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云淡风轻,将女子的善变演绎的淋漓尽致。
夏泽心里一哂,不过细想之下,也怪不得瑛华。
他来公主府三年了,见过瑛华对江伯爻的暗恋,见过她如愿成亲,见过她婚后的悲凉。仿佛一场生动的戏,激_情上演再散场落幕,空留一片凄然叹喟。
“你别多想,今天真是一个误会。”瑛华见他不言,黛眉拢起,柔声细语道:“你放心,我会进宫向我父皇解释清楚的。”
“清者自清,公主无需多言,以后皇上自会明白。”夏泽不以为意,这种事就留给时间淡化吧,随后将手中的银票递给了瑛华。
瑛华默默扫了一眼,又将银票推给他,“只要你不放在心上就好,这银票是父皇赏给你的,你拿着吧,银子多了不压手。”
她故作镇定的扶了扶发簪,想了想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忙完这些时日,我替你寻个好人家的姑娘。现在你府邸也有了,也不缺钱,该成婚了。”
……成婚?
夏泽眉目一愕,无法再淡定下去,公主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又来了。薄唇翕动,还未开口,又被对方抢先。
“走了走了,这里憋死人了!”
瑛华跐溜一下冲出了书房,像隔壁惠王府养的灵提,一霎就没影了。
夏泽怔愣地站在原地,门外有光照进来,尘土在空中打着旋儿。
今天这真是……
什么事啊?
关于夏泽的婚事,瑛华并不只是说说,回去就开始着手进行,命令手下人去搜罗京城适婚年纪的少女,身家必须清白。
几天后,夜晚风雨骤来,满院树木摇曳,秋末的萧瑟寂寥真正袭来。
乐安宫内烛火通明,瑛华穿着一身中衣,埋伏在案,一双美眸仔细盯着眼前的画。
画上是一名婀娜身姿的少女,她端详许久,最后不满意的摇头。
画中之女面容娇俏,可惜生得一双桃花眼,又眼尾上吊,魅惑如狐,并不适合夏泽。
她把画卷起来,随手扔进一侧堆积如山的画卷堆里,抬起手,指腹捻了捻太阳穴。
沉重的木门被人打开,有冷风裹着湿意趁机扑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翠羽将油纸伞梭在门外,提着裙角迈进门槛,又回身把门阖上,右手握着一个画轴。
“公主,外面又送来一个。”她呵了下冰凉的手,将画轴放在书桌上,慢慢摊开,露出一个身穿桃粉交领裙的女子。睨了一番,咂嘴道:“这个不好,不及您半分好看。”
“找妻子怎能以貌取人呢。”瑛华凤眸蕴光,白皙如玉的手指在画像上轻轻点着,“我倒看着这个可以,面容敦厚,身材风韵,虽不是倾城姿色,但适合过日子。”
“您这好像给自己儿子讨媳妇似的。”翠羽打趣道,从一旁的红木衣架上取来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
“可不是么。”瑛华微勾唇角,双手将大氅拢起,“夏泽跟我这么多年,必然不能亏待了他。”
“奴婢不明白,您跟驸马吵也就算了,怎么连夏侍卫也不要了。”翠羽思绪纷杂,将画卷起来,放进右边的锦匣。
毕竟两人好了也快一年了,即使没有深厚的爱意,也得有一丝别样的情感吧?
她顿了顿,又道:“公主,您就舍得拱手相让?”
瑛华缄口不答,把玩着桌案上的一个小砚台,上面雕着一朵荷花,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蛙蹲在上面。
灯火之下,她的面容柔和温雅,如墨般的眼眸深邃无底,偶有暗光浮动。
自从李福走后,她想了很久。父皇已经对夏泽怀有戒备,而她这次重生还有很多事要做,如果想要保住他,唯有让夏泽远离她。
上一世的悲怆还历历在目,她不想再让夏泽跟着一起坠入深渊。
张伯爻和瑞王逼宫篡位,必然牵扯甚广,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
若想扭转乾坤,势必就会掀起一场波涛暗涌。
她不想让夏泽参与进来,现在为时不晚,一切都还还来得及。
看着他娶妻生子,其乐融融的过日子,她心里也踏实,算是……她的报恩吧。
“选了几个了?”瑛华淡淡道。
翠羽数了数锦盒里预留的画轴,“算上今天这个,八个了。”
“差不多了。”她打了个呵欠,神色倦怠,“先这么着吧,明天让夏侍卫自己挑吧。”
第14章 、被逼成亲
这一晚,瑛华把自己闷在温暖的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湿寒摇曳,淋漓的雨扑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风势欲烈,裹挟着斜生的树枝,轻轻晃出变幻莫测的枝影。
“翠羽。”她轻轻唤了声,钻出头来,仅仅露出一双盈润的双眼。
翠羽很快从外面的小榻上起来,微蹙眉头道:“公主,怎么了?”
“看样子今晚的雨停不了了,你让夏侍卫回澜华院歇息吧,不必守着了。”
“好,奴婢这就去。”翠羽麻溜的出去了,很快将话传达给了夏泽。
瑛华缩在床上,能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在窗边踱了几番,继而渐渐消失在疾风骤雨中。
夜晚总会让人胡思乱想,她又一次阖上眼,心里有说不出的烦躁。
“您就舍得拱手相让了?”
翠羽的话不停在脑海里盘旋,明天夏泽就要敲锤定音了,她竟然生出一丝不舍的情绪来。
有些人在身边时并不在意,若哪天真的要走了,心里就会空的很,这大概就是人之贱-性。
她无可奈何的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直到后半夜雨势小了才睡着。
翌日,瑛华起了个大早,梳洗一番就让翠羽把夏泽叫了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夏泽恭顺施礼,穿着一身皂色交领常服,乌发束的一丝不苟,看起来格外精干。
瑛华柔柔的看他几眼,微一扬手,翠羽即刻就拿出四幅画像,一一在桌案上摊开。
“快过来挑一下吧,你看看喜欢哪个?”瑛华面上喜滋滋的,敛起罗紫袖阑,亲力亲为的给他介绍起来:“这位是京城付员外的嫡女付霜霜,年十五。这位是刘氏钱庄的嫡次女刘湘蓉,年十六,这位是……”
夏泽低沉着嗓子打断了她:“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为你物色的妻子人选呀!”瑛华莞尔看他,“别院也给你了,若你不想再做侍卫,我也可以允了。到时候我替你求个闲散官职,如此一来,多好。”
她唇线扬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美眸中光华宴宴。
夏泽只觉得她的笑容格外刺眼,原本以为她只是在说笑,没想到还动真格了。
他压低眉宇,画像看都没看,“都不喜欢,公主若无他事,我便出去了。”
见他转身要走,瑛华急急叫住他。
“欸,你站住!”她往前追了几步,“这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不仔细看看就否决了,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儿戏?”夏泽冷然道:“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面上携出少见的不羁之色,瑛华被他慑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禁颤了颤指尖儿,“当然是让你成亲啊。”
“不需要。”
“怎么就不需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二十有三了吧,在民间你这个年纪早就娃娃满地跑了,你还不急呢?”她放低了声音,“现在我来做主,为你挑的都是富裕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人品端正。你倒是说说,究竟哪点不满意,我按你的要求去寻就是了。”
她像个老妈子似得,苦口婆心地劝说。
然而对方并不领情,眼角眉梢都浸满冰霜,寒凉之意倍出,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想成婚,公主不必忧心了,顾好自己便是。”夏泽扭开脸,不再与之有视线纠缠。
然而这却惹毛了瑛华,“夏侍卫,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知道这些人我挑了多久吗,累到眼都看花了。”她扬手一指,“翠羽,你告诉他是不是?”
翠羽呆若木鸡,好半晌才斗胆说了个“是”。
屋里气氛紧张,夏泽对公主如此怠慢,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忍不住屏气敛息,恨不得将自己化为一股青烟随风散去。
“我这是好意。”瑛华又丢了一句。
“好意?”夏泽冷哂,“恕我斗胆,公主的好意可曾有一次问过我吗?”
瑛华一怔,好似从对方那双沉寂的眼眸中看到一抹哀凉,稍纵即逝。
“当初公主不顾我的感受,非要让我陪寝,现在又擅作主张将我推给旁人。”夏泽顿了顿,“男女之事,本应你侬我侬,是不是公主所言?我本以为公主活的透彻了,却没想到只知表面,不知其里。”
在他心里憋了很长时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瑛华对怼的哑口无言,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张起,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少顷,只见他解下腰间佩刀,半跪在地,双手将佩刀呈上,“我是侍卫,并非男娼,任由公主宰割相送。成亲之事恕我难以同意,若公主执意如此,不如将我就地正法吧。”
“寝殿出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我……”瑛华缓过神来,只觉得血气上翻,心里委屈万分,面上却疾言厉色:“我不会让你死,你也死不了!这个亲,必须成!”
气性一来,两人就这么较上劲了。
夏泽漠然的看着她,紧攥着刀鞘的手青筋外露。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瑛华气急败坏,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我倒要看看,你为了拒婚还能干出什么事?还能因为这自杀不成!”
话音刚落,她登时就后悔了。
好在夏泽并不在意,只在心头冷嗤。
自杀?
他一介堂堂男儿,岂会这般脆弱不堪!
夏泽冷眼一抬,面前的女人张牙舞爪,高扬着头颅,丝毫没有温婉可人的样子。
往常瑛华素来爱招惹他,他永远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她生气,他就沉默。她发泄,他依然沉默。
现在她又来逼他,像以前一样,逼他投降示弱……
夏泽岿然不动,这一次没有再闪躲。
屋中一片沉寂,两人的眼神正面交锋。
瑛华逐渐败下阵来,内心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夏泽一反常态,眼神如若冰刃,仿佛要将她层层剖开才肯罢休。
她微微咬唇,绛红的唇畔留下一道儿白色牙印。
正在想该怎么办,夏泽却蓦然起身,一片阴影随之扑在她身上,让眼前的光景黯淡下来。
“你想干什么?”她警惕的锁紧眉头。
“公主铁了心让我成亲?”
“那是当然。”她不肯松口,“我这是为你好。”
夏泽缄口不言,只是意味不明的望着她。
末了,倏尔一笑,手中的佩刀被他仍在地上,发出哐一声脆响。
瑛华被吓了一跳,“你……”
夏泽唇边扬起浅浅的坏笑,朝她缓步逼近。
感觉到对方的不怀好意,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翠羽也心道不好,正要上前阻拦,却惊诧的瞪大了眼
夏泽大手一揽,将瑛华拉进怀中,右手抬起她尖削的下巴,沉沉吻了上去。
翠羽大惊失色,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红着脸跑出了寝殿。
外面天光灿烂,屋内气氛旖旎。
夏泽的吻异常霸道,肆意侵袭着她。
瑛华怔然而立,浓黑的羽睫轻轻扇动,眸光逐渐变得迷离。
纤细的手在他胸前推搡,逐渐变得柔弱无力,颤颤攥起,抓紧了他的衣襟。
夏泽就这样携她后退,将她逼在桌案前,俯身压下。
笔架砚台噼里啪啦散了一地,这个绵长的吻适才终止。
身下之人半阖眼帘,面带桃红,万分惹人怜爱。夏泽微微喘息,俯身贴在她耳畔,柔声道:“既然公主横竖都不肯让属下消停,那属下还是继续服侍公主吧。”
隐约觉得一只手抚上了酥-胸,瑛华遽尔回神,双手一堆挣脱了出去。
夏泽任由她逃脱,未再逼迫,眼光晦暗不明的看着她。
她拽着胸口衣襟,局促的喘息着,脸上绯红正浓。
“你……过分!”
好半晌,丢下一句话,夺门而出。
夏泽没有追出去,形单影之的站在原地,清隽的面容沁出一抹极浅的红。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倾洒在身上。
他深吸几口气,勉强扼住胸间狂跳,抬起手,轻抚了一下薄唇。
女子樱唇特有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在,竟有那么一点让他流连。
愣了许久,夏泽才漫步而出。
被逼无奈,他只能出此下策。
与其跟那些陌生女子共度余生,他宁肯留在公主府从一而终。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
一晃好几天都是阴雨连绵,气温也跟着骤降,到处都蔓延着湿气,让人心头压抑。
自从那日以后,瑛华一直没有搭理夏泽。
二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静静待在一个屋檐之下,谁都没有再提成亲的事。
翠羽却整天毛耸耸的,生怕做错事。
她深知公主的脾性,现在憋着不言,倘若给一个爆发点,恐怕会作到天崩地裂,鸡飞狗跳。
直到德音带着张苑上门请罪,才算打破了府邸的沉寂。
这一天,好不容易雨停了。
张苑上身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后面背着荆条,手里拖着一沓厚厚的宣纸,定定跪在庭院里,请罪的架势非常真诚。
瑛华跟音德坐在廊下搬出的椅子上,审犯人一般看着他。
“姐姐,自从上次我让他回去,张苑一直都没有怠慢,整日都在写。”音德讪笑,“奈何他写字慢,这才抄完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