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在犹豫的事吗?”他问。
我攥着被子的一角,低声说:“……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在TDL这种地方啊……只有无法享受快乐和没法尽情笑出来的人才会觉得难为情。”
五条悟笑着双手合掌一拍,击掌之后,璀璨的微笑着说出笃定的话——
“你要做的只是竭尽全力的去感受这个世界的喜悦。”
“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
事到如今,我再也找不到遁词了。
“……那我考虑一下。”
……
……
然而,在休息和玩耍前面挡着的,永远是工作这座大山。事情解决之前,什么出远门的娱乐活动全都不可能实现,TDL自然也只是想想而已。
今天一早我就到了办公室,伊地知前辈告诉我关于医生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伊地知告诉我:“医生的全名叫水野启太,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心理医生。”
“当时在医院是因为生病还是……?”我在意的是,我在医院里巧合遇见他的事,这件事给我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水野皮肤敏感,换季时因为严重的过敏而入院过一次,但是很快就出院了。”他说,“那之后他也经常因为皮肤病而入院。”
我想到的是医生脖子上那块严重的胎记。
皮肤病、胎记……这中间有联系吗?
“事实上。”伊地知叹了口气,对我说:“得到的最新情报是,医生因为皮肤病入院了……就在昨天。放心,消息的来源是可靠的。”
我揉了揉额头,说道:“然而医生并没有做什么……也就是说不可能明面上去调查他,就算他入院了,是绝佳的调查机会,也不合适……”
“不,那是警方。”伊地知看穿了我的顾虑,“我们这边调查手段是不同的,只要确定了事件和诅咒相关,就有足够的调查动机。”
他又虚弱的补上了一句:“这也算是咒术师的便利之处吧……”
“我们这边已经得到了调查许可吗?”
“是哦。”门被人打开,五条悟就这么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他摘下眼罩放在手指上转了两下,说道:“医生的病人名册里,有一位被登记的诅咒师,不仅如此,那位诅咒师在气息消除和匿藏上颇有手段,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第三位受害者的现场诅咒的痕迹几乎都被清理干净了。”
伊地知说:“除此之外,他接触得比较多的病人还有一位大学生,似乎是因为始终没能走出家中兄长逝世的阴影……但并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
“原来如此,不过这么说那位诅咒师是被医生拿来当刀子使的可能性更大,主谋果然还是‘医生’吗……那么,比起抓到诅咒师,更优先的还是找到医生的犯罪证据。”我一手托着下巴,“不妙啊,医生这类人多是指使他人动手,想必自己手上还很干净,想要找到罪证并不容易。”
伊地知说:“这就是我们这边的工作了,警方会负责监视医生的动向,我们这边就用咒术师的手段去调查医生。”
“我明白了。那么,我们要计划一下从哪里开始入手了——”
“那就先把这个资料先看完吧。”
伊地知递过来一摞文件,我将这摞资料放在中间,五条悟非要挤过来和我一起看。看完后,我得出了结论——
“交流会的人基本可以Pass了。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山城美惠……”资料上,说山城美惠和医生交往过一年,但是她有十分严重的药瘾,在医生的劝阻、心理治疗、甚至怒骂之后,依然无法改变女友的恶习,最后医生受不了而和她分手了。
“看不出来啊……”
美惠聊到医生的时候,可不像是被对方责骂过后的模样,甚至我感觉美惠是占上风的那个。
不过说到美惠有药瘾,我好像又想明白了。
我说:“医生这类热衷于心理诱导的人,也拿美惠没办法吧?药物上瘾者的精神未必能够被他驯服,反而会让他焦虑更有可能。也许是医生接受不了无法诱导她的思想,才选择和美惠一刀两断。”
“那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医生的影响。”五条悟敲了敲资料页,她说:“山城美惠在谈话中,也喜欢用‘引诱’的手段去影响谈话者,然而她的思想是杂乱无章的,这种行为只是被医生潜移默化后才有的。”
“好吧,回到正题。”我说,“那就从医生的私人情况入手……”我翻出资料,上面提到医生由于恐怖的胎记,被家人遗弃而是在福利院长大,可贵的是他好学外加天资聪颖,自己考取了相关执照,最后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单看这里,甚至还挺励志。
然而他无亲无友,生活简单到了单调的地步,除了工作就只是一个人在家里看书。
“没有现实中的朋友,那么网友呢?这方面有查过吗?”五条悟问。
伊地知:“查过了,也都没有异常。”
“所以,还是要实地走访吗……”我将资料纸阖上。
打开笔记本写下:福利院、学校、办公场所。
从前两者可以知道医生的其他信息,他人口中反映出来的未必是完全正确,但搞不好会提到什么我们没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我说:“因为警方不方便,所以医生的私人工作室还没有查过对吧?”
伊地知:“是的。”
我拿笔在“办公场所”上用力画了圈。
也就是说,这才是最重要的点吗?
我将本子阖上,开始收拾东西。
“那就出门工作吧。”
我看了一眼五条悟,认命道:“……我开车。”
……
……
福利院能给出的信息并不多,毕竟他早已成年,距离他离开福利院都已经十余年了,哪怕是当年教导过他的院长老师,都很难再说出太多关于他的事情了。
大家印象最深的永远是“胎记”。
“因为在脖子上嘛。”鬓角花白的女性不太好意思的说,“我当时还安慰那孩子,说胎记长得宛如鲜花,很可爱呢……但是他不喜欢我的说法,好像更生气了。一想到自己弄巧成拙了,我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但是第二天水野君就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于是我就没放在心上了……”
她说:“但是,水野君真的是很聪明的孩子。他会给比自己年纪小的孩子将奇奇怪怪的故事,到后来孩子们都不来缠着我了,都喜欢水野君。私心的说,我也松了口气,毕竟我的工作也很辛苦嘛。”
我问:“抱歉,请问奇怪的故事是指的什么?”
她也不大确定,停顿数秒后,说道:“……怪谈故事之类的?还有神话什么的。”
“他很迷恋这些吗?”
“是的。所以听说那孩子最后做了心理医生我还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不可思议?”
“你看,怪谈、神话什么的……和心理医生这种理性又科学的东西岂不是完全在唱反调吗?”她说,“长大之后开始觉得以前自己喜欢的东西太幼稚了……也有可能吧?”
我点了点头,但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
五条悟却说:“这两者并不矛盾,相信和信仰是不在一条线上的,所以无法作为比较。”
院长老师明显是没懂五条悟的意思,她只是感觉五条悟似乎不赞同她方才那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没想到的是,这种违和感在了解到水野的学生生涯后会变得更加强烈。
与我们说话的是他当时的老师,他首先夸赞了水野勤勉好学这件事,又大加称赞其聪明、心思细腻之类的,只是最后,哀叹了一句:“可惜就是胎记的位置不太好……这让他很吃亏啊。”
在老师发泄完自己对水野的正面感情之后,我继续问道:“那么,您对他还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这次调查,为了蒙混过去,我们称是电子杂志的编辑,专门来提前取材的。我故意在旁边挤眉弄眼,说道:“如果全是这种严肃的台词,就不有趣了。麻烦您说点关于水野先生的趣闻吧。”
“这个……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趣闻。水野他啊,对民间怪谈很感兴趣。我曾经还调侃他说:‘你要不去做民俗学者好了’。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他竟然笑着说‘这也不错’。”
“那您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当然不行!你得先把现在的学业结束。”
五条悟在旁边吐槽了一句:“……分明是他自己提出的。”
“说道这个,他还真干过一件荒唐事。”老教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们说道:“他自己捏了一个泥质的人偶放在宿舍里,他认为这是某种智慧之神的化身。我问起来,就给我装傻充愣说是‘买的吉祥物土特产而已’。”
“您知道那个人偶长什么样吗?”
他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时间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但他好像很宝贝那个简陋的泥土人偶,一直都带着,前不久我去过一次他的工作室,还见到了那个丑人偶。”
我在本子上记下:人偶在他的工作室里。
反正等会就要去他的工作室,人偶的全貌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到达目的地停好车之后,因为一直在奔波,我开始感到口渴了。于是我们去旁边的大街上找了个自动贩卖机。
尴尬的是,我们身上的硬币似乎不太够,我问他:“你要喝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他看了一眼自动贩卖机里的内容,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没有他平时喝的饮料。
“你有100円吗?”我摊开手心,把手里全部的硬币亮给他看,“还不够。”
五条悟摸遍了口袋,总算找到了一枚硬币放到我手里。
我还保持着和他说话时侧着身的角度,但是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打算往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走,我嘴上还在问着:“热巧克力怎么……”
结果前面的购买者猛地侧身,和我撞了个正着。
我下意识的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就弯下身来捡零钱,在我的手碰到地上滚落的硬币前,却听见耳旁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方才同我撞在一起的那人,正在咫尺间注视着我。
“——找到你了。”
第八十三章
这是一个透明的, 封闭的房间,而我正身处其中。
……多少体会到了一点被关在鱼缸里的热带鱼的感觉。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我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然而在五条悟还未反应过来之前, 我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感觉活像是《哈利·○特》系列中描述幻影移形的那种恶心感。
紧接着我就到了这里。
这个房间没有灯光, 全凭着一点自然光让我能看到东西。在适应了这种光线环境后, 我发现除了关住我的这个透明的盒子之外, 房间里就只剩下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沙发和一台饮水机。
“你好你好~神女小姐。”粉色头发的青年愉快的朝我挥手打招呼, 他手里还提着一顶黑色的假发。
我眯起眼睛。
“我想我并不认识你。”我说。
“嗯?认识的吧?再好好回想一下——你们不是在调查‘医生’吗?作为和他接触最频繁的患者, 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过我的资料吗?”他困惑的歪着头,清秀的脸上满是震惊, 但这模样在我看来并不有趣, 他说“原来神女小姐并没有看过我的资料啊……”
我故作镇定,假装自己是个竭力保持冷静但是被卷入事端之中的路人, 我伸出手贴在透明的隔层上,这东西像是玻璃, 上面还有几个透气孔。
我说:“我并不是什么神女、圣女之类的, 你是不是搞错对象了?”
我没有回答他针对我们在调查这件事给出答复,否则不就是不打自招了。
“不, 就是你。慷慨的将无辜的羔羊从疼痛的苦难之中解救出来, 以自己肉身代为受之,无私、博爱的神女小姐——”声音戛然而止, 粉发青年用手虚掩住嘴唇。
“啊, 看来您还是一脸困惑, 那我就从头开始来解释好了, 不过在这之前, 你的同伴似乎正在急着找你,我们得先转移到更安全的位置。”
他提到“我的同伴”时,有一瞬间表现得直白又焦躁,挠了挠后脑的头发。
我想到方才我是当着五条悟的面消失的,这会儿他铁定在到处找我。
有什么办法能给他发送信号呢……
我的西装上衣已经被粉发青年弄不见了,自然也弄不到手机,甚至我现在两手空空,什么工具都没有。
我注意到他始终没有靠近,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难道说是知道我的能力有距离限制?
然而我还是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用了什么伎俩把我弄到这里的?你一定是搞错对象了……”
“唔——果然像医生说的那样,你脾气很大啊。”他说,“通常这时候,不都会求我把你放走吗?比如说‘求求你把我放回去吧’之类的,理直气壮的问我是用什么手段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