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荔回过身快速把手里的两雪球砸过去反击,一个砸歪,一个被躲掉,眼看少年突然长腿一迈朝她冲过来,吓得她一阵尖叫,铆足劲往前跑。
可她哪里跑得赢,一下就被揪住了后领子,都不等求饶,一个雪球按着怼她头上了。
“还玩吗?”
桑荔气得要死,嘴上却求饶,“不玩了不玩了,小眠,我知道错了,不该拿雪球砸你。”
而双手在地上悄悄拢了个巨大的雪球,趁着后衣领被松开的瞬间,她回身就兜头砸了过去。
桑荔这一砸用了力,脚下意外一滑直往前扑,而身后的人还站在那没来得及走。
雪球砸开,曲清眠的视线被一片白茫茫遮挡,很快一双手推在他胸口,猝不及防的力道猛然撞过来,他被按着一起摔在雪地上。
以他的反应能力,在落地那一瞬就能凌空翻起,但那样桑荔就会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了。
他没动,当了人肉垫子。
桑荔这一跤滑的有点懵,直到摔下去趴到小眠身上,四目相对,才慌着反应过来。
她的手还按在他胸膛,单薄纤瘦的少年,胸膛竟然意外的精实。
桑荔的脸一下暴红,忙松开手直起身,察觉到坐在他身上也很不妥,她又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小眠,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是做了什么啊,砸他雪球不算完,还直接把自己整个人都砸了过去,他摔这一下肯定很痛!
桑荔赶紧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曲清眠垂着眼睫,无视那只手,起了身往回走。
桑荔自知理亏,小心翼翼跟上去哄,进了屋更是赶紧添火盆、烧热水。
少年始终平静,看不出情绪。
桑荔想,小眠应该不会因为砸他雪球就生气。
回想方才她居然敢这么做,桑荔意识到,她跟之前把小眠当孩子看待的小心翼翼有了不同,但怎么个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只模糊知道,以前她因为愧疚,待小眠格外耐心温和,只想一门心思对他好就够了,不会在意他给予怎样冷淡的反馈。
可现今,她会在崴了脚的时候对少年抱有期望,被拒绝就委屈到想哭,他主动背,她又能高兴到心里直冒泡泡。
会骄纵玩闹的拿雪球砸他,被捉住了回击,雪球打到疼,她还会有点生气,似乎认为他应该不忍心才是。
可她哪有资格,哪有资格跟小眠生气。
桑荔想,她是不是变得贪心了,开始想要他的回馈和关心在意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鹅毛一样,桑荔怕冷,睡前都是提前塞个汤婆子到被褥里,等到暖和些了,才敢钻进去。
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将近睡着时,她迷迷糊糊冒出个念头,小眠身上的温度热,要是挤一个被窝里,肯定很暖和。
念头刚起,桑荔直接从困倦里惊醒了,想立马扇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是在想什么鬼东西???
寒冬的天是一日比一日冷,除夕将近时,私塾给孩子们放了假。
桑荔手动做了个大红包,准备到除夕那晚拿给他。
这几日一直都在热热闹闹的忙活,清雪扫尘、擦洗锅碗、拆洗被褥,小眠做这些总是格外利索,往往桑荔做完了一件回头,发现身后已经是一尘不染。
连着几日早间,桑荔还会拉着小眠去赶大集,每天都是满载而归。
家里也欢喜的贴上了很多的红,年画、春联、窗花之类。
桑荔手上正在做新学的窗花剪纸:“一会你去把燕大哥叫过来,节日还是热闹点好。”
这几日她发现燕秋远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就好像过年是别人的,热闹是别人的,他什么都不需要。
到底是承蒙了他诸多的照顾,桑荔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想邀过来一起过除夕,还能热闹点。
赵翠翠穿了件新的红色冬衣,里面也不知道穿了多少,整个人被塞得圆鼓鼓的,走起路来连屈腿都有些困难,她张开手臂跑过来一下抱住桑荔的腿,“荔荔姐姐,我娘给我买烟花了,一会我们去玩好不好?”
桑荔拿给她一个红包,摸摸她的脑袋,“烟花我那也有很多,咱们玩个够!”
赵翠翠开心到将脑袋靠过来一个劲蹭,蹭完又小心翼翼去偷偷看曲清眠,见他没什么表情,也没以前那种看过来凉凉的目光,翠翠大胆很多,抱着桑荔再也舍不得松手。
傍晚,外面的烟花声就再也没停过,此起彼伏像叫着劲似的,越来越灿烂的炸开。
曲清眠和燕秋远走进屋,桑荔正在包饺子,赵翠翠想帮忙,她便揪下点揉好的面团给翠翠玩。
等到晚间坐下来吃饭的时候,燕秋远几杯酒下肚,惯有的和煦沉静有了松动,“十年,已经有十年,我没有跟家人吃过团圆饭,也没过过新年了。”
他说这话是笑着的,笑起来依旧很儒雅。
桑荔看到他眼眶隐有发红,没有多问,只是从不喝酒的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们就是家人啊,希望往后每年的除夕,燕大哥都能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
那天燕秋远喝了很多的酒,大家一起放了烟花,看着直冲天际一簇簇绚烂的光亮,桑荔和翠翠开心得又笑又叫。
燕秋远去看曲清眠,少年冷淡的脸上也不自觉微微勾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他看了一会,轻轻叫了声,“清眠。”
曲清眠转头看他。
燕秋远:“趁喜欢的、想要的人就在身边,牢牢抓住,不要等,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曲清眠笑意散去,冰冷淬在眼睛里,目光森森看着他。
这话说得太明显,他藏起来、害怕旁人知晓的心思,被发现了。
燕秋远看着他,依旧如沐春风般温和:“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
冬去春来,桑荔发现,小眠似乎在疏远燕大哥。
虽然小眠一直都不亲近谁,但待他好的人,他还是多少会有点不一样,以前经常能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书下棋、时不时还会出去钓鱼,亦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沉默的坐在一块。
可现在根本看不到这些场景了,小眠总是避着燕大哥。
桑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意去缓和两人的关系,却收效甚微,直到秋季,她给小眠过完生日没多久,意外听到个消息。
燕秋远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评论前十继续发红包,希望能让我发出去_(:з”∠)_~~
第27章
燕秋远在楚氏盐商的船上,持刀暗杀前来视察的当家楚陆之,失败后被抓了起来,现在闹得正凶,据说人已经被打了个半死,在拖往去官府的路上。
听到消息的时候,桑荔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文质彬彬满身儒雅的人,竟然会跑去杀人?
楚氏盐商,是远安城中最大的盐商,在瑶河连接墨海附近的地方同样建有据点,桑荔记得燕大哥说过在那里做工。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一时慌了,问了地方急忙往那边赶。
私塾今天是休沐日,曲清眠被桑荔拉来集市采买,听到消息,那双在阳光底下略有些放空的眼瞳瞬息聚焦阴冷。
桑荔:“小眠,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她提起裙摆刚要跑起来,少年倏地拽住她,速度飞快,“一起去。”
桑荔只觉得双脚都快要不沾地了,风呼呼在耳边吹,等到了瑶河边,她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得休息,搭了条船便往瑶河尾端的据点去。
等到桑荔喘过气,她安抚一言不发的少年,“也许是有什么误会,这消息恐怕是夸大其词了,燕大哥不会有事的。”
这大半年小眠都冷淡的避着燕大哥,她还以为是起了什么矛盾,可这遇上事了不难看出,他不过是面冷心热。
桑荔早就知道,小眠虽看起来冷淡疏离,其实很重感情,待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
从小船上下来,桑荔隔着距离看了那聚集的人群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燕秋远被反手绑起来,脑门上全是血,眼睛肿到几乎睁不开,气息奄奄的躺在那。
他看着蹲身到面前来的人,自嘲又绝望的笑了声,猛然吐出口带血和碎牙的唾沫:“畜生,就是死了化成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口水一下吐到那人脸上,黏稠的往下淌。
围在一旁的随从惊得纷纷喊话。
“家主!”
“敢对我们家主如此无礼,兄弟们继续打!”
“不知死活,也不看看是在谁的地盘。”
陆楚之拿帕子擦去脸上的唾沫,抬手阻拦。
他笑起来,那双眼睛细长,泛着残忍的戏谑,“我记得你。”
“没想到十年了,你竟然还有脸独自苟活在这世上呢?”
陆楚之站起身,负着手,薄薄的唇勾起来,带着几丝回味说道:“哪怕十年过年了,那位姑娘的滋味,依旧是叫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我很喜欢。”
“啧,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她当年没有投湖自尽,我是愿意收做小妾的。”
“你闭嘴!”燕秋远紧紧咬牙,像条被丢上岸的鱼死命挣扎着想要跳起来。
他恨!
他只恨不得咬死眼前这个人,恨不得一刀一刀将他凌迟,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我碰她时,她还是个雏儿,吓到瑟瑟发抖,含着眼泪苦苦的哀求,”楚陆之笑了两声,回头看地上眼泪混着血往脸上淌的人,嘲讽道:“你真不是个男人,那般漂亮的小娘子,你追到手也没先尝个鲜,倒是便宜了我。”
燕秋远被那帮人按着一顿拳脚棍棒,五脏六腑都是痛的,他根本没有挣扎起来的力量,他看着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许是陆楚之多年来作恶太多,身边除了护卫,竟还有隐卫,好不容易找准时机却没能一刀要了他的命,只破了点外袍和皮肉。
等待十年才等来的机会,到底……功亏一篑。
听着那带着笑意却血淋淋的话,燕秋远痛苦到扭身去啃噬地上的枯草泥土,双目充血死死地盯着楚陆之。
他视若珍宝的姑娘,在这个畜生这里,被肆意糟践,那时候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爱穿浅色素净裙子的姑娘啊,她转着圈跳舞的样子真的很美。
那么爱笑又胆小的姑娘啊,瞧见盛开的花就能洋溢起笑脸,下一瞬看到花叶间的虫子飞到身上,又能吓到哭。
她是那么的温柔善良,连风拂到她跟前都会轻缓下来,怎么会有人舍得这样伤害她。
燕秋远嚎啕大哭。
他最心爱的姑娘,最终跳进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湖里,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她明明是怕水的,湖底那么黑又那么冷,到底有多绝望,她才顾不得害怕,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陆楚之似乎仍觉不够,嘴角的笑意更深,“为一个被玩过的文子你就哭成这样?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你的父母?他们回老家探亲遇上山匪,死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山匪是我楚家安排的吧?”
燕秋远眼珠轻动,眼泪止住,充斥更深的痛苦和仇恨。
当初得知消息,他当夜便磨了刀蹲守在楚家大宅外。
能做成一座城最大的盐商之一,自身家底和各类关系都是实打实的雄厚,那时陆楚之还不是家主,但出行身边也跟随有七八个随从。
年少冲动的燕秋远就那么提着刀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了,结果不言而喻,连对方衣角都摸不到一片,更谈何杀了对方。
而他因此考中的官职被顶,父母莫名多了些市井流言,两位苦心维系了大半辈子的名声受损,遭不住打击下准备回老家休憩,打算住上一段时日散心,结果这一回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这是燕秋远最愧疚最痛苦的,痛到一夜之间那身冲动的少年气彻底褪去,咬牙背着行囊连夜逃离。
他知道,对陆楚之这种家大业大的人来说,之所以没立刻找个由头将他送进大牢,不过是喜欢这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弄罢了。
为了仇恨,他不再冲动,而是忍耐。
“十年前你就该死的,”陆楚之笑,“现如今我已经没兴趣陪你玩了,弄死——”
啊
话未尽,接连一片惨叫陡然响起,陆楚之惊慌退至随从中间。
当看清鲜血飞溅中,朝他直奔而来的只是个少年后,不免笑了,“上赶着送死。”
在曲清眠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时,桑荔快速跑到燕秋远身边,她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
情况竟然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太多。
桑荔慌忙去解燕秋远双手间绑到后面的绳结,看到对方呕出一口血,目光已经在涣散,她有些哽咽,“燕大哥,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明明昨日还鲜活好生生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只一日之间,就成了这样。
在瑶水镇住的这将近两年,桑荔是真的把燕秋远当亲人一样去看待,她解开绳子,看见他嘴边还在不断往外淌血,慌到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抬起手去擦。
擦了又淌,淌了继续擦,怎么也擦不净。
燕秋远转动眼睛,看天边的风。
身体的疼痛已经感知不到了,他看见穿着浅衫的姑娘,容貌清丽,眼眸似水,朝着他笑。
姑娘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缝,嘴角梨涡显现。
“芊月……”燕秋远抬起手,脏污青肿的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笑,“我来了。”
这个傻姑娘,每次他迟了,总没有半点脾气,只心疼的给他擦去额上的汗,嗔怪一句,你不用着急,我可以等着你。
他知道,她一定会等着他的,多久也等。
让她孤零零一个等了十年,他真的迟到……太久了。
他好想她。
“白仙长!白仙长!”
桑荔眼看燕秋远状况不大行,急到眼泪都要出来的时候,听到了急促的呼喊,她偏头一看,那帮随从已经躺了满地,陆楚之哆嗦着往后退,正在大喊大叫。
先前戏谑调笑的轻松不再,像只惊慌失措的大鹅。
曲清眠衣襟上都是血,脸上也有,朝陆楚之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