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
马三抬头望了望婆娑的树影,抿了抿嘴,继续和羽林左卫的都指挥使唇枪舌战。
托几个游侠客的福,陈珞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藏身在密林一个山坡处的大皇子。
他受伤颇重,身边只剩下一个从小服侍的公公和五、六个忠心耿耿的侍卫。
被陈珞找到的时候,他因失血而显然苍白的面孔瞬间颓唐下来,苦笑道:“琳琅,被你捉住好过被父皇杀死。你要我的命就拿走吧,我身边的人,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就当我们表兄弟一场,你给我的最后体面了。”
从前陈珞和这位表兄不熟,觉得他有些假惺惺,明明对那个皇座那么的渴望,却表现得风轻云淡,十分的大度。
此时依旧如此。
他自己性命都不保了,还怜惜身边的人,完全是在无病呻、吟说废话。
他身边的人却感激得热泪盈眶,一个个恨不得替他去死。
看来自己的这位大表兄也不是笨蛋,已经想明白其中的一些关键了。
陈珞心里的小人翻了个白眼,道:“大表兄,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你要是死,我怎么说得清楚。你还是想想怎么和我一道走吧?庆云侯府已经插手了,正和皇上身边的马三对峙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要是准备继续留在这里交待后事,我干脆就坐实了皇上的猜忌,一刀结果了你,让庆云侯和二皇子去伤脑筋去。”
他不无讽刺地道,却让大皇子精神一振,目露精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珞望着他没有说话。
做他的盟友,太傻了是不行的。
果然,大皇子沉思了片刻就沉着脸站了起来,只挑了他身边的那个公公和一个护卫,对其他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只要我一日没死,你们一日就是安全的。我跟二公子走。要是你们被人逮住了,能熬得过去就熬着,要是熬不过去了,说出来也无妨。皇上既然把你也给牵扯进来了,你就算是想脱身恐怕也脱不了身,掩藏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最后一句,他是对陈珞说的。
陈珞点了点头,朝着几个游侠客使了个眼色,率先走了出去,给大皇子和他属下交待的时间。
大皇子很快就在公公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阴着脸道:“我们往哪走?”
陈珞看了看方位,道:“我们去真武庙。”
大皇子一愣,没有吭声,跟在了陈珞的身后。
几个游侠客抱团肯定没有皇家的亲卫厉害,但单个拎出来才个顶个的让人侧目。
途中,大皇子忍不住对陈珞道:“没想到你身边竟然还有这样的人才,难怪你能逃出去还能折回来救我。”
陈珞当然不会对他解释几个游侠客的身份和来历,而是冷冷地道:“你还没有想明白吗?不是我逃了出去,是皇上需要我逃出去,不然你是谁害死的呢?又怎么嫁祸二皇子呢?怎么牵制我母亲呢?怎么令镇国公为未来的太子保驾护航呢?“
大皇子低低地笑,笑声里满是悲愤,道:“是啊,我们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不过,要说惨,还是老二最惨。我们两个最多也就是他陪葬,庆云侯府可是把一点老家底都暴露了。皇上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陈珞没说话。
他们有惊无险,很快摸到了真武庙。
陈珞和大皇子都明白,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可帮他们的是谁,他们还没有办法判断。
大皇子望着真武庙高高的红墙,道:“我们怎么进去?”
陈珞面无表情,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翻墙进去。你想指望着真武庙敞开了大门迎接你吗?”
大皇子忍了又忍,在游侠客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翻进真武庙,还是没能忍住,对陈珞道:“你在二皇子面前也说话这么毒吗?”
陈珞讥笑,道:“你有机会可以看看。”
就算陈珞救了他,他也不想和陈珞说话。
陈珞去敲了逍遥子的门。
逍遥子显然比陈珞以为的更加消息灵通,他看到陈珞,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陈珞闲闲地道了句“道长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才让逍遥子回过神来,一面忙不迭地请了陈珞进屋,一面朝他们身后张望,紧张地道:“有人跟着你们吗?”
陈珞看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不知道!”
逍遥子脸都黑了。
偏偏陈珞还悠然地指了指大皇子,道:“这是我大表兄。”
逍遥子都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了。
陈珞大爷似地坐在逍遥子平时打坐的禅椅上,道:“我们奔波了快一天了,道长弄点东西给我们吃吧!你不是会看病吗?给我大表兄瞧瞧,他要是死在你这里了,你也是很麻烦的。”
逍遥子苦笑。
就算是不死在他这里,他也很麻烦好不好?
可这话他不敢说。他忙喊了自己心腹的小道童来,给陈珞几个准备酒水饭菜不说,还仔细地帮大皇子处理了伤口。
大家都没有喝酒,饭饱茶足之后,陈珞也没有藏着掖着,对逍遥子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道长还是去和山人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吧?我正好睡一觉,醒了再听你们商议的结果吧!”
逍遥子满脸的尴尬,却因为事关重大,连个推脱之词都没办法说,红着脸匆匆给陈珞和大皇子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大皇子狐疑地道:“你就不怕他去告密?”
陈珞拿起茶碗的盖子轻轻地敲了敲盖碗,厢房里响起了钟磬般清脆的响声:“京城就是个大型的名利场,你还不允许别人做选择啊!什么时候都是危险和机遇并存,真武庙敢和大觉寺争高低,逍遥子的消息这么灵通,本来就很能说明问题,大家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大皇子再次对陈珞刮目相看。
陈珞却只觉得好笑。
他和大皇子都不是无名之辈,时间拖得越久,消息就越不可能捂得严实。
一旦京城的权贵功勋,黎民百姓知道发生了什么后,皇上就不可能继续追杀他们。
至少明面上不会。
那就是他们的转机。
真武庙就算是要告密,对于他们来说,也没那么危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换骨
陈珞安稳的歇下。
逍遥子却和真武庙的几位当家的道长枯坐在真武庙掌门的书斋里,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其中一个嘴角有痣的道长忍不住这沉闷的气氛,小声抱怨道:“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出这风头。现在好了,大皇子和镇国公二公子躲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赶人也不是,不赶人也不是。告密也不是,不告密也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这滋味真是不好受。”
一直闭目沉思般的掌门闻言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冷冷地将室内的几个道长都扫了一遍,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逍遥子是他的师祖,地位超然,向来不管庙里的事,这些人不敢编排逍遥子,最多也就敢这样的不点名不点姓的抱怨几句了,但肯定有很多人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角有痣的道长点了头不敢搭腔,其他几个道士则或低头,或垂睑,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真武庙的掌门冷笑,道:“难怪我们真武庙这么多年来越混越差,鼠目寸光的东西太多了,没彻底败落下去,都是祖宗保佑,有几分家底,经得起你们这样的糟蹋。”
众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俱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掌门见了嗤笑几声,道:“你们也不用这样,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我心里明白着呢,你们都觉得我之前决定出头和大觉寺打香方的官司,让真武庙一跃成为了京城最大的三清观,的确还有几分本事。可如今搅和进了夺嫡之事,你们又觉得我锋芒太露,是个搅事精,让真武庙陷入了生死关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从前那样不争不抢,至少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你们不愿意得罪我,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开这个口罢了。
“可我也跟你们说明白了。
“大皇子我不知道,可镇国公府那位二公子,显然非池中之物。
“事发已经快三个时辰了,灵光寺离我们这里五十来里,离京城还不到三十里地,他为何舍近求远?又为何不立刻就来真武庙?
“你们就不能动动脑筋,想想这位陈大人都在想些什么?打些什么主意再抱怨也不迟!”
他们还真没这本事揣摩政事。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目光都落在了掌门山人身上。
真武庙的掌门都懒得和他们多说,而是颇有心机地把眼神投在了逍遥子身上,恭敬地道:“师叔,您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大敌当头,生死之间,您见多识广,还得您给我们拿个主意才行!”
逍遥子见状,觉得真武庙在这位师侄手里,说不定还真能兴旺鼎盛起来,他对这位掌门不由多了几分敬重,笑道:“这就要看你们所求是何事了?
“若只是想度过这次难关,我们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就好了。虽说弑父大逆不道是死罪,可杀子也有违人伦会遗臭万年。陈大人显然用的是个‘拖’字诀。只要我们能帮他掩饰两、三个时辰,等到京城那边的内阁辅臣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了。
“我们虽说有惊无险,可短时间内,至少皇上还在位的时候都不会有什么事。
“可皇上若是殡天了,继承皇位的是其他皇子,那就不好说了。
“若大家想做那乱世的英豪,趁机让真武庙成为当朝第一大三清观,甚至是谋个国师的头衔,那就好好护着大皇子,笼络好陈大人,利用大皇子和陈大人和内阁的辅臣阁老们搭上话,以图后计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怎么选,逍遥子心中也颇为茫然。
主要是这话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得有个审时度势的人代表真武庙行事才行。
真武庙的掌门也明白。
就算是方外人士,也难以拒绝名留青史的诱、惑。
他想了又想,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在场的同门师兄弟和师叔伯们。
“大家想一想,少数服从多数,举手表决吧!”掌门道。
逍遥子是真武庙的供奉,不管外事,也不管内务。可等到举手表决的时候,还是大部分都赞成参与到这件事中去,还有人出主意:“我们对现在的事情知道的太少了,要不,去和大皇子商量商量?看看我们有什么帮得上大皇子的?”
真武庙掌门听了立刻呵斥了一句“荒唐”,道:“大皇子是什么人?是参与夺嫡之人!他肯定会为自己说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死死地绑在他身上?我们当然是要和陈大人共进退。只有他和我们一样,不管是谁做皇帝都行,只要新帝对我们心生好感,这天下第一的三清观就是我们的了。”
众人恍然,道:“那我们就应该是和陈大人共进退了?”
真武庙掌门道:“那得看看陈大人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他望向了逍遥子,道,“这件事恐怕得拜托师叔了。我们和陈大人交浅言深,就怕我们真心相帮,陈大人却心怀戒备……”
如果陈珞真的心怀戒备,就不可能大大咧咧带着大皇子上门看病还连带着蹭吃蹭喝了。逍遥子看着掌门师侄在那里信口胡说,心中却很是欣慰。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真武庙走向辉煌。
逍遥子愿意帮他这个忙,也愿意去试探陈珞。
当然,在去见陈珞之前,他让人悄悄地给王家的大掌柜王德送了封信。
王家将四顾山的地契送给了南华寺,虽说南华寺拿了本香谱做了回礼,可这牵线搭桥的人是他,他也算是欠了王家一份人情,如今拿陈珞的事还了王家这份人情,正正好。
王德接到了逍遥子的信,吓了一大跳。
他虽然知道陈珞出了事王家多多少少会受些牵连,却没有想到陈珞居然掺和到了夺嫡之中去了,还貌似站了大皇子的队。
那他们家要不要继续支持陈珞呢?
王大掌柜在给王家大爷王晨飞鸽传书的同时,还派人去跟王晞说了一声。
王晞得了信,长吁了口气。
人还活着就好。
想那人自呱呱坠地长到长身玉立,英姿飒爽,不知道得了老天爷多少的厚爱,不知道花了多少人的心血,要是就这样没了,她想想都觉得挖心挖肝般的疼,心神不宁。
如今人还平安就行。
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只是不知道王喜如今是否安全?是陪在陈珞的身边还是找地方躲了起来?
他出门前她曾经叮嘱过他,要先保住自己性命的。王喜还有王嬷嬷要孝敬,他应该会听她的话的。
王晞很想派个人去问问陈珞缺不缺什么?要不要送点银票去?要不准备些百年老参?
可惜如今情景不明,一动不如一静才是上策,她就是再担心,也不敢随便动弹,只能在佛前多上几炷香,多抄几段经文,求菩萨保佑他平安顺利了。
王晞这边在永城侯府内院的小佛堂里给陈珞念经,陈珞那边却舒舒服服地休憩了一番,再睁开眼,想想之前的遭遇,想想要是没有王晞花银子雇来的那些游侠客,他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仿佛从前的种种都抛在了脑后,存在了记忆里,现在的他,如重焕新生,需要重新开始,才不负王晞那些能打个与他等身高的金人的金子。
他甚至有种戏谑的想法,觉得自己如那金子打造的金童般,而愿意出金子打造他的人则是王晞。
得有多喜欢,才愿意花这样大的金钱。
陈珞嘴角含笑去见了逍遥子。
*
逍遥子看见陈珞的时候有瞬间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眼前这个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之下依旧带着轻快的笑容,甚至是惬意的神态的人,真是那个为了拖真武庙下水才来的陈珞?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他们想多了?
逍遥子不禁试探他:“您这是怎么了?需要我帮你去镇国公府或是长公主府报个信吗?”
陈珞怀疑逍遥子脑袋进水了。
他可是王晨介绍的,不应该这么蠢才是啊!
陈珞现在可不像从前,他没有心思也觉得没有必要和逍遥子委婉,他直接对逍遥子道:“你既然去见过真武庙的诸位山人了,想必贵庙也已经商量出个结果了。不管怎么样,皇家有些事是不可能放到明面上说的。我救出大皇子,也是因为庆云侯府插了手,如今我是谁也信不过,只想在真武庙好生生待到朝廷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