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石没动脚,眼睛瞟向还站在屋檐下的曲清眠,嘴里下意识的争辩,“这大雨天你有什么事耽搁,再说,我也不知道今日会下雨啊。”
那妇人一巴掌拍到他背上,“成天的就知道犟嘴,学也没学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走还在这看什么!”
陈三石黝黑的脸上出现一抹灿烂的笑,带着炫耀,“那位,就是和我同窗的曲兄。”
曲清眠看着从屋檐顺流而下、练成线的雨水,没给任何反应。
妇人回头瞧了一眼,带上笑的样子和对上陈三石的不耐成鲜明对比,“原来这就是你时常提及的第一名,长得也好还聪明,你要是有人家的十分之一,我做梦都能笑醒。”
“娘,您就别想了,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哎——哎哎哎——痛!”陈三石一边说一边还想给曲清眠道个别,笑都没来得及扬起来,耳朵就被提住了。
母子两你一句我一句的走远,曲清眠看了眼,收回目光。
“清眠,我这里有多的一把伞,给你用吧。”
江柳歆家里也来了人,撑着一把拿了一把,她打算跟庄婶挤同把伞。
曲清眠没看她,声音淡淡的,“不用。”
“那不管用不用,你都拿着,如果她不来——”
江柳歆没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她会来的。”
庄婶在这,江柳歆也不好表现的太在意,只好撑了伞往回走。
只不过才走出两步,何赵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了,没打伞,就那么冒着雨在她身侧晃悠。
江柳歆看他一眼,钻到庄婶伞下,将自己的伞给了他。
少年接过伞,就像是接住了什么宝贝般,也不好好打,长腿迈动,撒着欢的跑远。
学堂里人渐渐的少,天色暗沉到将要黑下来。
嗒嗒嗒
急促凌乱的脚步伴随踩到水花的声音响起。
曲清眠站在廊檐下,看着正跑过来的身影。
杏白色绘荷花的油纸伞微扬起,伞下的人抬眸望过来,一看见他,圆圆清亮的眼睛就弯起来,“小眠,太好了,你还等在这里。”
有冷风穿过雨幕,桑荔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曲清眠目光落在湿了大半个肩膀,还有浸透的裙摆和鞋上,微蹙眉。
按捺住心里涌起的滚烫,他冷冷的想,还真是蠢得可怜,忙急的慌什么,难道他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不成?
第21章
桑荔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
她没想到只是一场大雨,淋湿了一点,再不过吹到点凉风而已,回去之后当晚就烧起来了。
桑荔自己都没察觉,拿出还有剩余的冷食,打算跟小眠分着吃。
少年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你病了。”
桑荔受宠若惊,这是小眠第一次主动和她搭话。
只不过说的是什么鬼,她病了?
“没有,只是打了几个喷嚏而已,不会生病的。”桑荔不以为意,她体格子好着呢,哪有那么娇气。
面对少年静默不言的注视,她才勉强愿意正视一下自己发昏的头、发痒的嗓子、还有略呼吸不畅的鼻子,抬手摸一下额头
似乎,真有点发热。
“小眠,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桑荔这会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关注点欣然放在小眠发现她病了这件事上。
看来小别扭虽然性子冷淡,但还是细致入微,也晓得关心人的。
曲清眠视线重又落回到手中的书页上,不予回应。
桑荔:“只是有点风寒,不打紧的,睡一觉就能好。”
然而这一觉睡的,连起都起不来,迷迷瞪瞪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头疼到像是要裂开。
她心里惦记着要给小眠做早饭,好不容易挣扎着靠坐起来,房门被推开,曲清眠托着食案走进来。
两个清淡的小菜,再一碗白粥和一个馒头。
他没说话,将食案静默搁在她身前。
桑荔嗅着食物香气,怔怔的:“你……你做的?”
天啦,小眠是什么绝世小可爱,这也太懂事了叭!
她忍不住拉着系统炫耀,系统也很配合的鼓励了几句,让她再接再厉,继续好好改造大反派。
曲清眠凉凉看着她。
在做了最后期限这个决定后,所有的辗转、矛盾、动摇,似乎都得以平息。
他照顾这一次,不过是数月以来她无微不至的回报罢了。
“中午回来,我会带点伤寒药煎上。”
少年说完,不再逗留,走出去的时候将房门掩住。
桑荔看着面前的饭食,心中感慨,尝了尝,味道竟属实不错。
摸了摸额头,仍有些烫,发烧头昏脑涨的,没什么胃口,但她还是欢喜着吃了个精光。
吃完又沉沉睡过去。
窗外大雨早已停歇,阳光破开云层,格外灿烂,不知名的鸟儿在院落墙檐上啾啾叫个不停。
桑荔四肢沉得像绑了铁块,周身也不住的冒着虚汗,一上午睡得都不算安稳。
听到推门声的时候,她费力睁开眼,小眠捧着一个小碗走进来,空气中淡淡苦味弥漫。
很奇怪,明明风寒中嗅觉变得迟钝,可她就是觉得那苦味正飘散过来,嫌弃到嘴角下意识的耷拉,嘟囔声带着鼻音,“小眠,我再睡睡就能好起来的,不吃药。”
小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有听见,但见他一回来便先是煎了药端过来,心里熨帖,如同暖流淌过。
曲清眠没搭理,更是无视她软声的拒绝,来到塌边将药碗递过来。
桑荔稍抬头看了眼,瓷白的碗里,药汁黑漆漆的,不用喝,她就开始皱起鼻子,抬眼可怜兮兮的看他。
那双眼睛格外水润、湿漉漉的,因为发烧,两颊透着浅浅绯色,比那盛夏里的蔷薇花还要娇艳。
曲清眠无动于衷:“喝了它。”
人一生病,好像就容易变得娇气,桑荔不想吃药,太苦太苦了。
但少年冷淡无情,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大有她再不接就要怼到脸上去的架势,她也只好委委屈屈的靠坐起来,端过药碗,闭起眼睛拧着眉抿了一口。
充斥唇齿舌尖的味道几乎是一下刺激到头皮,桑荔苦到歪头趴到床塌边,将药汁全都吐了出来,她一把将小瓷碗塞回到曲清眠手中,耍起无赖,“小眠,我喝不下去,就让我病着吧,别管我了。”
曲清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瞳深处映着少女鼓起脸颊、在生病中软绵绵又气哼哼无理的样子,心口像是被攥着轻揉了一把。
他拿着药碗退出去。
桑荔以为能就此逃过喝药,却没想到只一会,他又捧着药碗回来了。
“…!”
她浑身每个细胞都在说着不要!
少年近来刚进入变声期,嗓子略有些低哑,“放了糖。”
桑荔还想磨叽一会,然而都不等她说话,苍白微凉的手指快速捏住她的脸颊,强制性将药灌进了嘴里。
干脆利落。
“……”
的确没那般苦了,但还是很难喝,桑荔五官挤作一团,连话都说不出,也难以置信小眠竟然会来这一手。
曲清眠松开她,“时间有限,我去做饭。”
等他忙完去到学堂,还是迟了,夫子已经开始授课,倒也没有惩戒训斥,只让他快些到位子上。
除了教习四书五经和诗词,夫子时常也会讲些有趣的小故事,里面以各种对对子打油诗为主,既好玩,又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讲完一个小故事,在大家都兴致高涨的时候,夫子笑着问:“有意思吧?”
“有!”不用小测,也不用背书,听故事当然有意思了,孩子们齐齐答话。
夫子摸了摸胡子,笑眯眯的:“还有更有意思的,今日下午,带你们去瑶河边踏青,好不好?”
“好!”孩子们更高兴了,有激动到直接站起来的,扯着嗓子应话。
昨日下过一场暴雨,今日虽又放晴,但没有那般燥热了,有清新的凉意。
陈三石挑了挑眉,望着身边整日里端坐着勤奋好学的同桌,“曲兄,学我是学不过你,但玩,你肯定没我会玩。”
打小就在瑶河边玩到大的,摸鱼捉虾游泳全都不在话下,有了表现机会,他不无得意,“我可以带你玩!”
曲清眠还是那副充耳不闻的冷淡,陈三石早就习惯了,也不介意,如数珍家自己从小到大在瑶河边那些趣事。
课堂里,大家纷纷站起身,自发排队往外走,却还是有几个坐在那没动。
最后排,几个少年愁眉苦脸的被何赵按在那里,一脸哀怨。
夫子走过去,还算和颜悦色,“你们怎么还坐在这?”
相比较之前,何赵他们近日来突然洗心革面一般,虽然仪态还是不够端庄,坐姿也依旧毫无正形,但却再也不睡觉、不讲小话了,学得非常认真。
何赵眼底青黑,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足觉了。
越是学,便越是发觉差距有多大,想进内舍有多难,只能花费更多时间去努力。
他不顾几个同伴痛不欲生的眼神,说道:“我们自愿留在这里学习。”
夫子却并不赞同,“想要上进是好事,但人就像弓弦,一直绷太紧,并不能让你变得更好,反而更容易疲倦崩坏,一起出去放松吧。”
瑶河水流清澈,阳光下熠动如绢的波光,远处一艘艘木筏顺着水流悠悠往下。
河岸边绿草萋萋,有好几块光溜的大石头,那是镇子上的人来河边洗衣裳,摊上去捶打用的。
陈三石欢呼一声,脱了鞋袜就往河边的浅水滩跑,“曲兄,我给你抓几只螃蟹过来。”
曲清眠站在一片树荫底下,想到桑荔,不知道喝了药有没有好受些,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嘲的冷笑。
这算不算虚伪?
决定不再耗下去、快刀斩乱麻解决她,却还在这思索她生病有没有好一点,像极了刽子手没有意义的仁慈。
江柳歆站在不远处,少年身上落着斑驳光影,安安静静,像天神般一尘不染。
身边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少女,同样将目光若有似无往那边看,说话声小,断断续续能听清一点。
“每日来私塾接他的,是姐姐吧?”
“应该是,有那般漂亮的姐姐,看习惯了再看我们,自然入不得眼。”
似乎是说到江柳歆身上,她们隐晦瞥了一眼,将声音压到更低。
江柳歆都听到了,她心底里多少有点傲气,并不在意旁人如何谈论。
她往后面的灌木林荫里又靠了靠,打算坐下来,看那些已经欢腾着冲到河里的少年们戏耍。
然而刚动身,斜地里突然一声尖叫,“蛇!有蛇跑出来了!”
这一叫,简直就像沸水炸开锅,草地这边或坐或站的身影纷纷吓到四处乱窜。
是条通身棕褐色的蝮蛇,呈三角形的头抬起,吐着芯子,同样被人群吓到,慌乱的左冲右突。
江柳歆坐在草地上,一回头就看到那蛇冲她游过来,心跳猛然加速,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想起身跑已经来不及,手往旁胡乱一摸,摸到个石头,尖叫着扔了过去。
蛇被砸到尾巴尖,仓皇调转方向,往静默站着的曲清眠那边去了。
江柳歆急了:“快跑!”
少年垂眸,不动声色。
他俯身一把狠掐住蛇头,鲜红的血淌下来。
蛇挣扎着,蛇身一圈圈攀到他手臂上,又气弱的耷拉下来,直直垂在空中。
他将蛇活活掐死了。
所有人都被惊住,呆若木鸡看着在他们眼中已是神勇无敌的少年,就连最是犯浑的何赵那帮人都豁然睁大眼。
怎么有人敢直接用手掐住蛇头,还把它掐死的?
正抓着两只螃蟹,站在人群外围的陈三石已经完全找不回炫耀的心思了。
好家伙!
他抓螃蟹算什么啊,曲兄敢抓蛇!
第22章
人都慕强,孩子尤甚。
因为这一遭,曲清眠在许多人眼里成了最崇拜的存在,有些年纪不大的,甚至直接想认他做大哥。
不过他性子冷淡,似乎总有层看不见的屏障,将旁人隔绝在外,不管他们怎么主动靠近,都无用。
下学之后,曲清眠找来大夫一道回去。
桑荔烧得更严重了,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像只蚕蛹。
大夫细致查探之后重新开了几味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曲清眠打来热水,给桑荔擦脸。
桑荔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就算坐起来,人也忍不住歪靠下去,少年扯住她,扯到臂弯来让她靠着。
干燥的、像阳光底下草木的清新气味,桑荔吸了吸鼻子,莫名觉得很好闻。
曲清眠看她像小狗一样嗅着,还发出轻轻的吸气声,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住,给她擦脸的动作也变得囫囵,快速擦完了将人一把推开。
桑荔倒在被子上,沉闷一声响,她滚了滚,把自己卷起来,声音是哑的,“小眠,你今日下学一个人回来,路上有没有不习惯啊?”
每天都坚持风雨无阻去接他,今日却因为生病缺席,她心里惦念。
曲清眠:“没有。”
有,只是他并不想被这种微不足道的情绪影响。
桑荔有点委屈:“哦。”
平常小眠再怎么冷淡,她也像小太阳一样半点丧气都没有,可是生病了,难受的不只事身体,似乎连心理都变得脆弱。
她很失落,又怕跟小眠更疏离,忙又道,“明日下学,我会去接你的。”
“不用。”曲清眠见她急到要坐起来,添了句,“明天是休沐日。”
下午突然出现蛇,吓得大家都没了玩闹的心思,夫子就带着他们坐成一圈,讲起自己的故事。
少年勤勉求学,邻居家大他两岁的姑娘总处处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