在终里身上留下痕迹了,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就这样了。”
“……也就是说,是明知故犯呢,五条先生。”
我刚才一直低着头,现在重新舒展开身子,仰头靠在座椅上。冰冷的指尖贴在被他捏红的脸颊上做徒劳的物理冷敷。
(‘留下痕迹’吗……)
(这个我行我素的家伙以前也是这样。当我是给猫磨爪子的玩具吗?)
我不自觉的抚摸着自己的后颈,仿佛曾经被印下齿痕的位置还在作痛。
嘴上还在说:“还有,请不要用这种会引起人误会的说法……”
在我走神之际,五条悟已经单手扶着我的椅子后座欺身向前,一把抓住我还在贴脸的那只手的手腕,我被他突然一抓,自然扭头看他。
他目光扫过我脸颊上的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