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过如此。
这食堂简陋得不行,吃饭的地儿连上后厨,还没有他们一个厂子的食堂大。
王旭芳打了个哈欠,都想要打道回府了。
肖建新也觉得心都凉了,但还是说道:“来都来了,先看看。”
老村长哪看得出这两个城里人心里有多瞧不起他们,这会儿一副有贵客光临的样子,欣喜地吩咐周秀秀和几个老同志赶紧准备午饭。
“大概准备些什么?”周秀秀问道。
老村长想了想:“能多精细就做得多精细,但也不要浪费粮食!”
周秀秀忍不住笑了。
过去她做视频的时候,甲方爸爸都是这要求,精益求精,但绝对不能超出成本。
没想到来了这里,也是一样一样的。
“行,那我开始了。”周秀秀拎了她的厨师服,往身上一披。
几个村干部本来就觉得周秀秀厨艺了得,现在看她露出严阵以待的架势,也不敢打扰,将这后厨留给她,纷纷出去了。
他们心中焦急又期待,恨不得在镇上领导面前露一手,又担心人家不满意,诚惶诚恐的。这不,一出后厨的门,就想要再去领导们面前说两句好话,可没想到,连人影都看不到。
肖建新与王旭芳没走,他们只是受不了食堂逼仄的环境,到外面歇着了。
“城里这么多饭馆,真想要把这次大会搞好,就去请个厨子就成了。何必非来这破山村找人?”王旭芳不高兴地抓抓自己的腿,“这农村的蚊虫还欺负外人,专盯着我咬。”
肖建新乐呵一声:“还不是因为村里人皮糙肉厚的,这才咬你。”
“你就贫吧。”王旭芳终于笑了,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也不是所有乡下人都皮糙肉厚,看刚才那厨子,不就是细皮嫩肉的?好好一个女同志,长得跟个妖精似的,死了男人就要闹分家,真不是个东西。”
“可不是吗?”肖建新也同意,“这女同志跟咱们闺女差不多年纪,那性子真是天差地别,咱闺女要是有她这么豁得出去,也就不至于跟个小孩儿似的,让咱们操心了。”
“我呸!”王旭芳跺跺脚,没好气道,“少拿闺女和这种人比!”
老俩口站在外头一会儿嫌弃这个,一会儿嫌弃那个,过了一阵,老村长过来笑着说:“肖厂长、王主任,你们久等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快进来吧!”
老村长比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带路,王旭芳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拌猪食也没这么快。”
肖建新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难听的话。
平时地里忙,社员们自己带上粮食解决午饭,只有在下工后才来食堂,因此食堂里的午饭,周秀秀准备的分量不多。
两位领导大驾光临,村干部们兴奋得不行,周秀秀却不觉得这是什么能让村子增光的事儿。只是镇工厂的厂长而已,虽说是个国营单位,但也没这么大的权,想要给鹫山村带点好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支书,我直接分成五份送出来吧。”周秀秀说。
后厨的几个小伙子和大娘虽在灶台上帮不上什么忙,干这些琐事还是挺卖力的,有人给打下手,周秀秀动作迅速,没一会儿工夫,肖建新和王旭芳的面前就摆上了热乎乎的午饭。
杂面窝窝头、粉蒸丸子、清炒野菜,还有一盘看起来色泽特别,但不知道是什么菜。
肖建新和王旭芳既是来视察的,便也不客气,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让村干部跟着一起坐下。
好在村干部们都是朴实的人,没人在意这个,全都兴冲冲地站在一边,等待二位领导拿起筷子。
周秀秀闲来无事,也出来看看情况。
“看起来很普通啊。”王旭芳咳了一声,拿起窝窝头。
这些个窝窝头,看起来还成,但看颜色就知道是不是白面的,平时他们家早就已经吃上大米饭了,自然对这样的杂面窝窝头不感兴趣。
王旭芳都想回家了,但身边一个个人都瞅着自己瞧,碍于情面,只好张嘴咬了一口。
可没想到,这一口咬下去,她就愣住了。
杂面窝窝头应该拉嗓子才对,可这窝窝头却很柔软,表皮光滑,里头却是有嚼劲的。她早晨出来得急,还没吃早饭,这一口下去,感觉空落落的胃一下子就满足起来。
这样一来,王旭芳对其余几道菜也多了几分期待。
粉蒸丸子照理说该用五花肉和糯米粉搅和起来揉成团,可鹫山村穷,即便生产队养了几只猪,也不是顿顿都能吃得上猪肉的。
这又不是过年过节,既然村干部说要节缩成本,周秀秀就没放肉,只将香菇和萝卜丁切成碎末,揉进丸子里,算好了时间出锅。
这丸子看起来有模有样的,里头搅了鸡蛋,吃起来香软可口,轻轻咬一口,还挺有弹性,这一下子,肖建新与王旭芳只觉得香得很,哪还管有没有什么肉味!
这里穷乡僻壤的,王旭芳本来压根就瞧不上,可现在筷子一伸,就压根没停下来过。
肖建新也是吃得津津有味,望着边上瓷盘里那乌黑的菜,不由也伸筷子夹了一根。
王旭芳早就想尝尝那是什么味儿了,立马跟上肖建新,夹一口往嘴巴里一塞。
这玩意儿切得很短,往上面裹了淀粉,仿佛是炸过的,但里头愣是咬不下去,特别难咽。
肖建新咬了一口,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干巴巴的呢?
王旭芳吃得眉头都拧起来了,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村干部们都不知道,纷纷看向周秀秀。
周秀秀甜甜一笑:“树皮啊。”
这是树皮?
肖建新与王旭芳脸色一变,干呕了两下,直接将嘴巴里的东西给吐出来。亏他们刚才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奇的好东西,还想慢慢品尝,一探究竟!
“你给我们做树皮干什么?”王旭芳生气地质问道。
村干部们都慌了,但他们哪知道周秀秀心里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想要解释都无从开口。
然而周秀秀却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不紧不慢道:“刚才听两位领导说我们村民都是啃树皮的,心想二位大概打算忆苦思甜,赶紧让后厨的同志去后山扒了几块树皮下来。不好吃吗?抱歉,因为我们村都已经十几年没人吃树皮了,我也没尝过,做不出那味儿。”
王旭芳被周秀秀的话一噎,立马就愣住了。
这女同志是故意堵自己吗?但看她嘴角一弯,笑盈盈的模样,不像是在挑事……
“就是啊,这老树皮咱村早就已经不吃啦!社员们都爱劳动,生产队效益高,知青也下乡帮忙建设,我们鹫山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江支书看周秀秀一眼,心中了然,淡定地说。
“说起来啃老树皮的时候,那可真艰难,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吃饱穿暖,就像领袖说的那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村长也说道。
这样一来,难为情的反倒成了肖建新。
他尴尬地笑了笑:“是,农村的发展和建设今时不同往日,这还得是各位干部们带领得好。”
肖建新话音未落,王旭芳用带着探究的眼神看了周秀秀一眼。
周秀秀恰好与她对视,嘴角一扬,笑容意味深长。
王旭芳这下可以确定这女同志刚才是故意让自己难堪,脸色一僵:“这位同志,你——”
肖建新却打断了她的话:“这位同志,明天开始,全市国营工厂的工人代表大会会在我们肉联厂召开,为期三天。到时候我们单位的厨子忙不过来,能不能请你来帮帮忙?”
周秀秀没什么兴致。
她和村支书不一样,没什么集体荣誉感,让她去给全市国营单位的工人们做饭?真没这闲工夫。
“不好意思,我——”
肖建新打断周秀秀的话,继续说道,“当然,这活儿也不能白干,到时候我们会给开工资,像一些副食品票什么的,也是不会少的。”
原来有报酬呀。
这下周秀秀抬了抬眸,声音清淡:“我听村干部安排。”
……
村干部自然希望周秀秀进城干活去。
工资和副食品票什么的,村干部们不在意,他们没那么俗气,这会儿心里琢磨的是全村的荣誉。鹫山村公社的同志能去镇上参与到全市工人的代表大会中,这是多么光荣的使命啊!
村支书二话不说,当即拍板,将周秀秀借给肉联厂。
这一趟,得去三天,肉联厂会给她准备宿舍。
周秀秀一回家,另一只鸡也下了俩蛋,她拎着小年和小碗的手,揉揉大母鸡的脑袋:“真争气!”
大母鸡身子一缩,鸡翅膀扇了扇,特别骄傲,望着它这肥美的身姿,周秀秀吞了吞口水。
等有机会,一定得把它宰了。
大母鸡身躯一震,扑腾着跑走了。
俩小娃被逗得哈哈直乐。
“小年和小碗得去姥姥家住两天,到时候和哥哥姐姐一起睡觉,娘一回来就去接你们,好不好?”
小年和小碗打心眼里不太情愿,小嘴巴一张,嘟嘟囔囔的,神情沮丧。
周秀秀笑着伸出小拇指:“回来给你们带糖果吃,我们拉钩。”
到底是小孩子,听见“糖果”这两个字,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用力点头。
“拉钩!”
“拉钩!”
第二天一早,周秀秀带着鸡蛋,将两个孩子送去他们姥姥家。这会儿养孩子没这么精细,拉扯着都能长大,照顾他们两天花不了多少心思,再说了,周秀秀又送来了俩鸡蛋呢,两个嫂子心里乐呵得很。
只是交代这鸡蛋的来源,可是费了周秀秀不少精神。
住在农村就这点不好,谁家有个风吹草动,村头村尾都知道。周秀秀跟周家人说是公社奖励她两只小鸡仔,到了村里又说这鸡是娘家给的,好歹能把这给圆过去。
等到孩子们乖乖听话,还跟表哥表姐都玩上了,周秀秀松了一口气,出发进城。
公交车停在镇上,她拿着肖建新给自己留的小纸条,到处问人肉联厂该怎么走。
好不容易摸对了路,她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了,太阳顶着脑袋晒,周秀秀抹了把汗,走到门卫处:“大爷,我来找肖厂长。”
老门卫看了纸条,又看这小姑娘长得怪漂亮的,心底还特别奇怪。
“同志,你来应聘的吗?”老门卫问道。
“我来食堂帮忙,当厨子。”周秀秀说。
这么好看的女同志,居然还会做菜?老门卫乐呵呵一笑,放她进去了。
这会儿的工厂和后世不一样,规模不大,来来往往的工友们一点都不忙碌,反而闲适得很。也对,在这个年代,能进国营单位工作,那就等于端了个铁饭碗,可不是怡然自得的吗?
周秀秀一路走进去,也不急着找食堂,想到自己这是出差来了,她笑脸盈盈的,新奇地张望。
“同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低沉有力,周秀秀回头一看,眼睛骤然瞪大。
“果然是你。”裴希平淡笑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裴希平穿着肉联厂蓝白相间的工作服,手中拿着个笔记本,看向她的时候,他神色惊讶,却很镇定,缓慢走过来,步伐不紧不慢。
周秀秀是个急性子,自从那天得知他和原主丈夫同名同姓之后,就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但镇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要找到他,等同于大海捞针。
可今天真让她给捞到了!
周秀秀赶紧上前:“你上次说你叫什么名字?”
裴希平哪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急哄哄的,语气温和:“我叫裴希平。”
“是哪几个字?”周秀秀立马又问道。
裴希平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也不清楚。”
周秀秀皱了皱眉,满心的期待虽未落空,但好歹有些失望。在这年代,虽然教育已经普及,但农村并不是人人都上过学的,难道说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如何写?
“那你认识我吗?”周秀秀再次扬起脸,试探地问道。
“我救过你的女儿,上次我们还在供销社见过面。”裴希平自然地回应,顿了顿,又奇怪地看着她,“难道我们以前认识?”
阳光洒在裴希平的脸上,使得他的轮廓变得更加分明,这男人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带刻意,很难以恶意揣测他在装模作样。
也许是她太过神经兮兮的。
周秀秀笑笑:“没有,我是你们厂长请来的厨子,能不能带我去食堂?”
镇肉联厂的厨房比村子里要大多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食材也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之前在村子里没见过的食材,这儿几乎都有,虽不是多稀奇的山珍海味,但有鱼有肉,已经足够周秀秀发挥的了。
除了原来掌勺的师傅对她爱理不理,后厨其他同志们都非常客气,周秀秀大概问了问工人会议的人数和对三餐的要求,心里有了数。
因为明天一早就得准备早饭,因此这会儿周秀秀就得忙起来了。
她去洗了个手,回来见案板上的抹布脏兮兮的,到底没有擦,双手甩甩,自然风干。
掌勺的师傅“嗤”一声:“穷讲究。”
周秀秀很无辜,爱干净还有错啦?但她初来乍到,也懒得树敌,低下头就开始揉面,准备做明天早晨的包子。
她动作快,手法特别利落,三两下工夫,一个个包子就捏好了,光滑的包子往案板上一放,褶子很明显,看起来小巧别致。
掌勺的师傅姓吴,本来就不满厨房突然被塞了个人进来,这时就忍不住走过来说:“你做得这么小,给谁吃?到时候他们嫌弃我们肉联厂提供的伙食小家子气,你能负责?”
周秀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嫌少了就多拿几个,难道你们有规定一人只能吃一个包子?好小家子气哦。”
吴师傅一生气:“新来的哪个不是听老师傅吩咐的?你倒好,还有脾气了!”
周秀秀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冷不热的微笑,边捏包子边漫不经心道:“说真的,我还真不愿意来,是你们厂长非要请我来的。你要是不服气,那就去告状,少在我这儿唾沫横飞的。口水都喷包子馅里了,好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