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荔走上木桥,有咯吱的声响,她准备回头看小眠,偏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从墨海方向过来的一艘小舟。
是燕秋远,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她还一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也从未问过,只觉得颇为神秘,等到离得近了些,她主动打起招呼,“小眠今日休息,我们打算去河对岸郊游。”
燕秋远立在小舟当头,秋风卷动衣摆,稍点头示意,“我从楚氏盐商那边刚做完晨工回来。”
桑荔惊讶,她每天接触的人多,不只是瑶水镇,附近周边的很多信息她也都知道。
楚氏盐商是临近的远安城中最大的盐商,燕大哥说做完晨工,那就是许□□换分工制盐,干这个其实相当于苦力活。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满腹才华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一行,实在是埋没了。
桑荔知晓燕秋远不喜寒暄,没有过多攀谈,心头那点惊讶和疑惑,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走过河岸,是一片林木,正对着桥的是条小道,能看到前面没多远便是林木尽头。
桑荔从布包里拿出两个水壶,将其中一个用朱砂做了记号的递给曲清眠:“要喝点水吗?”
少年接过,在他喝水的间隙,桑荔已经欢快的跑到了前面,在穿过林木一半的时候回过身招招手,弯弯的眼睛很亮,撑开手臂跃动着继续往前,就像一只鸟儿。
曲清眠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桑荔从小道出来,视野顿时一阔,秋日灿烂,眼前虽算不得什么美景,只是一片荒野,但她依旧心情愉悦。
像是探索,她一路往前,直到看见不远处漫山遍野的一片红。
在那半山腰上有片枫树林。
“小眠,我们往这边上去好不好?”桑荔指着山脚下一条踩踏出来,弯弯曲曲算不得多好走的小路。
曲清眠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精力,目光却又忍不住一直追随。
雀跃鲜活的背影,似乎踩在心上牵动着情绪,叫人也跟着放松愉悦起来。
这边的山林显然很少有人来,快要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那小路变得更是狭窄难走,两侧灌木丛横生,枯叶堆积。
“小眠,你小心一点,慢点走!”桑荔回头看都是错落的树木枝叶,遮挡住后面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知道小眠就在不远处的地方牢牢跟着,能听见她的声音。
火红的枫林入目绚烂,桑荔一头扎了进去,她仰头看着,阳光自落叶间隙垂落,那大片的红就像是要烧起来。
地上的枯叶厚厚一层,已经不知道经年累月积了多久,掩着不平整的地面、石块、亦或是小坑。
曲清眠刚踏入枫林,便听见一声惊呼,随即是慌张压不住疼意的轻唤,“小眠,小眠……”
他循着声过去,便看见桑荔坐在地上,捂着左脚的脚踝,眼睛里蕴着薄雾般的委屈,看见他之后更是垂下嘴角,看起来都快要哭了,“那树叶底下藏了个坑,我脚崴了,很疼,没法继续走路。”
少年蹲下身,“我看看。”
握住小腿,他的耳朵又开始泛红。
桑荔主动将罗袜往下褪了些,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踝,不敢用手碰,只虚着指了指,“这里,好痛,都肿起来了。”
曲清眠口干舌燥,稍别开眼,径直将手按了过去。
“嘶——”桑荔疼得直抽气,忍不住抬手拍了他臂膀一下,“不能揉的,要冷敷。”
曲清眠收回手,语调疏离微哑,“没伤到骨头和韧带,走吧,回去。”
桑荔坐在地上没动,清透的眼睛被刚才按下去那钻心的疼激出了眼泪,湿漉漉的,“我动不了,小眠,你能背我回去吗?”
桑荔有些愧疚,难得跟小眠出来郊游一次,她却因为太高兴忘乎所以把脚给扭伤了,还要麻烦人背他,所以这话说到最后,声音都心虚到低了下来。
一缕缕风穿过枫树林,卷着火红蝴蝶般的叶子飘飘悠悠往下坠。
桑荔忐忑的抬头看他,少年肌肤冷白似玉,鼻子高挺,微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在枫叶飘坠间漂亮的像一副画卷。
曲清眠淡淡道:“自己走回去。”
桑荔知道小眠性子冷漠,但多少还是怀了点期待,见他拒绝得干脆,委屈到就像被抛弃一样,一时倒来了点不服输的气劲。
走就走,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条腿她照样能下山!
想是这么想没错,但撑着身旁的一棵枫树勉强站起身,那稍借了点力的左脚顿时痛到桑荔又是一顿猛吸气。
看见不远处有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她单腿跳过去捡了起来,勉强可以当拐杖支撑。
曲清眠看她一瘸一拐,走得非常艰难,转过身往回走,步调放得很慢,也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确保发生状况能及时反应。
往下走了没多久,有个略有些高度的坡坎,曲清眠跳下去,顿了片刻回过头。
她杵着棍子,弓着身,准备单腿跳下来又不敢的样子看起来傻里傻气。
曲清眠想,这么蠢的人,说不定还真就往下跳,要是崴到另一只脚,那她恐怕会躺在地上哭。
他往回走了两步,背过身,屈腿拍拍自己的肩,“上来。”
看着少年单薄的脊背,桑荔心里那点气鼓鼓一下就被戳破了,她也不扭捏,扔掉棍子,搂住少年的脖颈,跳到背上,软软的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小眠,你真好。”
她刚真准备跳了,又气又难过,有点想哭的时候,少年主动说背她,她一下又有些感动。
呜呜呜,小眠还是很好的,不忍心她可怜兮兮单腿跛回去。
曲清眠紧紧抿唇,脸有些泛红,刚才她说话时清浅的气息喷涂,扫在颈窝有些痒,那痒几乎是痒到了心里,憋了又憋,他有些不近人情的说道:“不要说话,再说就把你扔下去。”
桑荔连忙吞了口气把嘴包住,咽下正要哼哼唧唧说脚还痛的委屈。
暂时的困境解除,她玩闹的心思又起来了,伸手捞着飘坠的枫叶。
感受到背后的人动来动去,曲清眠咬牙:“别动!”
一动,柔软的抵靠更是明显,克制下少年的额角冒出汗。
桑荔成功抓到一片枫叶,攥在手里,老老实实不敢再动了。
心里免不了犯嘀咕,不让说话还不让动,他当自己背的是根木头吗?
算了,木头就木头吧。
桑荔看着自己攥在手里的枫叶,比手掌要小一些,浓烈似火的颜色,悄悄拿在少年脸侧比对,衬得那肌肤更是雪白。
耳朵……耳朵怎么是红的,桑荔也不管枫叶了,新奇的盯着小眠的耳朵看。
曲清眠走得很快,下山的路他依然稳步如飞。
桑荔对周边来时已经看过的景色没了兴致,看够了小眠的耳朵,又盯住他的头发瞧,全部用发带简洁的束了起来,乌黑的在阳光底下透着自然的光。
注意到饱满堪称完美的头骨,桑荔在心里小小的酸了一下,她虽然不至于是扁头,但也全然比不上小眠,难怪他的脸看起来那么小。
她趴在背上,眼睛转来转去的看,少年身上有清新似草木香的味道。
桑荔偷偷的,贴近嗅了下,宽阔的肩背,干净清爽的少年。
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桑荔的脸一下爆红,她……她她她是属狗的吗,为什么要嗅人家啊!
第26章
桑荔崴了脚,郊游没成,还又得在家躺上几天。
她不是闲得住的人,白日里小眠要去私塾,一个人在家属实憋闷,便从燕秋远那里借了几本书看。
大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曲清眠不负众望得到了进入内舍的名额。
江柳歆紧张又期待,听到夫子宣布出自己的名字后,那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去,含着笑瞧向神色无澜的少年。
夫子在又念出五个名字后,抚了抚胡须:“这最后一个成功进入内舍的,实在叫人意外惊喜,我想,说出他的名字,你们也都会惊讶。”
“谁啊?”
“不知道。”
“夫子这么说,肯定是平日里垫底的吧?”
陈三石听到这话,兴奋的喊:“那有没有可能是我?别是做梦吧?”
气氛一下沸腾,许多人调笑起来。
“你的确是最垫底的,也的确是在做梦。”
“说你进内舍,那还不如对我报有期望呢。”
“所以到底是谁啊?”
夫子笑眯眯的,直接揭晓答案:“何赵,恭喜你。”
学堂内诡异的静了一下,随即更加沸腾,但没人敢说什么,只是起哄几声,毕竟何赵是谁啊,镇子上的小霸王,不知道多少人被他欺负过,谁敢说他。
他进入内舍,也属实惊住众人,何赵的变化大家都看到了,但谁能想到,进步竟是这般迅猛。
何赵身边几人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以啊!”
“何兄果然做到了。”
“将近两个月的日夜努力,没有白费。”
他们都是被何赵按着一起学的,这次也都进步了不少,还是很高兴的,算是第一次体会到拿了好评语的成就感。
何赵眼底青黑,其实他也很意外很惊喜,为了等成绩,已经焦躁到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听到夫子念出他的名字,脑子轰一下的炸开,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脸上忍不住挂起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曲清眠收拾好东西,准备动身跟着夫子去内舍学堂,陈三石笑嘻嘻起身相送:“曲兄,我会常去找你的。”
同窗几个月,曲清眠其实很少应话,看了眼一如既往热情的黝黑少年,他淡淡嗯了一声。
江柳歆忐忑着跟上,想要主动发起同坐的邀请,然而刚走上两步,一人便倏地从后头蹿过来挡在前面,“进入内舍,你跟我同桌坐吧。”
她僵硬抬头,看是何赵,一时又怕又气,憋红了脸,“我不要!”
何赵挑眉,没有纠缠,信步往前走了。
等江柳歆到了内舍学堂,发现何赵竟然已经坐在曲清眠身边,还抬起下巴朝她冷嘲的笑了笑。
江柳歆:……
何赵收回目光,偏头瞥一眼身边的少年。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江柳歆不想跟他坐一块,那也别想跟这小子坐一块。
他不喜欢曲清眠,但不得不说这小子心性的确比同龄人都要好,他刚跟过来,颇有挑衅意味的要求坐一起。
这小子既不惊慌也不胆怯,只淡淡丢下句随意,怎么说呢,挺有种的,叫人不喜欢,但也讨厌不起来。
今年的雪,下得尤为早,十一月中旬便降下来了。
桑荔特别怕冷,这个世界没有地暖也没有空调的,她裹上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压根就不敢离开火盆。
好在这半年已经积攒下不少银钱,桑荔愉快的决定冬季不出去了,就窝在家里看书习字烤火盆。
当初那两只小鸡崽,在她的喂养下,已经长得是膘肥体壮非常的圆润。
看着这外面飘飞的鹅毛大雪,还有屋檐下冷到紧挨在一起咯咯叫唤的两只肥鸡,桑荔觉得它们太可怜了,还是早点吃掉为好,能少挨点冻。
傍晚冒着腾腾热气的鸡汤就摆上了桌。
外头已经有了一层白色的积雪,很多人欢呼着在外面玩闹,赵翠翠欢喜着跑过来,“荔荔姐姐,送给你!”
桑荔转头一看,小女孩手里捧着个小雪人,算不得多漂亮,但压得很实,能看出来是用心做的,那双小手也被冻得红彤彤的。
她忙接过小雪人,又给她舀了碗热鸡汤,“翠翠,来吃点热的,别把手冻坏了,生疮了会很痒很难受。”
赵翠翠很乖巧的点头,“谢谢荔荔姐姐的汤。”
桑荔:“我也要谢谢你的雪人,我很喜欢。”
她已经吃饱了,浑身都有了热劲,看了两眼小雪人,又去看院落里的积雪,心思蠢蠢欲动,“翠翠吃完了,我们去打雪仗好不好呀?”
赵翠翠笑到眼睛眯成两条缝,“好!”
桑荔又去看曲清眠:“小眠,你也一块去玩好不好?”
光听外面的动静,就知道有多热闹了,桑荔想到她那个世界,在学校的时候,每次下雪大家也都很激动,撒着欢的跑出去玩雪。
曲清眠放下碗筷,“不好。”
他的拒绝,桑荔习以为常,等翠翠吃完,她就领着小姑娘一起跑出去了。
天是暗色的,廊檐挂了灯笼,光亮朦胧,但那地上的雪却是看得分明的,一道道身影正笑着跑着,大多都是十来岁的孩子。
赵翠翠还小,桑荔自然不可能拿雪球砸她,两人就捏了比比看谁扔得更高,或者是选中一根树枝,看谁能先砸中它。
两人还跑到有下坡的地方,桑荔紧紧拉着翠翠,带她往下溜,小女孩笑起来声音脆脆的,笑到欢快了,还会一头钻到桑荔怀里。
孩子的童真和笑声,最能感染人,桑荔玩得也尤为开心。
等到翠翠玩累了,把她送回去之后,桑荔也不觉冷,反而跑跑跳跳的身上有了热意,玩心也还在兴头上。
桑荔捏了两雪球,松散的没捏实,回到屋里。
曲清眠在堂屋就着烛火看书。
桑荔笑眯眯跑过去,“小眠,你真不想玩雪吗?”
少年没有搭理。
桑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雪球砸了过去,咯咯笑,“那我可不客气了啊!”
说完又砸了一个。
一个砸在他衣襟上散开,粘了点雪粒,一个砸到额间,扑簌簌染白了他一条眉毛和眼睫。
桑荔见他转头看过来的样子,笑到弯下腰,噌噌噌又跑出去捏雪球。
等她捏好两个雪球直起身,发现少年已经走出来了,她忙往外面跑,“小眠,你说了不玩雪的,说话可要算话!”
完了完了,把闷葫芦惹生气了,桑荔撒腿就跑,一个雪球从后面砸了过来,跟她捏得散散的不同,这个雪球捏得可实了,还好她穿得厚,算不得疼,但这玩意砸到头上,怕是就不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