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火火的塘火把他的脸映得通红,如染了霞光的白玉,更显光洁白皙。
王晞则站在旁边一面看着灶上的娘子用糖砂炒板栗,一面和陈珞说着话:“这板栗很好。虽说个子小小的,可粉粉的,一看就知道是山里的野生板栗,个个都很饱满,肯定很甜。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还没有到板栗上市的季节吧?“
“手下一个同知送的。”陈珞拿着火塘边的火钳想添点柴进去,转眼想到刚才灶上娘子看见他加柴时惊慌又无措的样子,只好歇了加柴的心思,用火钳捅了捅灶塘里的柴,道,“他的叔父是昌平卫的一个千户,据说有几个山头,除了野板栗,还有野山楂,比寻常的山楂个头小,味道却好。冬天里做糖葫芦最好不过了。”
他还惦记着欠王晞一顿饭,总觉得得讨点好东西才能弥补自己的过失。
王晞想着冬天了,自己不知道还在不在京城。不过,此时气氛正好,她还没有定下归期,不必总把走不走挂在嘴上,因而笑道:“没想到你的下属里还有这样的人?是不是京卫里的关系都挺错综复杂的,周边卫所的子弟特别多?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却送了土仪给你,是你说了不收礼吗?”
当然不是。
不收礼,岂不要得罪一大批人。
他不过是不收贵重的礼物。
可就算这样,板栗也不可能拟在礼单里。这板栗,还是他暗示属下自己喜欢各地的美食,那同知才试探着送了两麻袋。
现在金吾卫的可能都知道他喜欢吃了,以后送他的东西恐怕更加五花八门。
但这些他觉得都不必告诉王晞,她只要负责吃就行了。
陈珞道:“京卫有一定的条件,包括相貌和身高。南方的人普通身材矮小,北方的入选的就比较多。特别是昌平、燕山、大同一带的,比较有优势。”
王晞点头,想起刚才陈珞说的二皇子被皇上杖责,如今在宫里养伤的事,道:“你要不要送点糖炒板栗过去?”说完才惊觉说错了话,忙道,“我忘了宫里是不送吃食的。这万一要是吃出毛病来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哪就有你说的这样严重。”陈珞笑了起来,道,“只是现在不好送罢了。我母亲从前也常送些吃食进宫的。”
还是因为皇上吧?
王晞就叹了口气,道:“那就只有送些到清平侯府、江川伯府去了。”
陈珞愣了愣,望着王晞的面孔半晌都没有说话。
王晞奇道:“怎么了?”
陈珞笑了笑,沉吟道:“你等会给我包点回家吃。”
他准备送给长公主。
什么妾室通房的,那是不可能的。
王晞没有多想,点了点头,跟灶上的娘子说了一声,和陈珞坐到了火塘前。
不一会儿,第一锅板栗就出了锅。
两个人就着烫手的板栗吃了好几个。
王晞大呼过瘾,道:“你等会记得让人送一包给阿黎,他肯定喜欢吃。”
那小家伙,吃到好吃的眼睛都会眯起来,一副非常幸福的样子。
陈珞看着王晞吃得满脸满足,心里像被填满了水的池塘,也觉得很满足,道:“你大哥什么时候来京城?”
王晞忙把嘴里的板栗吞了下去,道:“说是就这几天。不过,他常会遇到突发的事情,谁知道会不会如期而至。”
陈珞点了点头,觉得宫里的事得早点解决才是,不然他什么事都如水如月似的,让人不安稳。
王晞就道:“要不要送点大皇子府?送他应该不要紧吧?”
陈珞沉思了片刻,道:“那就送点给他。再配点其他的点心一道送过去。”
正好,他也有事要提醒他。
王晞想着这是人情,早点送过去早点完事,就喊了白果进来,除了板栗,还捡了家里几样比较拿得出手的点心,一并凑了八样装了匣子,让她给陈裕。
等到陈裕进来拿板栗的时候,陈珞又交待:“再备一份一模一样的送给四皇子。”
陈珞和四皇子有这交情吗?他受了伤,四皇子只派了贴身的太监来看了看,连个好点的药材都没有送。
王晞想着,脸上不免就流露出几分不悦来。
等陈裕走了,陈珞这才低声对王晞道:“我让人盯着施家,他们家最多还有三、四天就要到京城了。你等着瞧,他们家一到京城,还得有一通闹腾。仅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下了场,四皇子想在旁边看热闹,那可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寒冷至极的光芒,让王晞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陈珞见她没有说话,还以为她不明所以,继续道:“我打听清楚了,谭四小姐的婚事,原本皇上是想许配给七皇子的,可又觉得谭小姐虽然好,说不定还有比谭小姐更好的,就有些犹豫。但皇上这一犹豫不打紧,谭小姐就许配给了四皇子。
“要是这其中没动什么手脚才怪!
“可见四皇子那里也不简单。
“如今庆云侯府被问责,二皇子被廷杖,你且等着,施家进京之后,肯定会有言官上书请皇上早封太子……”
王晞随着陈珞的思路道:“你是说,会有人请封四皇子吗?不对啊!四皇子前面还有三皇子。”
“当然是请封三皇子。”陈珞笑着看了王晞一眼,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好的机会,淑妃娘娘虽然知道有些冒险,可储君之位动人心,她还是会冒险试一试的。皇上怎么会让臣子们生出如此的野望来呢!到时候肯定会斥责淑妃的。庆云侯府和二皇子也会一并被申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晞皱了皱眉,道,“你是说四皇子会出手吗?”
陈珞摇头,笑道:“我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是陪在皇上身边以图后续,还是会趁机把自己给拔出来。不管他有什么打算,既然我入了局,那谁都别想跑。
“皇上想丢卒保帅,我就让他一个都保不了!”
他说着,眼底如淬了冰似的。
王晞不由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了句“你小心一点”。
和皇权斗,没几个人能全身而退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突兀
陈珞看着王晞没有说话。可那眼神,那么的认真,还带着几分郑重,让王晞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喃喃地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换成是我,我也会心有不甘。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不用急于一时。有些事,只有人活着才有意义。”
陈珞突然“扑哧”一声笑。
这是嫌弃她太啰嗦吗?
王晞有些不高兴,板了脸,道:“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没有,没有。”陈珞忙解释,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就是让他想起了那小厮的母亲,每次见到那个小厮,都会这样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或者,身上带着阳光般暖意的女子都很喜欢唠叨?
陈珞觉得人没有十全十美的,王晞这个小缺点,他应该容忍才是。
他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来。施家进京之后,肯定有很多人闻讯而动,至于是好还是坏,是想搭施家一把还是想踩施家一脚,现在谁也不知道。你最好是呆在家里,哪里也别去。若是太夫人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你大可暂时搬到济民堂去住几天,或者是求助大掌柜。”
他不是不想帮她,而是他正在风暴中心,王晞找他帮忙,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最最重要的是他怕他母亲胡来,闲着没事找到王晞面前,流露出什么纳妾的意思。
王家虽然出身不高,却也不会拿着儿女的婚事做筹码。
他也不允许王家拿了王晞做筹码。
只是这话他不好对王晞明说,他隐隐地不想让王晞和长公主之间有矛盾。
王晞却没有多想,道:“这还要你说。我现在都不怎么去太夫人那里了,借口要帮四姐姐准备出阁的绣品,天天呆在家里看书呢!”
陈珞听着,记在了心里,回去之后给王晞买了一堆画本送了过来。
王晞挑了几本有意思的,天天窝家里看画本。
很快,施家就进京了。
太夫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喊了王晞过去,想借她身边的人用一用:“就是给施家送点东西去。他们如今被关在了大理寺,日子肯定不好过。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我听说大理寺的牢房里连床厚点的被子都没有,一天只吃两顿,全是能照出影儿的稀粥,总不能让他们忍饿受寒的。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王晞面无表情,想着您心里过不去,就来折腾我吗?
侯夫人为何不去?肯定是因为永城侯提早就打了招呼,不让侯夫人和施家多接触。二太太为何不去?肯定是怕惹祸上身。三太太为何不去?要不是太夫人偏心,以三太太的性子,又怎么会和太夫人离心离德呢?
“您这是听谁说的?”她直皱眉,道,“如今四海太平,不要说大理寺这样专门承接大案要案的地方了,就是普通的县里的牢房,也不可能少了那些犯人的吃穿。这是有人要借着永城侯府的名义给施家撑腰吧?”
她的话当然不是真的,她只是在诈太夫人。
以太夫人这样的出身和经历,太夫人是不可能知道牢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太夫人闻言果然愣了愣。
王晞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声音也越发的温和,道:“太夫人,不是我不想帮您,而是您说的这种事压根不可能。您让我的人带东西去探望施家,肯定是没问题的。问题是我们要带什么过去?难道真的带了被子、吃食过去?我们过去的时候要不要拿了侯爷的名帖呢?如果不拿,您这是准备以自家的名义去探望他们吗?”
太夫人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朝着屏风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王晞连顺着望过去的兴趣都没有。
她道:“不过,您要是觉得还是去看一眼放心,那我就让身边的人去帮您看一眼。您看您要带些什么东西过去?或是开了个单子我帮您买了,或者是到时候我派人过来取。”
不管太夫人怎么打算,她都准备把这件事捅到永城侯那里去的。
这个时候,大家连皇上的意图都没有摸清楚,探监无异于站队,她相信以永城侯的怯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允许太夫人去探监的。
太夫人却不知道,听着又高兴起来,觉得王晞怎么看怎么听话体贴乖顺,忙让施嬷嬷去写张单子,还道:“我就知道你办事妥帖,这件事交给你,我最放心不过了。”
王晞笑盈盈地应了,拿着单子出了玉春堂,大张旗鼓地照着单子置办起探监的东西来。
侯夫人是当家主母。要是其他的事,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可去探施家的监……王晞好歹是寄居在永城侯府的表小姐。
她满头是汗地去见了永城侯。
永城侯气得差点吐血,安排侯夫人去阻止王晞后就直奔太夫人那里。
母子俩说了什么府里的人都不知道,但母子不欢而散大家都是知道的,王晞还因此被永城侯叫去委婉地训斥了一顿,让她以后要守规矩,后院的事必须侯夫人同意了才能做。
王晞表面上听着,出了永城侯书房就撇了撇嘴。
现在知道管束家里的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施珠气得咬牙切齿,觉得王晞就是故意的,看不得他们施家好。
要是施家能从这次劫难中逃脱,看她怎么收拾王晞。
施珠恨恨地想。
她倒不是同情施家那些人的遭遇,她不过是想让别人知道,永城侯府还顾着这门亲戚,她出阁的时候也体面一些。而王晞手上多的是银子,要真的想帮施家,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办成了,王晞却偏偏到处嚷嚷,分明是不愿意雪中送炭,帮施家一把。
施珠坐在镜台前,望着镜中那个面色狰狞的美人,心中一紧。
她如今什么也没有了,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张脸了。陈璎打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可男人也爱美色,就像她爹一样,她就不相信了,凭自己的容貌,陈璎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当然,美人迟暮。但她也没想着陈璎会听她一辈子,只要三、五年,她能生几个儿子就行了。
施珠在心里盘算着,谁知道没两天,皇上就越过刑部和大理寺直接下旨,说施家胡言乱语,诬告皇子,罪不可赦,施大人斩立决,施家的女眷全部发卖教坊司,男丁全部流放西宁卫,施家财产被抄没充公。只有施珠,因为御赐婚姻保全了下来。
如晴天霹雳,之前没有一点预兆,皇上就来了这么一招,让那些还在犹豫着怎么对待施家才合皇帝心意的人遭受重重一击。
“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大家纷纷打听。
太夫人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永城侯松了口气,好歹不会把永城侯府给牵进去了。
孝子贤孙就人人都会装了。
永城侯给太夫人请来了太医院的御医,衣不解带地在太夫人床前侍疾,几个儿媳妇更不用说了,整天都守在太夫人屋里,就是常三爷的婚事,也暂时先放了下来。
二太太心中不悦。
侯夫人却很愉悦,还私底下悄悄地和潘嬷嬷道:“活该!她不是说韩小姐和她儿子八字相符,是天作之合吗?怎么眼看着就要嫁进来了,却出了这样的事?”还意有所指地劝永城侯不用担心,因为“韩小姐和二房长子是宜家旺嗣的好姻缘,太夫人肯定会否极泰来的”。
永城侯懒得理会后院的这些弯弯绕绕,没有接侯夫人的话,而是要侯夫人看好了施珠,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不好交待。
侯夫人早有安排。她怕施珠那边有什么意外,干脆把施珠放在了眼皮子底下,日夜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不说,还让施珠给太夫人抄写经文祈褔,说“太夫人这样,都是为了你们施家”,颇有些你不侍疾,就对不起太夫人的意思。
施珠心中充满了恨意,觉得施家倒了台,大家都欺负她,太夫人又不是什么大碍,永城侯府却弄得人尽皆知,一副让人觉得受了施家连累的样子。
二太太也满腹怨气。
施家再好,难道比自己生的儿子、女儿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