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眠淡淡的:“我不要姻缘。”
桑荔改换策略,将手拢起来放在耳边:“那你就不好奇牛郎织女见面的时候,会说什么吗?”
他想说半点兴趣都没有,可看到她睁大眼睛身体前倾的模样,知道如果这么说了,她还会继续用各种理由缠着。
曲清眠索性省去麻烦,闭上眼。
桑荔扬起嘴角笑,从袖子里拿出很小的几支烟花,就有点像她那个世界的仙女棒。
这还是她半个月前买的,早就手痒想试试了。
桑荔:“凝神仔细去听,有听到什么吗?”
刺啦
曲清眠听见了奇怪的声响,他睁开眼。
猛然撞入眼帘的,是绚烂耀眼的火花、一簇一簇的,少女轻轻挥动,流星一样的光线在她手中摇曳流动,笑脸就映在柔和的光影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清甜动人。
曲清眠一瞬间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撞到胸腔发痛,他听见少女说,“小眠,好看吗?以后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给你看好不好?”
第24章
火花燃得很快,在最后一抹光亮将要燃尽时,又刹那间迸发。
曲清眠看到她弯起眼睛笑开,欢呼一声跃动着。
两人离得更近了。
桑荔也在最后时刻看向小眠,突然发现他竟然已经长到比她还要高一些。
那双黑色眼瞳里映着焰火,像是有星辰闪烁,她的心突然怦怦跳,有些奇妙的感觉在蔓延,脸开始发热,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烧起来了。
空气闷躁,月色朦朦胧胧。
葡萄树架下面暗影幢幢,面前的人看不分明,但曲清眠闻见了少女身上的清香。
他的喉咙发干。
耳边还回荡着少女方才含着笑的清甜话语,小眠,好看吗?以后我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带你给你看好不好?
他的脑子已经彻底停住理智思考,忘却了一遍遍对自己的克制警告。
他只是下意识想,好看,你就是最好看的,任何的美好都比不上你。
少女安静下来,微仰头注视着他。
曲清眠喉头滚动,在这一瞬间,身体似乎不受控制,他强烈的想要拥紧她,亲上去。
冷汗浸润,少年在可怕念头下倏地清醒,手用力握紧,手背青筋鼓动,生生遏制住冲动。
他真的要疯了。
她又在说蛊惑人心的话,又在做乱人心神的事,他控制不了胸腔里如野草般疯长的喜悦,它们迅速繁茂、蛮横冲撞,想挣脱他拼尽全力才铸就的铁笼子。
他困不住自己的心。
曲清眠脸色阴沉,恼恨又绝望。
最后半个月的期限,他已经再难忍受这样的煎熬。
他不能再等了,他今晚就要杀了她!
桑荔分毫不觉眼前的少年起了杀意,她错开视线,往后退了两步摸了摸自己的脸。
哎呀,脸颊为什么这么烫,不会是在脸红吧?
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她新奇又疑惑,为什么放个小烟花、对视一眼,就变得奇奇怪怪。
桑荔的困惑没有留存太久,她很快又笑起来,兴奋的问道,“小眠,你想不想试试,我买了很多!”
因为有点类似于反季清仓的意味,那商贩卖的很便宜,桑荔便囤了一些。
曲清眠声音很轻,“不用了。”
他闭了闭眼,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拿起凉茶喝了一口。
这场自我博弈的拉锯战,几乎让他浑身脱力。
少年垂着眼睫,“如果我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经过上一世,他知道自己的体质有些特殊,仙门的人穷追不舍想要活捉他,有价值的,该是他的身体才对。
可她推他下黑渊崖,却是连骨带肉半点都不会剩,她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杀她之前,曲清眠很想弄明白这个怎么也说不通的缘由。
桑荔脑子一下炸开了,愣愣问,“小眠…你在胡说什么?”
她听到的重心全在前面那半句话,都快哭了,小眠别是想不开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到死?
快走两步,桑荔也坐下来,紧张的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她想到昨晚小眠就有些不对劲,她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生病娇气招他厌烦了,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果然做得一点都不好。
桑荔自责又害怕,急到嗓子发颤,“小眠,说给我听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就想办法去解决问题,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她绞尽脑汁去想可能性,小眠在学堂里成绩那可以说是一骑绝尘,夫子赞不绝口,说大考之后必定能升入内舍。
所以绝非学业上的困难,难道是被人欺负了?
她想到那日小眠被几个少年堵在巷子里的事情,又急又气,挽起袖子只恨不得现在就去把人揪出来揍一顿,“明日早我跟你一起去私塾!”
敢欺负小眠,她就是打不过也要发狠咬那几个臭小孩一口。
曲清眠神色复杂看着情绪激动的人,很明显,她想岔了,亦或者这根本就是她故作的伎俩。
他已经半点气力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再问。
就这样吧,时间总会告诉他真相,杀了她,她背后的人自然会出现,来一个,杀一个便是了。
见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往屋子里走,桑荔更是不安,紧追过去,有些无奈又酸涩,“小眠,我很担心你。”
吱呀
曲清眠走进卧房,关上门,将她隔绝在外。
不要动摇、不要心软,他一遍遍告诫自己。
桑荔在紧闭的门外站了很久,小心翼翼唤着,“小眠,小眠……”
没有回应,她只好失落的回到自己的卧房。
再担心焦急,她也不能强迫性去逼问什么,关心则乱,一切等明日去私塾,问过夫子和孩子们,自然就明了。
桑荔一边想着,一边又撑不住身体的困倦,迷迷糊糊的睡熟。
曲清眠自进到卧房,便一动不动的站在窗边,一站就是良久。
那双眼瞳漆黑,里面是令人心悸的冷戾和空茫。
许久后,空中那轮本就黯淡的月亮逐渐隐没进阴云里,遥远的天际有沉闷低微的雷声响起。
要变天了。
眼眸微动,曲清眠终于从虚脱中回过一丝劲来,可心脏依旧像是被紧紧攥住,连呼吸都抽疼。
他觉得很可笑。
只是决定马上杀了她而已,怎么倒像是要把自己弄到四分五裂一样。
他在暗场比斗台三年,曾经被妖兽的蛮横劲猛撞胸口,肋骨断裂反刺心口,气若游丝几乎死过去,都没有这样痛苦。
从希望的春季,到绝望的隆冬,心里有多在意,就有多痛苦折磨。
曲清眠脚步很轻,形同鬼魅般走出去。
闷雷声连绵不绝,他穿过堂屋,没有刻意隐藏推门的声音。
站在塌前,不再有月光的深夜漆黑一片,看不清人影,但曲清眠能听见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她还睡着,睡得很沉。
毫无警觉性。
曲清眠索性用火折子点燃油灯,昏黄的光铺陈在室内,也只能照亮那一点方寸之地。
塌上的人仰面躺着,许是天气太过闷热,那双手放在外面,胡乱摆在头顶上方,睡姿算不得好。
曲清眠凝视着那张漂亮纯真的脸,目光缓缓往下,被褥搭在锁骨下面一点的地方,白皙修长的脖颈看起来如此脆弱。
只需要轻轻一折,她就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
像一朵娇艳的花,就此枯萎在这里。
他所有的痛苦折磨,也都将消散。
曲清眠眸色冰凉沉寂,俯下身,抬手朝着脖颈掐了过去。
第25章
许是怀着忧心入睡的,桑荔做了个梦。
她梦见曲清眠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背影孤零零的,远处云雾缭绕,空悠悠回荡着轻灵的鸟鸣。
她很害怕。
她不能失去小眠的。
少年回头,张开手臂背对着悬崖,苍白清隽的脸上挂着浅笑,眉眼如妖。
不要!
桑荔哭着喊着朝他跑去,人明明就在眼前,可就像隔了一堵怎么也绕不过去的透明墙。
少年看着她,往后倒了下去。
桑荔崩溃的跪到地上,痛哭出声,曾经整夜陷入梦魇,悔悟灼心的痛苦再次席卷而来。
轰隆隆
窗外闷雷声渐响,曲清眠炙热的手掌已经触到那纤细的脖颈,仅一只手便能握住,细腻微凉。
方才还熟睡着的人,此刻有些不安稳,身体轻颤,面上显出痛苦,一滴眼泪从眼尾滑落。
曲清眠将要用力收紧的手指顿住,他看着瓷白肌肤上的泪痕发愣。
“小眠…”
她似乎正做着什么痛苦的梦,眉头紧蹙,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小眠…不要…我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小眠!”
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夜空唰的亮如白昼,雷声随之轰鸣炸响。
床榻上的人影倏地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额角尽是冷汗,因为梦境而心悸不已的时候,又被雷声吓了一跳。
桑荔慌张抬起头,发现床榻跟前站着一个人,“小眠?”
她的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眼眶迅速泛红,泪眼婆娑看着他,“太好了,都只是梦。”
尽管是梦,也好难过呀。
曲清眠在她坐起的瞬间,已经快速收回手,心神还处在听到她梦呓的震撼中。
她梦见他了?
连做梦都哭着显露出对他的依赖不舍,真的只是假装?
少年垂下眼睫,冰冻的心河间似乎有条小鱼活过来了,它带着丝希望,吐着泡泡,奋力甩着尾巴想要冲破头顶厚厚的冰层。
也许关心和在意都是真的,只是后来有什么苦衷?
桑荔见少年沉默不言的垂首站在塌前,还以为他是害怕外面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惊雷,再还有刚才梦境中对失去的恐惧,都让她心疼怜惜到不行,一把将人扯到塌上抱进怀里安抚,“不要怕,我一定会保护你,没事的,我就在这里,我在,睡吧。”
这些话不仅是安抚小眠,其实也是在安抚她自己。
她鼻子还在冒酸,抱住他叫她安心不少。
人就好生生的在这里,所以她不用害怕,小眠不会有事的。
少年的身体僵硬的像石头,满怀的柔软,淡淡的清香,都叫他一时间心如擂鼓、耳尖泛红。
那原本就要裂开一丝缝隙的冰河,只因这一个拥抱,瞬息如冰雪触冬阳,溃不成军的消融一片,如柔软的春水复生。
她第一次这样抱住他。
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安抚,声音里带着又渐渐泛起困倦的迷蒙酥软,“打雷不怕的,不怕哦,我在。”
她毫无杂念地抱着他轻声哄着,可他只感觉浑身血液奔涌。
身体正有着不想承认的失控,燥热升腾,倏地集中在某一处。
他觉得自己不愧是在暗场这种见不到光的地方长大的,阴暗又龌龊。
羞耻感叫他觉得自己恶心。
他不光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明明是要杀她的,可他却没能下得了手。
甚至开始找理由找借口,总归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一世他有了警惕,哪怕将来真到了那一刻,他也不会死的。
然后呢,他会怎么做?
曲清眠悲哀的发现,如果她还是执意要杀他,他也只能引颈受戮。
明知是死,依旧义无反顾,放任自流。
喜欢是什么?
可能就是爱恨都无用,想再多也无用,抗争无用,歇斯底里也无用。
它就像一道深渊,他是甘愿坠下去的。
上一世死在她手里的怨恨,终究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消融,只剩下卑微无望的喜欢,悄悄深藏。
相比较谁安排她来,杀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曲清眠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跟他在一起,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受。
桑荔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眠并不在房间里。
推开窗,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天色暗沉沉的,水雾弥漫。
她披了件外衫,穿过堂屋去敲小眠的房门,半晌没有动静。
她推了推,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小眠?”
桑荔想到昨晚葡萄架下小眠情绪不大对,还有那古怪的话,竟提到死,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匆忙转身准备收拾一下去私塾,却看到堂屋桌上留了张纸。
——早间不用送了,等傍晚下学来接吧,锅里温着早饭。
字迹骨气劲峭,是小眠留下来的无疑,桑荔惊奇的捧起来看了又看。
一想到小眠平日里冷峻淡漠、不愿搭理的模样,她更是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主动留字条?
“系统系统,你看到了吗!这是小眠留给我的,他还给我在锅里留了早饭!”她都要激动到热泪盈眶了,只恨不得把这字条装裱起来!
小眠这是终于肯接纳她了吗?
“……”
系统很无语,忍了忍,还是没泼凉水,只草草敷衍着,“本系统看好你哦,请宿主继续加油,加油加油~”
曲清眠撑着伞,大雨打在伞面噼啪的响,砸在地面溅起水花,街道清冷,没什么人。
那张苍白清隽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淡。
昨晚,抱着他的人很快就睡着了,毫无防备之心。
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为了平心静气,他一宿没睡,打坐调息到天亮。
又因为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曲清眠早早便出了门,只不过踏出门槛又折回,到底还是怕她担心,留下张字条。
到了学堂,三三两两没几个人,让曲清眠意外的是,陈三石竟然一早也到了,一边咬着包子一边不知道在傻乐着什么,满面的春风得意。
曲清眠刚坐下,陈三石的脑袋便凑过来,贱兮兮的挤眉弄眼,“曲兄,我昨日过七夕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