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的,生了情意。
中了秀才后,他没有继续去走求学路,而是选择留在这瑶水镇偏安一隅,娶她成了家。
夫子说起来,如沐春风的笑,本就有皱纹的眼尾更是堆起褶子,但眼里的光柔和包容,好像说起她便起了柔情,“每年的七夕,我们都会一起去庙里还愿,再一起踏青,二十多年来一直如此,所以明日,你们不用来学堂了。”
私塾的夫子可以决定在哪天休息,这还是第一次有休沐日,大家都很开心,只不过还没等欢呼,夫子又道,“等你们来了之后,将进行一次小测,所以即便你们不来学堂,也要在家好好用功才行。”
顿时哀嚎一片。
“不要啊,难得休沐日,就让我们畅快一点不好吗?”
“夫子,我也要过七夕。”
“就是就是,我也要!”
“我们大家也都很想过七夕。”
这帮孩子小的八九岁,大点的十五六,全都嚷嚷着要过七夕,将夫子逗得哈哈大笑。
七夕……
曲清眠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夫子讲过,这是未出阁的少女乞巧求姻缘的日子,也是很多有情人相会的日子。
桑荔听到他说明天休息,精神都好了不少,“真好,有小眠陪着,我一定很快就能好起来。”
她忙的时候,精神头十足,从未觉得辛苦。
当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反而觉得好累啊,还孤零零的。
曲清眠看到她眼里的依赖,轻抿唇,一言不发提起药包去了厨屋。
许是心情不错,桑荔觉着昏沉的头都清醒不少,没有之前晕眩的那般厉害了,她从雕花的大箱子里翻出件有些许厚度的外衫,将自己裹严实了,跟过去。
一个小炉子靠着墙,正煎着药,案台前,曲清眠正在清理一条鲈鱼,那双手冷白修长、骨节分明,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
桑荔坐在小马扎上,捧着脸看,只觉得赏心悦目。
因为这段时日伙食不错,少年已经不像在暗场时那般瘦削的厉害了,有了点肉整个精气神都好上很多,原本略有干枯的发丝也顺滑了,唇红齿白,特别的好看。
曲清眠被小尾巴一样跟过来的人灼灼盯着看,面不改色。
香味很快飘散,没多大会就做好了晚饭。
鱼汤和青菜,依然是清淡的饭食。
桑荔不吝夸赞:“小眠,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吗,真的好香,连我这种没有什么胃口的病人,也能食指大动。”
她吃得欢快,只不过吃完后整个人发热更厉害了,鼻腔和胸口也像是被堵住般,呼吸变得困难,脸颊越来越红。
“小眠,我要是病死了,你怎么办呀?”
曲清眠有点无语:“不过是小风寒,死不了人。”
桑荔却非是执拗,“有的人吃饭都能噎死,走路都能摔死,染上风寒怎么就死不了人了?”
她已经躺回到床榻上了,期期艾艾的抱着被褥,“我放心不下你,如果我死了,肯定不能瞑目,我一定会从地府里爬出来继续守着你。”
曲清眠漆黑的眼瞳看着她,良久后,低声道,“药煎好了。”
走出卧房,少年扯出一抹自嘲冰凉的笑。
总是因为一句话就悸动,他真想把自己这颗不争气的心挖出来。
曲清眠很痛苦,这种痛苦不是知晓对方的欺骗和她将来的绝情,而是来自于心存的期待和渴求。
药汁煎好之后,添了糖端过去,又是好一阵的无理取闹才肯喝下去。
桑荔喝完了直吐舌头,“小眠,水,给我点水。”
曲清眠将准备好的温水递过去,她捧起来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
“小眠,明日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时辰还早,桑荔又浑身乏力哪里都去不了,便磨着少年陪着说说话,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冷声拒绝,而是顺从的坐到一边。
“没有。”
曲清眠还待在这,是见她病中神思变得迟钝,可趁早弄明白他一直都有的疑问。
桑荔还在努力找着话题,“那我们就待在家里,吃过药,明日我肯定能好上许多,院子里的葡萄又熟透了几串,还有小鸡崽——”
曲清眠打断她碎碎的话语,“你的家乡,在哪里?”
他还记得当初尝试冷食,叫来邻居的时候,曹英绣夸赞的同时,问从哪里学的做法,她回答是家乡。
家乡。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家乡,在哪里。
桑荔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吧?
曲清眠静默看着她,眼神渐冷。
桑荔分毫不察,想了想才给出个能够理解的回答,“很远,比天边还要远,除了我,这个世界可能没有人能去到我的家乡。”
这话不假,这个世界可以修仙,那些修士修为高了可以上天,但全书最逆天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可以不断突破极限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然而要撕裂空间,找到她的世界,不大可能。
曲清眠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因为它像极了敷衍。
他没有追问,而是第一次迸发出情绪,“你方才说,就是死了也一定会从地府里爬出来继续守着我,可你想回到家乡不是吗?”
还说除了她,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去到她的家乡。
如果她敢在动手前消失,他就是翻天覆地也要把她抓回来。
桑荔茫然:“回到家乡?”
她不知道小眠怎么会这样理解,“我的家乡没有人需要我、等着我,回去做什么?”
她是真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曲清眠冰冷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更是带起刺刀般的锋芒,“是谁让你去暗场买下我的?”
即便他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也清楚那绝不是她能一己承担的。
桑荔尽管头昏脑涨、胸闷气短,也发觉到此时的小眠格外不同。
他从来不会说这般多话,也更不会问这样尖锐的问题。
疏离冷淡,她是不在意的,可小眠此时却对她隐隐透出了敌意。
那股被野兽盯上般毛骨悚然的森寒,叫桑荔更是浑身发冷,抱紧被子往里侧又缩了缩,有些难过,“小眠,没有谁让我买下你。”
第一次穿书,她的确只是遵循任务,按照系统的要求去暗场买下他。
可这第二次,完全就是从个人意愿出发了,遵从的,是她自己的内心。
看着她害怕又委屈的样子,曲清眠不为所动。
这样拙劣的演技,这样遮遮掩掩的回答,曾经能骗过他。
这一次,不会了。
第23章
桑荔这一宿睡得很沉。
尽管小眠突然变得奇怪,对她显露出敌意,叫人难过又酸涩,却还是架不住她遇事喜欢往好处想的乐观。
他肯定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才会这样,况且她生病变得娇气,招人厌烦也是正常的。
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桑荔很快就入睡了,并且睡得还很香。
醒来后,她只觉得神清气爽,像是脱下来一层厚重的壳。
烧成功退了!
头不再晕眩,堵塞的鼻子也能闻到空气中清新的味道,除却身体还有点绵软乏力,风寒可以说是好了大半。
清早泡了个热水澡,换上身干净衣裳,桑荔推开门窗,让阳光照进来。
今日格外闷热,一丝丝风都没有。
小眠已经在后厨里做饭食了,桑荔便拿着谷子去院前喂鸡崽。
它们翅膀和尾巴长了短短的硬羽毛,背上也有,凌乱的支棱着,没了当初捧回来时的可爱。
桑荔洒下谷子和玉米粒,又给它们添上水。
啾啾啾
两只小鸡一边点头啄食,一边发出低声叫唤。
桑荔看着它们努力进食的样子,很满意。
等到了新岁,应该就能长到很肥了,一只用来烤、另一只就用来炖汤。
吃过早饭,正痛苦的喝完药汁的时候,赵翠翠过来了,小心翼翼探了个小脑袋进来,看到桑荔,才慢吞吞靠拢。
“荔荔姐姐,昨日上午你出去啦?”
赵翠翠知晓桑荔上午都会在家,为下午的出摊做准备,曹英绣没空看着她的时候,她总跑过来帮忙洗水果、去皮。
很轻松也很有意思,荔荔姐姐还总夸她,给她好吃的冷食,待在这很放松,没有在家那般压抑。
但昨日来,却是大门紧闭,荔荔姐姐似乎并不在家。
桑荔蹲下身,牵住翠翠软乎乎的小手,“姐姐昨日在家,只是生病,睡了一整天。”
赵翠翠看一眼放在一边的空瓷碗,里面还有黑褐色的药渣。
她心疼的将头往前靠,贴在桑荔的额头去感受,“荔荔姐姐没有发热,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桑荔目光柔软:“谢谢翠翠的关心,已经好很多了。”
走到葡萄架下面,她扒开绿叶,摘下两挂紫红的葡萄,洗净后放到堂屋桌上,她先尝了一颗,很甜。
剥了一颗喂给翠翠,桑荔回头看向坐在另一边捧着书的少年,“小眠,我也给你剥葡萄吃好不好?”
少年不予理睬。
桑荔便自顾自剥了些,将果肉放到盘子上送到他面前,“不酸,很甜的。”
曲清眠:“不要。”
她也不好勉强,扭头看向赵翠翠,“翠翠,还是你吃吧。”
不等她将盘子递过去,几根手指搭上来,紧紧捏在盘子的另一边。
桑荔惊讶抬头,少年抿着唇将盘子拿了过去。
这是愿意吃了,还是纯粹不想给翠翠吃啊?
她其实很早就察觉到,小眠似乎不喜欢赵翠翠。
可小女孩长得多可爱啊,还乖巧黏人,她很多时候实在弄不懂小眠。
在午间喝过药之后,桑荔的困乏劲更浓了,她跨过门槛准备回卧房歇息,却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今天是个节日——七夕。
桑荔顿身:“小眠,虽然七夕节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但热闹还是要有的,在我们家乡有个传说,等晚上我们一起试试。”
她说完就进了卧房,徒留少年微蹙眉,压下心底不该有的期待。
桑荔又是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过来的时候有些恍惚,呆坐了好一会,都没能分清楚眼下到底是早间还是傍晚。
睡这般多的好处,自然是身体又轻快不少,除了嗓子还有点干痒,便再没有其它不适。
桑荔伸着懒腰,在院子里巡视一圈,浇浇水、喂喂鸡、清理杂草。
夕阳即将隐没,可清凉依旧没有来临,闷得就像在天地间盖了一个罩子,桑荔一边忙活,一边嘀咕,“可别又是要下雨。”
曲清眠走出来:“过来用饭吧。”
少年站在那里,容貌清隽又昳丽,刚忙完卷起的袖子还未放下,露出一截肌肉纹理精实的小臂。
桑荔发现,小眠又长高了,只是这么看着他,心里就生出满足的欢喜,就像你倾尽所有呵护着的一棵树,看着它一天天茁壮成长。
晚饭过后,面对又是一碗黑咕隆咚的药汁递过来,桑荔抗议:“小眠,风寒已经好了,我现在一点不舒服都没有。”
少年没什么表情,只是将陶瓷碗又往前送了送。
想到昨日被捏住脸强行灌药的经历,桑荔委屈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接过来闭起眼睛喝下去。
里面依旧添了糖,没那般苦,紧接着一盘糕点递过来,桑荔拿起一块吃下,嘴里的药味便又淡了些。
“小眠,你一点都不冷漠,很贴心很会照顾人,”桑荔从不放过任何夸赞他的机会,“比同龄人也更加早慧。”
虽然她比小眠大上几岁,但很多时候反而是他更沉稳。
听到贴心和会照顾人,少年只觉得讽刺,扯出抹冷笑。
天色昏暗,月亮已经悬在高空,有些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空气里闷热到半点风也没有,桑荔神神秘秘扯住少年的衣袖,牵引着往葡萄架下面走,“小眠,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搬出小案几,还有椅子,摆上瓜果凉茶,再就是点上驱散蚊虫的艾叶草。
期间,她还去卧房里拿出点小玩意塞到袖子里,准备等会给小眠一个惊喜。
今晚的月色算不得好,桑荔喝了口凉茶,回想着小时候姥姥讲过的各种传说和故事。
姥姥算是家人里唯一真心待她好的,在父母离婚后,也只有她能理解那种苦楚,真正心疼她。
只可惜,老人家身体不大好,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病故了。
桑荔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还在很小的时候,姥姥笑着吓唬她的话,“小眠,你知道不可以用手指月亮吗?”
曲清眠不明所以,回想读过的所有书籍典故,似乎并没有不可手指月亮一说,“指了当如何?”
桑荔:“月亮晚上会来割你的耳朵哦。”
曲清眠:“……”
他看傻子一样,看着面前煞有介事说着的人。
桑荔笑:“是我最想念的一位家人说的,那时我还小,指了月亮后一整晚都没敢睡觉,就盯着外面的月亮,看它什么时候来。”
曲清眠侧目,少女还在继续说着,“她还给我讲过一个关于七夕的传说。”
她抬手指了指葡萄架,“说是这一天,如果在葡萄架下面静静去听,能听见牛郎织女的情话,那就代表着姻缘好运。”
“有恋人的将会一直恩爱到白头偕老,而没有恋人的,也会在不久之后遇见相守终生的另一半。”
曲清眠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桑荔被他这么看着,一时也怪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小眠,你十四了,再过两年都能娶妻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当然,她明白,以小眠的性子,要去喜欢一个人,很难。
她讲这样的传说,也只是为了应景,还有做个铺垫,“小眠,把眼睛闭上,凝神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