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不知道自己失去记忆前是什么身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以前定然是魔修。
望天崖上,他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出手狠辣,眼睁睁看着同族在他面前被天罚折磨致死,没有半分不忍。
失忆之前的他也只不过是个冷血暴戾的魔修,又如何,如何能比得上光风霁月,宛如谪仙的那人?
若是闻人缙有一天真的回来,他那般神仙人物,又与裴苏苏共同经历过那么多,到时裴苏苏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即便杀了闻人缙,让他再不能出现,他也永远是裴苏苏最喜爱的那个人。
他在裴苏苏心里的位置,永远无人可以取代。
想到这里,容祁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掌猛地握住,终究还是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他手撑着桌案,低垂着头,泪水无声淌下。
暗红的血迹附近,冰凉液体砸在地上,溅出小小的水花。
待度过一开始妒意烧心的阶段,逐渐冷静下来,容祁有些自嘲地想着,其实他应该觉得庆幸。
若非闻人缙和裴苏苏感情好到如此地步,自己也不能凭借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就得到这么多好处,更不可能留在裴苏苏身边。
可仅凭一张脸,又能留得住她几时?
裴苏苏不是肤浅之人,她喜爱的肯定不单单是闻人缙的皮囊,不然直接用傀儡术变出一个替身就是,何必这么多年一直苦苦寻找闻人缙的下落?
自己与闻人缙差别如此大,怪不得这么快就让裴苏苏察觉到他们的不同,隐约生出怀疑。
若自己还像现在这般,定会处处让她觉得违和奇怪,找不到当初的感觉,被她拆穿身份是早晚的事。
如果不想让这一天到来,从这一刻起,他就不能再是容祁,而是要把自己变成闻人缙。
容祁痛苦地闭上眼,心下有了决断。
他在脑海中不断播放裴苏苏传给他的那段记忆,努力去记住闻人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裴苏苏喜欢什么样子,他都可以模仿得很好。
只要她不离开他,他就没有咽不下的苦,没有做不到的事。
这日,裴苏苏来看容祁,走到门口却蓦地顿住脚步,目光僵直。
单薄瘦弱的少年静坐于窗前,眉眼温和,专注地擦拭手中长剑。
微风拂过,吹起少年额前散落的一捋青丝,暖阳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如玉般剔透。
少年面白唇红,五官无一不精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与平日唯一的不同是——容祁穿了白衣。
裴苏苏那短暂的怔愣,容祁自然察觉到了。
他也很清楚,她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心中狠狠一刺。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是妒夫·小哭包·小娇祁(疯批程度1/100)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恩东狗3瓶;圭丛弥2瓶;
第42章 魔尊
咽下喉间苦涩,容祁若无其事地掀眸看向裴苏苏,唇角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浅淡温和的笑容,脸颊梨涡若隐若现。
之后他便如愿以偿地看到,裴苏苏桃花眸瞬间亮起,藏不住的惊喜。
果然,这才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今日怎么想到穿白衣了?”裴苏苏走进屋,来到他身边坐下。
容祁将手中的剑放下,低声道:“因你常穿。”
“是吗?”裴苏苏自己都愣了一瞬。
原来她一直在穿白色的衣服,只是她自己从未注意过。
还有,容祁的声音似乎与平日不同。
语气沉缓下来,嗓音不似往日那么清越,反倒低沉磁性。
这样熟悉的声音,轻而易举便将她带入过去的回忆中。
裴苏苏眼眸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焦距,重重呼出一口气。
容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段时日,每次过来,裴苏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容祁重新梳发,绑好镇魔绫。
她习惯性地拿出梳篦,可还没派上用场,就又收了回去。
只因容祁已经自己束好了发,柔顺青丝以一根竹簪束在脑后,细长朱红的镇魔绫规规整整地缠了两圈,妥帖绑好,多出的部分安静垂在背后。
“你自己梳的?”裴苏苏微有些讶异。
容祁点点头,“嗯,今日忽然想自己试一试,不知怎的就束好了。”
“不错,”裴苏苏目光落在他头顶那支看上去像是新刻出来的竹簪上,温柔说道,“你从前便是这么束发的。”
就连这支竹簪,都与她记忆中的所差无几。
从之前的望天崖龙骨花,到现在的白衣,竹簪……看来容祁服下九转逆脉丹,可以修炼灵力之后,正在逐渐恢复记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容祁浅笑垂眸,将自己的手指往袖子里藏了藏。
“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
容祁依言,走到屏风后面,背对着裴苏苏,将上衣半褪,露出后背。
他的背单薄瘦弱,原本白皙无暇的皮肤上,有一道几乎贯穿整个后背的狰狞伤口。在这段时间的调养下,伤口早已愈合,应当不影响动作了,只是想完全消除痕迹还需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触目惊心的痕迹,纵横遍布,近似于诅咒一般深深烙在他身上。
之前在问仙宗,容祁做除妖任务伤到腰腹那次,是裴苏苏亲手帮他包扎的。
那时她看到这些痕迹,试图帮他去掉却发现无法消除,还在心中疑惑,不知道这些印记是从何处而来。
现在才明白,他为了给她找龙骨花,在望天崖上遭受天罚,身上才会有这么多印记。
容祁原本微垂着头,察觉到后背传来的陌生触感,漆黑的瞳孔一颤,瞬间绷紧身子。
回过神后,立刻逼着自己放松。
“疼吗?”裴苏苏的手轻轻放在他背上,手下的肌肉并不紧张。
容祁喉结滚了滚,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不疼。”
“天罚印记,此生都无法消除,”裴苏苏心疼地抚过他的脊背,叹道:“为了我,你吃了太多的苦。”
她指尖微凉,却在抚过的地方,轻易烧起一团团的火,那火直直地灼进他心里。
容祁忍不住闭上眼,呼吸略有些凌乱。
待稍微平复心神,稳下呼吸后,他才拉起上衣,重新穿好衣服,之后转过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裴苏苏掀起眼睫,疑惑望向他。
“我没觉得苦。”低声说完,容祁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只有淡淡的怜惜,轻得好似微风拂过。
裴苏苏愣在原地,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怎会这么做?
容祁明明青涩而笨拙,不可能这么沉静自如的。
此时,容祁微微垂首,高大身影立在她身前,替她遮住窗外漏进来的刺眼阳光。
他逆光而立,神情看不太清楚,但温柔专注的视线存在感很强,让人无法忽视。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裴苏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
是他回来了。
容祁揽过裴苏苏的肩,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默默相拥。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在裴苏苏心里,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闭上眼,靠着他温热坚实的胸膛,耳边就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卸去了她这段时日以来的淡淡怀疑,心彻底安定下来。
容祁一定是闻人缙,毋庸置疑。
可裴苏苏没有看到,在她闭上眼之后,抱着她的人就褪去了神色间的温和,乌眸漆黑沉戾,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仿佛要用幽深的视线将她整个人吞噬。
抱了会儿,裴苏苏从他怀中退开,“走吧,我教你虚渺剑法。”
容祁面上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又恢复成淡然。
“好。”
院中施展不开,他们直接去了后山上。
碧云界是蛇妖领地,草木幽深,密林枝繁叶茂,阳光几乎透不进来。
阴翳树影下,容祁一袭白衣,眉眼清冷无波,神色淡漠。手中破妄剑寒芒乍现,出招迅捷,毫不拖泥带水。颀长身姿腾跃翻滚间,朱红镇魔绫上下飘扬。
裴苏苏手一挥,面前出现一张矮桌,一方小炉,和两个蒲团。
她在桌前坐下,一边煮茶,一边看容祁练剑。
茶水微沸,白雾升腾而起,蒲团上的人影却消失不见。
裴苏苏此刻正站在容祁身侧,伴着他一起练剑。
虚渺剑法不止可以独自练,也可两人同时施展,威力更强。
容祁在剑术上悟性颇高,裴苏苏稍一指点,他便能将剑招融会贯通。学起玄妙深奥的虚渺剑法,竟也丝毫不见阻碍,简直就像这套剑法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这让裴苏苏对他的亲近感更深了一些。
收起剑,两人走到蒲团上坐下。
裴苏苏取下茶壶,给自己和他各倒了杯茶。
容祁拿起茶盏,裴苏苏眼尖地发现,他指尖有几道细小的伤口,看上去像是利器划出来的。
她唇畔笑意收敛,紧张问道:“手怎么受伤了?”
容祁抿了口水,将青瓷茶盏放回桌上,眸光微闪,“许是练剑时伤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说完,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一盒药膏,打开,用指尖挖出一些莹润的白色药膏。
之后,她不由分说地拉过容祁的手,向上摊平,握住他的手掌,将药膏在他受伤的地方轻轻涂开。
舒适的凉意从指尖传来,容祁乌睫颤了颤,低眸默默打量她。
她肤若凝脂,色如桃李,微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眼睫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片睫影。鼻尖莹润小巧,唇瓣嫣红水泽。
从这个角度看,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但能从温柔的动作中分辨出,她此时一定眸含担忧。
即便是很小的伤,也会在她心上留下涟漪。
因为,“他”是闻人缙。
容祁忽然身子一僵——涂完药膏,裴苏苏低下头,往他指尖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容祁指尖泛起酥麻,战栗登时就传遍全身。
他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握了握,强压下过快的心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动。
闻人缙生性内敛稳重,不管什么事摆到他面前,他的情绪波动都会比旁人弱上一截。这样的他,自然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羞得不知所措。
“以后可要小心些。”做完这一切,裴苏苏才松开他的手。
容祁微微颔首,“记得了。”
之后,他们两人坐在林中,轻声谈天。
容祁用青豆变出几个傀儡小人,让其手里拿着片蒲扇大的叶子扇风。
虽说修士不惧暑热,但有了傀儡带来的些许微风,还是会舒服不少。
裴苏苏点了点傀儡小人的额头,忍不住弯唇笑开,漂亮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
他的傀儡术进步可真快。
明明容祁之前还无法很好地控制傀儡,现在竟然已经能同时控制一排小傀儡了。
这就是重修灵力之后的好处吗?
想到这里,裴苏苏侧首,看向身边静坐的容祁,发现他受伤这段时间里,修为也在稳步增长。
“如今你已是结丹期修为,很快便能再次凝出元婴了。”
想到之前那个被毁的魔婴,裴苏苏心情沉重几分,唇角弧度略有回落。
“嗯。”容祁轻点了点头。
他心中想的却是,待他突破元婴期,应当就能彻底解封记忆,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上次在死梦河边,因为裴苏苏一句话,他没有选择彻底解封记忆。
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还要借助所有能借助的力量,尽快找到闻人缙的下落,将其诛杀。
借着饮茶的动作,容祁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杀意。
待放下茶盏,重新看向裴苏苏时,他又恢复成了清绝出尘的仙人姿态,仿佛刚才的杀意根本不存在。
与容祁分开后,经过一个拐角,裴苏苏看到两个小妖抱着须须草经过。
“我今天早上去给须须草浇水,不知道谁把我的须须草给糟蹋了,差点没把我气晕过去。”
“好端端的,谁会特意干这么无聊的事?”
“谁知道,可能有人头发掉光了,所以看到须须草长这么好,心里不平衡吧。”
“噗哈哈哈,你说得有道理。”
须须草是碧云界这边很常见的一种植物,翠绿欲滴,茂密繁盛,细软如须发,约莫有两尺长。
那两只小妖怀里抱着的须须草,出现了一节一节的痕迹,像是被人用细绳捆过许多遍,被折腾得都蔫了。
裴苏苏看了眼就收回视线,没放在心上。
借着给苏苏大尊庆贺生辰的名义,弓玉来到碧云界。
刚一到碧云界,他就紧张地用神识将裴苏苏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她身体无恙以后,才终于放下心。
“你怎么来了?”裴苏苏自然不信,弓玉是特意过来给自己庆贺生辰的。
弓玉收敛心神,严肃道:“妖王谷不安生,王让我过来躲一躲,顺便看看大尊的身体如何。”
他实力低微,又是与妖王关系最密切的精怪一族,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他。继续留在妖王谷,也只是个给步仇拖后腿的活靶子,不如先跑出来躲一躲。
弓玉说得隐晦,但裴苏苏还是立刻就猜到了真相,“项安坐不住了?”
“大尊英明。”
之后,弓玉从芥子袋里拿出许多珍贵的疗伤灵物,“这些都是王让我带给大尊的。”
“他有心了。”裴苏苏眉目间冰雪消融,弯唇轻笑。
她与步仇多年默契,许多话根本不必挑明,就明白彼此的意思。
旁人想看她与步仇内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那你就先留在碧云界吧,项安的手伸不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