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卡在了这个阶段,遇到了瓶颈。
有些题目,她总觉得自己是写对了过程,得到了答案,但结果又总是错的。
刚开始,她还很有耐心,把做错的题目全部都复印剪下来贴在每一科的错题本上,但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感觉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做模拟试卷的时候分数也没什么提高。
眼见着月考临近,她开始觉得有些焦躁。
蒋何生发现了她状态不对劲,在一次课后留下来跟陶修平聊了一下,又给陶枝的每一科都单独找了一个家教,全都是有教学经验的老师。
老师对于题目的解读和教法跟学生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区别,但蒋何生的课她也还继续上着,只是这样,她周六和周日两天的时间就全部都被家教课给占满了。
周日晚上,她送走了物理老师,运转了一天的大脑濒临死机,陶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整个人栽进床里。
她脸朝着床面,脑袋埋进被子里,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疲惫的困意一点一点袭来。
学习是很累的事情。
陶枝不喜欢累,放假了能在床上躺着就不想坐起来,连体育课跑个八百米都是能逃就逃,一个月能来三次例假,一点儿苦头都不想吃。
但追逐着,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成就感却也能够切实地获得。
只是,她双休日都没有时间去找江起淮玩儿了。
算起来,她都好久没有吃到江爷爷做的好吃的饭菜了。
这个点儿江起淮在干什么呢?
周日的话,他好像是要打工的。
她瘫在床上,只脖子转了转,看向窗外。
还没到晚饭的时间,天已经黑下来了,帝都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雪,未化的积雪挂在枝头树梢上,压下了一层明晃晃的白。
陶枝看了几秒,忽然一跃而起。
她飞快地换了衣服,然后从角落里拎出了包,把书桌上没做完的试卷折起来塞进去,出了卧室下楼。
晚饭已经快做好了,陶修平和季繁都在客厅,看见她穿戴整齐出来,陶修平斜眼看着她,明知故问道:“干什么去?要吃饭了。”
“你们吃,我不在家吃了。”陶枝摆了摆手。
“还能干什么去,找她的意中人呗,”季繁正在看漫画,屈尊降贵地抽空看了她一眼,开始刻薄,“你就这么去?不换套新衣服盛装打扮一下啊,涂个红嘴唇再画个蓝眼皮子。”
陶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抄起玄关上放着的手套往前走了两步,做了个棒球手投球的姿势晃悠着手臂,然后朝他丢过去了。
季繁手里还拿着漫画,反应不及,手套直冲着他面门,软软地,“啪叽”一下砸过来。
陶枝:“homer!全垒!”
季繁捂着鼻子夸张地叫唤:“我鼻子断了!老陶,她对我使用暴力!”
陶修平看着两人在那鸡飞狗跳地闹腾,叹了口气。
儿子不好管,女儿长大了也开始天天往外飞了。
养孩子真难。
他指着陶枝,板住脸说:“九点之前回来。”
陶枝朝他敬了个礼:“遵命!”
季繁见状,捂着鼻子的手放下了,他捏着手里软了吧唧的手套凑过去,一脸渴望地说:“爸,我也想出去玩,我明早九点之前肯定回来。”
陶修平:“你,给我歇着。”
季繁:“……”
-
除了家教以外,江起淮便利店的工作辞掉了,咖啡馆因为时薪比较高所以应该也还没有,陶枝打车去了市中心的那家咖啡馆。
她在手机上定位了那家店的具体位置,周日是人流高峰,那附近商圈很多,堵得挪不动路。
陶枝干脆在一条街外下了车,然后自己走过去。
她没有跟江起淮说自己会过来。
她都想好了,等一会儿,她就假装成去消费点单,然后在江起淮抬起头的时候,她就突然出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装作不认识他。
陶枝自顾自地盘算着自己内心的小九九,她想象了一下江起淮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抿着笑,按照记忆找到了那家咖啡馆的路,靠着街边儿往前走,一边抬起头。
她没记错,那家店就在前面不远处,只是事情没有按照她的预想表演,店面门前站着两个人。
冰天雪地里,江起淮只穿着件工作制服,薄薄的衬衫料子看着就觉得冷。
他垂着头,唇角紧绷,不同于以往的那种,没什么情绪的淡漠,他警惕又暴躁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神锋利得像屋檐下没来得及清理掉的冰锥。
那男人穿着厚厚的黑色棉外套,个子应该是很高的,但身形有些佝偻,看起来显得比江起淮要矮上一截。
他的声音被掩藏在灯红酒绿里,嘶哑古怪,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让人浑身难受的恶意:“你成年了吗就出来打工?怎么,那老头没钱养你?”
江起淮嘴唇动了动,只说了一个字:“滚。”
男人慢悠悠地说:“也不应该吧,退休金加上养老金,钱应该也不少了,他是不是故意藏着钱不给你花啊。”
江起淮还是说:“滚。”
男人对他的态度完全视若无睹,他发出一声阴冷冷的笑:“那个老不死的以为自己藏得挺好的是吧,还不是被我逮着了?你觉得我能找到你,会找不着他?至于你——”
他话音未落。
江起淮忽然动了。
他瞬间向前一步伸出手来,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猛地往上一提,男人骨架看着壮,身上却好像没多大力气,被他抓着鸡崽子似的提溜起来。
厚实的衣领紧紧勒住脖颈气管,他脸涨得通红,两只脏兮兮的手抬起,死死地抓住那只揪着他的手,猛烈地挣扎了两下。
江起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无谓挣扎了一会儿,下颌的线条紧紧绷住,声音冰冷:“我怎么,你以为我还像小时候?”
那人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陶枝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前跑。
她一边跑,一边惊惧大声喊他:“江起淮!”
声音穿透了嘈杂热闹的人流,像是周围与世隔绝的屏障被打破,少年动作僵住,转过头来。
陶枝直直扑到他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语速很快:“你撒手!先冷静下来!”
男人脚尖悬垂着,眼睛已经开始往上翻了,露出眼白。
江起淮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那人直接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捂住脖子猛烈地咳嗽,大口大口地急促喘着气。
见人没事,陶枝长长地松了口气,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缓缓放松下来。
江起淮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神像是看着一坨垃圾:“我说过了,你再敢出现在他眼前,我不会放过你。”
江起淮蹲下身,嗓音低哑,带着难以掩藏的暴戾:“你可以试试。”
男人瘫在地上,贪婪地吸取着冰冷的空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陶枝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开,转身往前走。
一直走出了很远直到街口,陶枝才停下脚步,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陶枝回头朝远处看了一眼。
那男人匍匐在地上,已经有人在围观了,有路人靠近跟他说话,那人也没吭声,坐起身来,靠着墙边儿。
陶枝拉着江起淮走过拐角,直到男人从视线里消失。
她转过身,看着他。
少年压着眼睫,一声不吭地站在她面前,本该是浅淡漂亮的眼眸沉沉地压抑着暗色。
他不说话,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手指垂在身体两侧一点一点地蜷在一起。
比起其他任何,被她看见的这件事让冰冷的寒意和不安传遍整个身体。
陶枝眼睛红了。
平静下来以后,才感觉到有些后怕。
她想说什么,想骂他一顿,但是却没有办法开口。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江起淮为什么在看见他的时候,会有那样的反应,甚至不知道,如果当时没有人阻止,他能不能收得住手。
冷风扫过繁华的街道,刮起树梢上压着的雪花,小片小片的洋洋洒洒落下来。
没人说话。
陶枝深吸了口气,然后抬手,将脖颈上的围巾摘下来,踮起脚尖挂在他脖子上。
温暖的温度一瞬间包围,江起淮怔怔抬起眼。
陶枝没看他,视线专注地落在围巾上,她手指捏着红色围巾的两边,慢吞吞地,一圈一圈缠在他身上:“冷不冷?”
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江起淮呼吸屏住。
陶枝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批评他:“这都几月了,这么冷的天,你就穿着个破衬衫出来,真当自己体质这么好呢?”
小姑娘眼睛还有些红,在明亮的光线下有湿润的光,她将围巾给他戴好以后又解开外套扣子,一刻不停地嘟嘟哝哝批评他:“前天才下的雪,要是没有我你就会变成雪人了知道吗?我可不想过几天在学校里听到年级第一在街上变成冰雕的新闻。”
她说着,解开外套,拉着宽大外套的两边儿凑上来,将他包裹进去。
外套还是有些小,陶枝没办法把他整个人全部裹上,只紧紧巴巴地勉强可以盖住小半个身子。但还是足够温暖。
她吃力地环着他不撒手,下巴抵着他胸口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暖和吧?”
少女的身体贴合,体温隔着柔软的毛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树梢上的落雪落在她漆黑的发丝间,在街道上璀璨的灯光下晶莹一闪,片刻后缓慢地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她眼睫弯弯,漆黑的眼明亮看着他。
确实是,足够温暖了。
江起淮喉结滑了滑,深深地看着她,然后脖颈一低。
冰冷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贴上她温暖的眼睛。
第55章 咕噜噜 阿淮也陪着爷爷长大。
陶枝领着江起淮回去的时候, 男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咖啡馆门前依然张灯结彩,行人说说笑笑,地上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雪堆在墙角。
除了深色地上的一小块体温滚过薄雪融化掉的痕迹以外, 没留下任何。
陶枝侧头看了江起淮一眼, 扯着他往前走。
推开门的一刹那, 店里暖气瞬间包围,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儿, 陶枝几月没来, 这家店没有什么变化, 黑胶片钢琴曲舒缓。
这会儿刚好是晚饭时间, 店里客人不多,店员一共三个人,也不太忙。
陶枝把江起淮拉到角落里的小沙发前, 抬手去牵他的手。
少年的手冻得已经有点儿红了,手指冰冰凉。
她两只手将他的手严严实实地包进掌心里, 捂了一会儿才问:“几点下班?”
“十点。”
他声音还有一些哑。
陶枝还想再跟他聊聊,但他在打工, 她也不能耽误他太多时间,只得点点头:“那我在这儿等你?”
江起淮看着她, “嗯”了一声。
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 她一句话都没有问。
江起淮也没有说。
陶枝也不知道她该不该主动问起。
如果不算那个跟过家家似的处成了好兄弟的前男友的话,她其实是没有什么谈恋爱的经验的。
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 会不会有些逾越,会不会多管闲事。
她不太能掌握好,男女朋友之间的距离。
她慢吞吞地把书包里的卷子翻出来,写了几道题, 又划掉答案,脑子里却空空一片,总也写不进去。
晚饭时间过去,店里热闹起来了,女孩子和朋友说笑闲聊,互相展示今天在街上买来的战利品,江起淮站在咖啡机后面点单,语速不急不缓,长身而立,气质清淡冷冽。
明明是年级相差无几的少年人,却总会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有些人天真烂漫,衣食无忧,父母疼爱,人生中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考试成绩和作业。
有些人一地鸡毛,要操心生活开销,要照顾老人,他在本应该受到照顾的年纪早早地长大了,然后成为整个单薄家庭里唯一的一根脊梁。
陶枝本来是打算等到江起淮下班,结果不到九点,准时接到了陶修平的电话:“回来了吗?”
陶枝干巴巴地说:“还没。”
“我就知道,我不催你你就不带有反应的,”陶修平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枝枝,说到做到啊,你答应我几点回来来着?”
“这不是还没到点儿吗,”陶枝犹豫了一下,“爸爸,我能不能多呆一会儿,我朋友今天不太开心。”
陶修平:“是你朋友还是你男朋友?”
陶枝:“……”
她不出声,跟默认了似的,陶修平就更不想松口了:“赶紧,不要在这里跟我打感情牌,九点钟回不来以后门禁就改到八点了啊,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陶枝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泄气地闷声答应了。
她挂掉了电话以后抬头看了一眼,江起淮还在忙,没注意到这边。
她收拾好东西,给他发了条微信,走出了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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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起淮直到下班的时候才看见陶枝给他发的微信。
九点多的时候,小姑娘先是连着发了好几个猫猫头的表情给他,最后才说了句话。
【枝枝葡萄】:我先回家交个差,晚上再偷渡出来找你!
江起淮看了一眼角落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无一人的桌子,勾了勾唇,打了几个字。
【偷渡违法。】
后间里一起打工的男生走出来,站在门口催他:“阿淮,走了!”
江起淮收起手机,出了店门。
男生把门锁好,回身勾着他的肩膀,八卦道:“今天后面跟你一起进来的那个女孩儿,是你女朋友?”
江起淮“嗯”了一声。
“你他妈,你动作倒是挺快啊,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我们问你怎么说的来着?”男生板起脸,学着他的语气说,“不熟,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