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找案宗的事情,没能瞒住一直盯着他的陆行止,南镇抚司要调查锦衣卫, 又为何翻卷宗,实在弄不懂他所想,索性自己前来试探。
看见桌面上还露着脸尚为被他全部卷起的画像,陆行止用扇子挡脸, 露出一直以来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唯独眼睛里满是深意, “这就是你让人从扬州带回的画像?言钰近段日子,对扬州瘦马分外感兴趣?”
都是消息灵通的锦衣卫, 南镇抚司着急传递消息, 到是让陆行止知道了画像之事。
崔言钰听到“扬州瘦马”这四个字才微微分心给了陆行止, “我追查的案子与北镇抚司无关, 没有其他事, 你可以走了。”
陆行止半点不怵,也不在乎有没有口水喝, 自己寻了处地方坐下,“怎的?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而后他在崔言钰更加不耐烦时,说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你义父寻我了,为了卫强的事情,你与他当真过于亲密了, 猎场的事情整个护卫队都知道你寻他差点疯魔,如今已有大臣弹劾你了。”
“看见你桌上扬州瘦马的画像,我反而能安心,”他唰地合上扇子,“你好不容易回顺天府一趟,理应一起聚聚,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教坊司一趟,也省得大臣们胡言乱语的弹劾你。”
崔言钰神色更冷:“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何必在意,教坊司你们去便可,我不去。”
陆行止把玩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嗅了嗅扇子上是否还有血腥味说道:“那真是可惜了,这次锦衣卫同僚聚会,卫强也去。”
卫阿嫱她一个女子去教坊司这种地方作甚!?
崔言钰那本就没有降下去的,让他如鲠在喉的火,如今更盛了!教坊司里乐女众多,虽也承担着大型祭祀如求雨等活动,但也可以看作是青楼,只不过与私自开起来的青楼比,多了一个礼部管辖官方承认的身份。
其官女支多是犯事官员的家属,多是精通音律、擅琴棋书画者,姿容或端丽、或美艳、或清秀、或丰满,常引得学子流连忘返。
但卫阿嫱她怎么敢去。
崔言钰眼底流淌着快要沸腾的岩浆,声音却奇冷无比:“好,我去,什么时候。”
“那就别今日了,给你个时间准备,后日沐休,我便在教坊司等你了。”
后日一到,轮休的锦衣卫心思都活络了,克制着自己,三三两两往教坊司而去,千载难逢能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起喝酒的机会,便是不谙此道之人,也激动的脸都红了。
一路上,霍旭皓的脑子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转了起来,他低声同卫阿嫱道:“我们南镇抚司的人同他们一起来这当真没有不妥之处?是否应告知给崔同知一声。”
卫阿嫱跟在大家身后,闻言道:“既然是北镇抚司的陆同知张的口,你我二人便不好不去,正好趁此机会,要是能打探到他们的密辛也是极好的,至于崔同知……”
她微微蹙了蹙眉,最近崔言钰反常的几乎不像他自己,尤其是和她身边之人,不知到底瞒着她在查什么。
正好趁今晚,她可以灌醉霍旭皓,从中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便道:“这种私下活动,我们自己处理便好,你放心,我会看着你,不让你在他们面前说错话的。”
作为从小家境富裕的霍旭皓,自小便被看管极严,未成婚前家里是不准他来这种地方的,所以他是害怕大过期待和紧张,甚至想拉着前方卫阿嫱的袖子,又克制着自己。
听着她说必须去的话,只能在心里暗暗嘀咕,看卫强也不像是有钱招女支的样子,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很快来到一个街口,前方有锦衣卫吹了声口哨,示意大家教坊司到了,不夸张的说,教坊司拥有一整条街,分别有专门的内务部和演乐部。
他们一来,教坊司的人便出来迎接了,纵使众人都惧怕锦衣卫,可教坊司里面的人还指望着锦衣卫多抄两户人家,因而那谄媚到恨不得趴在地上舔他们鞋的模样,让卫阿嫱直接移开眼。
锦衣卫可没有夸张到将整个教坊司都包下来的程度,但弄个单独的院落还是可以的,然而他们就是想享受一番乐声袅袅,众人迷醉的感觉,当下谢绝,最后寻了个三楼临窗的包间,一低头便能瞧见一楼的乐女在弹琵琶。
此次来的锦衣卫约莫有十多人,大家自己动手将屏风推到一半,拉来案几并到一起,将合成长方形的案几最把头的两个位置给空了出来,就围着坐了一圈。
有嬷嬷要给他们带姑娘进来,也被他们摆手拒绝了,嬷嬷了然退了出去。
一个锦衣卫懒散道:“这教坊司平日我最不愿意来,谁知道就能碰见被你抓进诏狱的哪家官员女子,麻烦。”
另一个给众人倒上酒说:“与其让她们给送来,不如我们自己挑,也能避着点。”
“瞧,底下现在弹琵琶这个,我要是没记错是崔同知两年前回来时,将其父亲给抓到诏狱的,要是把她待回房,我都怕她半夜来个刺杀。”
锦衣卫们随口说着,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他们也不怕霍旭皓和卫阿嫱听见,低着声音抱怨,若不是为了有个差事能赚钱,早就不想干了。
此时一楼爆发阵阵掌声,向下一看,却是一群穿着西域服侍,戴着面纱的女子,正在下面跳舞。
柔软的腰肢随意弯折,纤纤玉手隔空轻点,让楼上楼下的男子心都酥了。
在卫强右手边的锦衣卫故意想和她套近乎,点评道:“卫千户你第一次来教坊司,我教你,挑女人,你得先看她的腰和腿,脸那个东西,蜡烛一灭,谁能看见什么。”
一群人怪笑起来,卫阿嫱却只是沉默地执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有人眼尖看见,站起来,“来来,走一个。”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那人喝到兴头,想故意显摆自己,“卫千户,你先挑,挑完我来给你掌眼,你看左边穿红衣服那个……”
他的话被卫阿嫱打断了,只听她道:“你说的姑娘肤若凝脂,眼眸灵动;中间领舞者,舞姿出众,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右边姑娘纤腰盈盈一握,几位姑娘各有千秋,她们跳的每一下都能和乐曲相对应,能跳出此舞,没有十年功底练不出来,我倒是觉得,每位都甚好。”
听了她的话,锦衣卫讪讪闭嘴,其他的人听她说完,再朝下望去眼眸一亮,顿时有人蠢蠢欲动要找嬷嬷要人,叫了两声见无人进来,便走过去开门要寻人。
门一被他打开,他顿时露出惊愕神色,“崔、崔同知?你也来了?”
卫阿嫱寻声望去,正巧同崔言钰的视线撞上,她心里可惜今晚问不了霍旭皓了,便若无其事地扭回了头。
崔言钰见状眸光更加深沉,让他面前的锦衣卫腿都有些打颤,陆行止摇着折扇在两人身上看后,笑着让他进去。
拼凑成的案几两头正巧有两个空位,大家招呼他们坐下,可崔言钰却直接走到了霍旭皓身边,霍旭皓心领神会,赶紧让出位置,等崔言钰坐在卫阿嫱身边后,那些锦衣卫有意无意地转过头不去看他们两个。
崔言钰伸手为自己倒了杯酒,在他们又开始谈天说地时开口:“刚在门口听到卫千户一番言论,想不到卫千户平日里对女色也颇有研究,不知卫千户对现在上台这位怎么看?”
这一口一个卫千户的,卫阿嫱睨了他一眼,向下瞥了一眼道:“中上之姿。”
“哦?”他饮下杯中之酒,玩味地把玩着酒杯,要笑不笑道,“那不知卫千户认为何种女子能得到更高的评价?”
卫阿嫱不假思索:“能吟诗作画、看书识字、不自怨自艾者,我认为上佳。”
崔言钰定定看了她半晌,低低笑了两句,正巧嬷嬷来敲门,吸引住了大家的视线,没让人注意他又连喝两杯酒。
嬷嬷是来告诉他们,教坊司刚□□好的,据说有倾国倾城之色,在家里没有衰败前,也是顺天府炙手可热的婚娶姑娘,今晚就要出来接客了。
要想抱得美人归,需得作诗一首,交由姑娘评判。
第一晚对男人来讲总是充满着诱惑力,整个包间的锦衣卫,除了崔言钰、卫阿嫱还有陆行止,都兴奋起来了。
嬷嬷重点在崔言钰和陆行止身上看了两眼,暗示之意十分明显,可崔言钰完全像是感受不到,对卫阿嫱道:“你要的会吟诗作画的姑娘来了,卫千户不若也显示一下实力,让我们羡慕一下。”
众人起哄,“崔同知都发话了,卫千户快来作诗一首!”
“卫千户没灵感是不是,我有,先让我来。”
立即有长相甜美的婢女端着笔墨纸砚上前,大家排着队将自己做的蹩脚诗写了上去。
崔言钰亲自将纸放在卫阿嫱面前,“写啊,卫千户。”
卫阿嫱和其冷冷对视,半天都不动笔,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万一对方真选中了她,让她如何与其共度良宵,他这是最近怎么了。
她执起笔,就在快要落下时,他倏地出手将她手里毛笔扔了出去,而后他不给卫阿嫱反抗的机会,直接拉起她的手腕就将她拽了起来,同旁边的嬷嬷道:“给我一间空房。”
“卫千户,我们谈谈。”
第90章 扬州阿嫱 掉马,晋江独家发……
“砰!”厚重的房门被崔言钰一脚踹开, 他从腰间掏出银子扔给嬷嬷,扔下一句, “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就半挟持带着卫阿嫱进了房。
直到房门在嬷嬷眼前被重重合上,她才对追上来的众锦衣卫露出一副原来你们是这种锦衣卫的表情,尴尬地带着他们做的诗走了。
锦衣卫们刚才在崔言钰突然暴起抓住卫阿嫱的时候,就愣住了,而后才反应过来纷纷跟上。
这下被嬷嬷看的有些臊得慌,有人道:“我怎么觉得崔同知好似和卫千户闹别扭了?”
一位已经成家的锦衣卫道:“你懂什么, 这叫夫妻情……情,那个闹着玩的。”
说话的锦衣卫在陆行止冷若冰霜的目光下闭了嘴,霍旭皓有些担忧道:“我们要不要进去?”
所有人像看傻子一般看他,陆行止过了半晌才将扇子打开, 恢复成往日嘴角带笑的模样, “不必, 言钰定有分寸。”
“那,那我们走?”
一位锦衣卫回霍旭皓道:“不走你在崔同知门口想干什么?没听见崔同知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走了走了。”
昏暗的屋内, 崔言钰捂着卫阿嫱的嘴直到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 才在她的挣扎下松开, 可另一只后依旧将她的胳膊反转着。
他先是在屋中看了一圈, 没有洗漱用的铜盆,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水壶上, 带着她向桌子靠近。
她还记得崔言钰满山寻她的事,知道最近他有些反常,因此没有剧烈反抗,就怕刚走的人再返回来,“崔言钰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不理会她的话, 崔言钰手一用力,直接将人半抱着放到了桌上,面具之下卫阿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屋里就是给客人行事用的,以红色为主色调,装饰的十分喜庆,空气中燃着的助兴香料不断散发香味,耳边是屋外唱曲的姑娘靡靡之音,她强自忍耐着。
但现在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她有些慌乱。
此时她几乎是贴在崔言钰胸膛之下,但凡她要拉开些剧烈,就会遭到他的钳制,反而让两人凑得更近,她微微仰头就能碰到他的喉结。
身后他伸着一只手正在够水壶,因水壶离得有些远,他有些够不到,便将身子往下了些,卫阿嫱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逐渐贴金桌面,若非她习武,腰上有力,现下就该直接贴到桌上了。
而他刚刚饮了酒,呼出的气都带着酒的甘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做什么?”
够了半天够不到,崔言钰已经逐渐没有耐性了,他将手按在桌布上,打算将水壶拉过来的功夫,卫阿嫱动了,她腿一弯朝他下三路踢去,被他灵敏躲过,而她肩膀向上撞去,在他扬头之际,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撑在桌上。
另一只手却对准了他的咽喉,她的手腕上绑着一只小巧的袖箭,即使屋内没有火烛的光亮,也能看见那冷白的寒光。
“崔言钰,你别太过分!”
他低低笑了起来,口不对心道:“我过分?这样就过分了?那我应该做些更过分的事,比如那天晚上没做完的事。”
“你在说什么?”
听见她好似都不记得那天,崔言钰充满邪气的眼里慢慢蓄起满满一层怒火,他一点点朝她靠近。
卫阿嫱向后仰了仰,胳膊往后缩了下,“别过来。”
瞥了眼她的袖箭,崔言钰干脆利落出手,一手扣在那支有袖箭的胳膊上,说着你要射死我的话,动作却奇快地将其卸了下来,卫阿嫱见武器被夺,也不在压制自己,与他动起手来。
越打卫阿嫱心里都拱出火来:“崔言钰!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崔言钰的又一个想抓住她的动作,“轰隆”一声桌子被她一掌震裂,崔言钰却迎着她的攻击,将上面的水壶抄了起来。
卫阿嫱眼眸一缩,赶紧撤回自己的手,声音中带着责问:“你疯了是不是?为了一个水壶你还迎我一掌!”
听着她好似为他着想的话,崔言钰带着水壶转了过来,他眼里有一层红血丝,低头看了看水壶里的水,没回答她的话,反而开口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什么?”
看着她微微蹙起眉头,崔言钰眼眸极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他道:“我是该叫你卫阿嫱……还是扬州阿嫱?”
卫阿嫱倏地握指成拳,喉头滚动,一时间嗓子竟是有些哑,“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扬州阿嫱?”
崔言钰上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但却还是让自己直视着他的眸子,他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他道:“我早先怀疑你是扬州阿嫱,却没有证据,在青州的时候,还故意试探你,可面具之下却是一张极像你母亲的脸,便打消了疑虑。”
“而后你我从青州一路走来,经历种种,我甚至已经不关心你的真实相貌到底是如何的了?你卫阿嫱用自己的实力,向我证明身份、容颜皆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