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心海底针,她还是小心为上。
扪心自问,她从没妄想过暴君起势之后,她能得到无上荣华富贵,即便那时暴君摒弃了她也无所谓,只要能放她一条生路即可。
沈姝宁很自觉的爬到床榻里侧躺下。
陆盛景过来时,就发现一双水朦朦的眼睛,正亮晶晶的看着他,仿佛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沈姝宁正要开口问问,他是否需要喝药之类的,男人却似乎猜到了,他平躺着闭了眼,冷冷低喝,“不准说话!闭眼!”
沈姝宁,“……”
她被吓了一跳,全然不能明白,暴君今晚又是怎么了。
今晚,她还不够美貌?
***
陆盛景已经有几日没有做梦。
他预感今晚又会梦见令人崩溃瓦解的.春.梦.,果不其然,就在一片寂静之中,陆盛景闻着鼻端的幽香,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梦的次数多了,他在潜意识里也很清楚,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悠风荡漾,四处鲜花绽放,酒香肆意,端得是纸醉金迷。
然而,与奢靡宫殿截然相反的是,面前女子神情萧索,她拥有一张令得天下男人都会为之心醉的容貌,只是此时,漂亮的瞳孔之中,一片死寂。
陆盛景望着她,心头涌上刺痛。
女子唇角溢出淡笑,她手中持着一把挂着蓝缨穗的宝剑。
这把宝剑,如斯眼熟,但陆盛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看着女子。
女子站在他面前,纤细柔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她说,“君侯毁了妾身家园,还说什么心悦于妾。妾不过就是亡国.姬,是你的掌中.玩.物之一。妾没有国,没有家了,是君侯毁了这一切,既然妾杀不了你,那就杀了妾自己。”
“君候不是口口声声说心悦妾么?那妾就亲手毁了你心悦之人,让君侯也尝尝锥心刺骨的滋味。”
陆盛景瞳孔睁大,无论他如何使力,却是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下一刻,长剑划破如雪肌肤,鲜红染了一片,女子缓缓闭眼,落于他脚下。
风起,无数尘埃纷飞,女子彻底消失不见。
陆盛景,“……”竟不是.春.梦?
他还没醒来,又很不喜胸口的憋闷。此时,画面一转,又是一座空旷的宫殿,只是里面陈设与先前的宫宇截然不同。
陆盛景看见自己正伏案作画。
女子的面容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疯狂的作画,一定要将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勾.引他,且还刺杀过他,最后又持剑自刎的那个女子找出来。
画册交给宫里的画师,成批赶制。
数十名画师日夜临摹,不出半月,数千副画册终于出炉,陆盛景下令全天下寻找画中人。
原本,他以为希望渺茫。
梦,不过只是个梦罢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画中人当真活在这世上,见到那女子的当晚,陆盛景狂喜之至,一把将人搂入怀里,无关乎任何.风.月.情.欲.,他只想感受那活生生的人。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不允许她死。
外面灯火连天,叛军逼宫谋逆,陆盛景提剑出发之前,抱着美人,附耳告诉她,“是赵胤背叛你,将你送给朕,朕替你报仇,好么?”
他不知道怎么哄她,也不知如何与女子相处,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方式。
谁知,等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叛军,再度过来时,那锥心刺骨的画面又出现了。
女子躺在地上,精致的面容毫无血色。
陆盛景能够感觉到她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就像是在最初的那个梦里一样。
蓦的,陆盛景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触目所及,是熟悉的幔帐,还有漏空银球里发出的冷松香的气味。
陆盛景,“……”
看来,还是.春,梦让人愉快……
今夜这种梦着实可恶,他十分不喜,确切的说,他不喜欢任何超乎他掌控的事出现。
陆盛景侧过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身侧的女子看,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箭矢,沈姝宁已经变成了刺猬。
沈书姝睡得很不踏实。
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待她缓缓睁开眼,猛然对视上了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
沈姝宁身子一抖。
因为她的动作,连带着床榻也抖了抖。
陆盛景不知被什么所刺激,突然一个翻身压了过来。
他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但他不想看见沈姝宁再死一次。
陆盛景压着.香.软.的身子,内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宁,“暂时还不想杀了你,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沈姝宁刚被吓醒,又突然遇到这种状况,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亲耳听见暴君说不想杀她,这无疑是一桩好事。她立刻点头如捣蒜。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沈姝宁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僵.硬。
如此尴尬之中,她鬼使神差的在想,陆盛景双腿不利于行,他是怎么翻身压过来的?
是用腰么?
暴君的腰可真好使。
沈姝宁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句话。
陆盛景翻身离开时,是背对着沈姝宁,仿佛又对她眼不见为净了……
***
这一夜,似乎总有人噩梦连连。
沈家,闺院。
沈玉婉是被噩梦吓醒的。
她梦见自己被人勒紧了脖子,挂在城门上示众暴晒。尸首还被鞭尸,最终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沈姝宁即便是死了,还被新帝追封成了姝元皇后,牌位供奉在皇家祠堂,受皇室中人永世跪拜。
“啊——”
沈玉婉抱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晃了晃。
守夜的婢女听到了动静,立刻盏灯上前查看,“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
沈玉婉就要崩溃了,她梦见自己被赵胤利用,跟在他身边一直无名无分,还梦见她不愿意嫁的陆盛景当了帝王。
而沈姝宁,她什么都没做,却被无数枭雄一生眷恋、爱慕着。
陆盛景……
那个残废,他、他会当上皇帝?!
沈玉婉头疼欲裂,她知道不该相信梦境,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她还能清晰的记得被勒住脖颈时的窒息感,她的魂魄无处可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尸首被挫骨扬灰。
沈玉婉吓得浑身是汗,身子一直在哆嗦,对嬷嬷交代道:“去!去把母亲请来,我有话对她说!”
柳氏就在前几日,已经被沈重山抬成了平妻,沈玉婉现在即便不顶着沈姝宁的身份,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了。
原本,她以为好日子就要到了,谁知今夜会梦见了这么一场噩梦。
柳氏有孕时,为了固宠,仍旧与沈重山.行.房.事,以至于月份大的时候险些难产,虽然沈玉婉平安降生了,但柳氏伤及了身子,后来再也不能生育。
因着只有这一女,柳氏十分疼惜,一心渴望着唯一的女儿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
不多时,柳氏就披着衣裳过来了,一看见沈玉婉,她吓了一跳。
只见女儿容颜憔悴,明明才年芳十四,但眉宇间多了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岁。
柳氏当即大惊,心疼女儿是次要,最主要的是,倘若没了容貌,还如何能够高嫁?
沈家眼看着已经不行了,柳氏不想只在沈家这颗树上吊死。
“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柳氏忙问。
沈玉婉一把抱住了柳氏,“母亲,我们错了,大错特错了,不该让长姐去替嫁冲喜啊!”
她才是康王府指名要的世子妃。
日后陆盛景登基,她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沈玉婉只想着高嫁,皇家的亲事是从来不敢高攀的,甚至想都不敢想。
可谁知道,她竟然离着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柳氏糊涂了,“我儿,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沈玉婉遂将梦中的一切皆细细说了一遍,提到自己的死,她更是牙关打颤。
“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陆世子他眼下不是醒了么?日后会不会腿也能好?母亲,咱们将大好前程拱手让给了长姐了,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
“母亲,你帮帮我,我不想死,我更想当皇后啊!”
皇后……
柳氏心一颤。
她虽有野心,但皇后的身份着实不敢肖想,倘若女儿当了皇后,那她岂不就是帝王的丈母娘了?!
柳氏的野心瞬间膨胀。
然而,这也是梦。
梦这种东西太过玄乎,倘若只是女儿的幻想呢。
柳氏到底比沈玉婉年长十多岁,还算理智沉稳,“我儿,这只是个梦,陆世子即便日后恢复身子,他也是康王之子,眼下朝中有太子,也有数位皇子,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嬷嬷与丫鬟们皆被叫了出去,母女两人这才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沈玉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梦境太过真实,她无法怀疑梦里的事都是假的。
“母亲,近日来您的铺子是不是接连损失?我听说田庄子也着火了?”
柳氏面色一白。
似乎真是如此。
自打她成了平妻后,一切都很不顺利,真真是喝口凉水也会塞牙缝。
柳氏拧眉,就连已经半截身子埋入土里的陆世子又醒来了,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女儿梦境的真伪。
沈玉婉又道:“母亲,眼下沈家败落,我无法高嫁,即便顶着长姐的身份嫁入冀州,胤哥哥也只是庶子啊,哪里能与陆世子相比较。母亲,我后悔了,我想嫁给陆世子!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呀!”
“对了,母亲,我还梦见父亲不久后会摔下马背,跌断了腿。”
柳氏被吵得头疼。
她原先以为陆世子活不长久了,不想让女儿去守寡。
可谁知陆世子这样快就醒。
眼下,她手头的确有些紧,攀上康王府的姻亲,有利而无害。
柳氏,“且让母亲再想想,不急……”
到底还是不敢直接赌一场。
***
次日,沈重山一大早出门上衙,就在要上马车之际,那马匹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发了疯。
沈重山一脚踩空,又恰逢地面落了雾水,他没有站稳,直接重重跌在了青石地面上。
“轰”的一声,随行小厮甚是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沈重山面色瞬间煞白,疼得满头是汗,试图站起来时却发现再也支撑不住了。
柳氏正在院中喝花茶,就闻下人急急忙忙赶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老爷他摔断了腿!”
柳氏手一抖,茶壶洒了一身,与此同时,她与沈玉婉对视上,母女两人的脸上一致露出难掩的震惊、后怕之色。
***
沈重山的腿一断,柳氏也开始相信了沈玉婉的梦境。
这一日安顿好了沈重山,母女两人捯饬了一番就直接去了康王府拜见。
得知沈家母女两人登门,康王妃先是稍稍愣住,但还是纡尊降贵的见了母女二人。
这是柳氏与沈玉婉第一次登门康王府,在亲眼目睹了康王府的亭台楼榭、奢靡陈设之后,母女两人的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逼着沈姝宁替嫁冲喜,哪里是将她推入了火坑,分明是将她推入了金窟窿里啊。
单单是仆从所穿的衣裳,佩戴的首饰,都比寻常人家的妇人金贵不少。
柳氏与沈玉婉只觉得自己是土包子进了城,内心充斥着自卑与渴望。
堂屋内,上好的明前龙井端了上来,茶香四溢,就连杯盏也并非凡品。
沈玉婉目睹着康王府的一切,甚至开始怨恨柳氏,当初出了什么替嫁冲喜的馊主意。
“不知二位过来是有何事?”康王妃问道。
她正想对付沈姝宁,碍于暂时没有好法子,故此,才对柳氏母女和颜悦色,说不定一会就能有法子了。
柳氏轻叹了一声,立刻跪地不起,“王妃,妾身有罪啊,妾身……有一事不得不向王妃坦白!”
“哦?是么?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何事想要坦白?”康王妃一手抚摸着刚刚涂上去的丹寇,一边问道。
柳氏见状,不留余地的贬低了沈姝宁,一番慷慨陈词后,还落了几滴泪。
“王妃,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吾家长女自幼丧母,秉.性.顽劣,她贪慕康王府的荣华富贵,成婚当日偷偷上了花轿,替代了她的妹妹冲喜。此事过去有阵子,妾身这心里头越想越是不舒服。”
康王妃唇角溢出一抹讽刺。
对柳氏母女这种人,她素来瞧不上,与她二人说话,简直掉了身价。
然而,她眼下正需要柳氏母女,“此话当真属实?”康王妃故作不知,“这么说,嫁进我康王府的世子妃是假的?!”
“你们沈家好大的胆子!”
康王妃低喝一声,内心却是舒坦了。
既然沈家今日如此识时务,那她就不便拂了沈家的好意,又道:“所以,沈家打算纠正这个错误?”
柳氏忙拉着沈玉婉一起跪下,“王妃,正是如此,妾身实在内心惭愧,不想再将错就错,妾身今日将女儿带过来了,沈姝宁那孽障,妾身可以再领回去!”
那是最好不过了!
康王妃心里暗笑。
但……
就怕陆盛景不同意。
因为是冲喜之故,沈家女的名字尚未入皇家玉碟,眼下要想掉包过来尚且来得及。
康王妃对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去把沈姝宁叫过来,本王妃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竟敢私自代替妹妹嫁人!”
康王妃恨不能沈姝宁的名声越坏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