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当初板凳的爸爸留下了一笔赔偿款,却被她拿在手里,还对板凳不好,经常只给他一点点吃的,这么小就让他去帮大队放牛赚工分。所以那次板凳放牛时,哪怕差一点被牛给拖死,也不敢松开牛尾巴。
因为牛要是没了,那他回家也会被打死。
最后的结果出来,板凳的确是得了小儿阑尾炎,情况比较危急。本来他得了阑尾炎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也就算了,还喝了好几副没用的药,把情况搞得更加严重了一些。
这种情况只能开刀切除阑尾。
其实阑尾炎手术也只能算是个小手术,难度并不大,但是小儿阑尾炎的手术会比成人的复杂一些。而且在手术结束之后,会有一些并发症,需要照顾得当。
在二十一世纪,阑尾炎已经可以做微创了,但是现在的医疗条件远远不如以后,所以还是得开刀的。
“姐姐,怎么了?”板凳看着温粟粟看完了结果却没有说话,忍不住侧过头来,看着她问道。
他不知道什么叫阑尾炎,也不知道这个病严不严重,会不会死人。他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好痛,其实之前奶奶带他去葛大胆那里看病的时候,他有时候也在想,死了也不错,死了就能跟爸爸在一起了,就不用老是被大伯娘打骂,不用被堂哥他们欺负了……
奶奶也不用老是抱着他哭,说他命苦了……
“我是要死了吗?”板凳眨了眨眼睛,颤抖着嘴唇问道。
温粟粟看着板凳清澈的眸子,还有他说到‘死’时,却一点都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板凳并不怕死,只有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的人,才不怕死。
她深呼吸一口气,走到板凳身边,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然后又捏了捏他消瘦的脸蛋,说道:“呸呸呸,童言无忌,什么死不死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你就是得了小儿阑尾炎而已。这个病很多人都得过的,只需要开刀做个小手术,把阑尾割掉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看着板凳似懂非懂的表情,温粟粟问道:“板凳,你相信姐姐吗?”
“嗯,我信的。”板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现在就出去跟你奶奶说,我给你做阑尾炎切除手术。”温粟粟朝板凳笑了笑,让他现在这儿躺一会儿,自己则是朝门边走去。
刚走到门边,正准备把门打开,想到什么似的,她回头又朝板凳笑了一下说道:“对了,上次你送给霍参谋长的鸡蛋我也吃了,特别香。之前跟我们一起坐车的那个阿姨你看到了吗?就是带着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的那个阿姨,她烧的饭菜可好吃了,下次姐姐带你去吃。”
板凳不想活了,是因为他觉得他的爸爸死了,妈妈不要他了,又总是活在大伯和大伯娘的谩骂和奶奶的眼泪当中。小小年纪的他承受了太多的消极,没有什么令他留恋的。
而温粟粟对他说这些,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想给他一点点温暖罢了。
果然,板凳的眼中亮了亮,精神头比之以前也好了许多,他点头说道:“好。”
将门打开,温粟粟一走出来,原本坐在走廊上等候的黄春菊就立马站了起来,跑过来问道:“医生,我们家板凳这是生什么病了?查出来了吗?”
“检查结果出来了,就是小儿阑尾炎,情况比较危急,必须要开刀,做阑尾切除手术。”温粟粟说道。
黄春菊听到‘开刀’这两个字,却是吓得脸都白了。她的脸上满是震惊,颤抖着双手拉住了温粟粟的衣袖,不确定地问道:“开刀?你这话的意思是说,要在我孙子板凳的身上开一刀,才能把那个什么阑尾割了?”
“嗯。”温粟粟点头,“这是唯一根治的办法。”
“就不能吃点什么药吗?板凳才那么小,他怎么能开刀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我将来入了土,可怎么向栓子交代啊!医生,你想想办法,给板凳开点药吧。听说西药比中药好,见效快,你给我开点西药,我拿回去给板凳吃,我把我的棺材本都带上了,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黄春菊吓得声音都在颤抖,那张原本就长满了褶子的脸上,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婶子,不是钱的问题,要是吃药能吃得好,我肯定会给板凳开药的。”温粟粟皱起眉头,虽然对于黄春菊的反应有些无语,但也能够理解。
这到底才是七十年代,很多人对于开刀做手术并不了解,觉得在人的身上开一刀是很可怕的事情。
“可是……可是板凳才七岁啊!”黄春菊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耷拉着头,说不出话来。
霍温南走过来,劝道:“婶子,开刀没有你想象当中那么可怕,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板凳会好好的。”
黄春菊抬头看了霍温南一眼,还是有些没办法抉择。就在这时,霍温南走进了拍片室,没过多久就把板凳抱了出来,板凳看着坐在地上的黄春菊,哑着嗓子说道:“奶奶,我要开刀,不会有事的……”
黄春菊听到板凳的声音,赶紧抬起头来,看着他坚定的表情,默默无语。
而温粟粟则是看了一眼霍温南,霍温南肩宽腰窄,怀中抱着板凳却站的笔直。温粟粟看他的时候,恰好他也扭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当中对上,他问道:“能行吗?”
他只知道她读过卫校,但学没学过这些却并不清楚。若是她没有把握,他可以立马让邓进步去水库那边要一个有经验的卫生员来。
既是为了板凳着想,也是为了她。
温粟粟手心沁出汗水,她之前看过好几起阑尾炎的案例,但是自己动手做还是第一次。但阑尾炎并不是什么难做的手术,她看案例的时候在脑子里也模拟了许多次,自己动手术的场景。
虽说当初她学医只是一时意气用事,可她学东西快,成绩一直都是优秀的。她对自己是有信心的,此时面对霍温南的回答,温粟粟郑重点头:“我可以的。”
“好,那你去准备手术吧。”看着面前表情镇定的小姑娘,霍温南是真觉得,她跟之前比起来成长了许多,变得令他忍不住心动,快要移不开目光了。
黄春菊虽然吓得两腿打哆嗦,可是经不住板凳自己要求要做手术。再说了,医生也说的很清楚了,这个病吃药是吃不好的,只能开刀。
她没有别的选择。
温粟粟朝一旁的杨思芳点点头,说道:“思芳,你跟我一起准备一下,等下辅助我做手术。”
杨思芳虽说是卫生员,但她的年纪也不大,跟温粟粟一样今年才十九岁。来兵团的都是城市里的知识青年,这批人里小的能有十五六岁,大的也才二十左右。
杨思芳虽说读过卫校,但是自从来了兵团,更多的时候都是帮知青们处理一些伤口,接触过的最严重的的手术就是,上回温粟粟给谢志毅缝合伤口了。
像今天这样要在肚子上开刀的手术,她还从来没有做过,心里头到底有些发虚。但是在温粟粟让她帮忙的时候,她还是赶紧应了一声,跟在温粟粟后面,任凭她的差遣,有时候遇到不懂的,还会问一问。
温粟粟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独当大任的一天,每当杨思芳问她什么,她都会耐心地向她解释,杨思芳受益良多。
按理来说,手术之前都是需要禁食的,阑尾炎手术也不例外。但是通常也会遇到像板凳这样的紧急情况,在情况比较棘手的情况下,不能再等上几个小时的禁食欺,所以会直接手术。
不过还好,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温粟粟已经问了黄春菊关于板凳的一些情况。黄春菊说了,自从板凳肚子不舒服以后,就没怎么吃过饭,实在是疼的吃不下了,尤其是今天,就只喝了一点粥,还是早上喝的,不打紧。
板凳被送进了手术室,他躺在床上,温粟粟给他打麻药的时候告诉他,让他睡一觉就好了。麻药见效之后,板凳果然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两天他疼得都睡不着,肚子疼得他打哆嗦,还伴随着发烧,惊跳。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他的爸爸。
他爸爸不是什么起眼的人,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村人,扔进人海当中可能都捞不出来了。可是在他的眼中,他的爸爸是最了不起的人。
他爸爸是为了救人死的,遇上了塌方,救了三个人,可惜在准备去救第四个人的时候,被二次塌方永远的压在了地底下。爸爸没读过多少书,却教会他很多大道理,要学习雷锋精神,乐于助人,要对帮助过自己的人感恩,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恍惚间,板凳好像又看到爸爸带他去放牛了,他坐在牛背上,看着他爸爸站在村南边的芦苇荡。风好大啊,把芦花吹散了,满天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落入他的眼中。他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爸爸不知道躲到芦苇荡的哪一片去了,他怎么找不到了……
他急的满头大汗,一直叫啊,喊啊。
后来爸爸又出现了,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他们父子两个就在芦苇荡里穿梭着,爸爸说:“板凳,爸带你找野鸭蛋去,找到了野鸭蛋,让你妈炒了给你吃,我们板凳过两天就过生日了,过完生日就八岁了,是男子汉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唱着歌……
温粟粟手中拿着手术刀,一边动手术,一边对杨思芳讲解着。她虽说是第一次做这种手术,但是难度不大,板凳虽说耽误了一些时间,没有及时来医院,但是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棘手。
将阑尾切除之后,便开始缝合伤口,缝合伤口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拿手活。
就在这时,板凳似乎有感应一般,嘴里叫了一声“爸爸”,接着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手术成功了。
温粟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着板凳的那一声爸爸,心中却为之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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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外面,邓进步将车子停好之后,就马上来了卫生所。
此时板凳已经被送到了手术室,走廊上,黄春菊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陈月芬在她旁边陪着,宽慰着她。
“婶子,你别这个样子,其实不就是在肚子上开一刀吗?没你想的那么吓人的。你想啊,咱们女人生孩子,不也是在鬼门关走一趟吗?遇上一些自己生不下来的,还不是得去医院,从肚子上开一刀把孩子拿出来?生那么多孩子都没事,板凳能有啥事啊?再说了,你还不知道我那个妹子,她可是很厉害的,她说没事就没事,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黄春菊听着陈月芬的劝,虽说很感激她,但是板凳一分钟不出来,她就得提心吊胆一分钟。
另一边,霍温南则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兴许是因为这两天太累了,一直没有时间好好休息过,平时坐着也跟身姿挺拔的霍温南,此时的坐姿有些随意,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的感觉。
霍温南家里往上数,好几代都是军人,母家从前还是前清的大臣,有个姨婆曾经入宫做了皇帝的妃嫔。
在这样的家庭当中,霍温南无疑是矜贵的,再加上他那张精致的脸,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副贵公子模样。
邓进步走过去,问道:“参谋长,要不然你先回宿舍休息?”
霍温南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板凳去做手术了,我等手术做完了再说。”
嘴上说着都是在等板凳,但其实只说了一半。除了等板凳之外,他还在等温粟粟。
就在这时,手术室大门被推开了,温粟粟从里面走了出来,将口罩摘了下来。
霍温南寻声望去,黄春菊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因为坐的太久了,脚有些发麻,差点又摔下去,好在被陈月芬扶了一把。
“怎么样?怎么样?板凳他没事吧?黄春菊颤抖着双手问道。
温粟粟白净的面上有些红润,额前的细发被汗水打湿了些,她摇头说道:“板凳没事,手术已经做好了,等麻药的药效过了之后,他就会醒过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黄春菊悬起的心这才落了地,彻底放心了,连忙对着温粟粟感谢:“谢谢你啊,温医生,真是太感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温粟粟朝黄春菊笑笑:“没事,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
板凳做好了手术,还需要在医院住上几天观察一下才行,看看后期会不会有什么并发症。温粟粟给板凳单独安排了一间病房,板凳的麻醉药效还没有过,此时仍然还在睡梦当中。
或者说,他做了一个美梦,一时之间还不愿意醒过来。
温粟粟给他掖好被角,正准备出去,谁知病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温粟粟以为是黄春菊,转过身去,正准备让她轻点儿,让板凳好好睡一觉,别吵醒他,却见进来的那人根本就不是黄春菊——
而是霍温南。
第33章 33
霍温南走进来之后, 又把门闩给拉上了。
温粟粟看到他这个操作,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同时还有满脑袋的问号,霍温南这是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把门闩拉上, 他难道是想就之前她看了他体的事情而找她麻烦?
“霍参谋长, 你这是想做什么?”温粟粟有些警惕地看着霍温南。
而霍温南却一步步逼近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近到成了一个危险的距离。而温粟粟的背已经贴到了墙上, 退无可退, 她一抬头,就能感受到来自霍温南的气息。
清冽的味道。
温粟粟伸手挡在了两人之间, 将霍温南往外面推了一点。她抬头看着霍温南,一本正经地说道:“霍参谋长, 我们两个之间应该保持安全距离,你现在应该离我远一点。”
霍温南睨着眸子看她, 哦?
他们两个此时此刻的确隔得很近,近到他都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甜甜的味道。她的肤色很白,脸上没有丝毫的瑕疵, 他们隔得太近了, 从他这个角度,甚至可以看到她圆润的耳垂上, 细小的绒绒毛。
她的唇是健康的粉色,不加任何修饰,却格外的好看。温粟粟是很好看的,这个毋庸置疑,可是霍温南却好像最近才发现, 她好看的过分。
她柔弱无骨的手为了推开他,撑在了他的胸口处。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温粟粟还几不可见的伸手悄悄捏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温粟粟站直了身体,将手收回来。用咳嗽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想跟我说澡堂那件事情,我是可以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