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了你我,他才更放的开手脚,这是师徒该有的样子么?可不要自欺欺人,我跟着纪素仪这么多年,对他的底细知道的一干二净……”
公狐狸努力给纪素仪的恶性添油加醋。只见眼前的少年神情越来越复杂,眼里似有动摇,手握成拳,最后在床榻上猛地捶了一下。
“你一面之词,我怎会相信你!”他才跟木沉香打过,如今胸口剧烈起伏,脸沉了下来。
“你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自欺欺人,我能怎么办?”木沉香悠悠摇着尾巴,见时机够来,开始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
……
他原以为要说到天亮才能说动这个年轻人,谁知一炷香的功夫百里珩就把他身上的枷锁也劈了开来,拽着他的大尾巴翻出了皇城。
他不说话时身边的气压都低沉极了,与往日比起来有大不同。
两个人一路夜奔,速度上木沉香比起百里珩来不知快多少倍,于是这后半夜就成了他驮着百里珩,拼了命的跑才在日落前入了城。
这洞仙城原有个规矩,即日出开门,日落闭门,乃是东洲的青阳顾氏下的规矩,进城前还要缴上一笔押金。
木沉香化为人形后混了进去,抬头望着渐渐暗淡的天际,他难得能喘口气。
守门的是几个顾氏子弟,在他们入门后挥旗,城门慢慢合上,旷野中的冷风被阻隔在外,泛黄的结界完全打开。
而等俞秋生跟纪素仪到达这儿已是三日后,两人路上被沙尘暴阻隔,无法御剑,纪素仪便带着她走过来。
那时候两个人才出帝都,一千里外就是草原,入秋后此地频频起沙尘暴,将牛羊草木屋棚都挂上了天。
俞秋生是头一回见,身旁无处可抱,便战战兢兢地问纪素仪:“咱们这怎么过去?”
纪素仪盯着天象,原是要硬冲过去,可一声雷暴后他骤然改了主意,窥到了一缕即将下达的天机。
空气浑浊,乌云蔽日,黑压压地还在不断降着高度,仿佛要将这一片空旷之地压挤成线。
他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伸手勾着她的腰带,以防着人被吹走,嘱咐道:“这是尘沙被卷起来,要去往另一处,似有旁人在渡劫,不用打扰。”
“渡劫?那我怎么不见刮风下雨打雷?这时候刮什么沙尘暴。呸呸呸!”俞秋生张口说话时沙土都飞到嘴里了,她说着说着就弯腰在吐,吐着舌头眉头皱的厉害,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脚要离地了。
沙尘暴正往这儿来,在她说后不久,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
纪素仪半抱着她伏在地上,发带被吹飞起,暗沉的光线里,他腰侧的流光在微微发亮。云层上蓄足了闪电,直冲此处而来。
纪素仪蔽了俞秋生的五感,身体伏在上面忍了几下,面色渐渐苍白。雷电共有十八道,几乎无间歇,力道穿透筋骨,非常人能忍受。他闭了闭眼,喉结微动,嘴里涌上一口腥甜。渡劫于修士而言极为凶险。
原本俞秋生要结外丹,但最后一丝瓶颈却也总不得过,而现下这人,似乎接替了她的修为,顺势为她冲过那一点瓶颈。
他思前想后,忽觉得有几分荒诞不经。结丹这样容易,难道是因为换了魂魄么?或许也是不准夺舍存在的理由?
这雷劫来的如此之快仍然超乎纪素仪的相像。
他的下巴搭在她肩上,感受着温热的体温意识渐渐麻木,此刻无意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
要是让她自己来受,兴许早给劈死了。
纪素仪护着她,视野开始模糊,用力压得俞秋生不得动弹。等雷劫过去,是一片暴风雨。狂风怒号,先前她以为的渡劫场景终于来了。
而俞秋生被压得呼吸困难,撑着手也起不来,五感被蔽了之后犹如笼中困兽。心理学上曾做过这样的一个实验,委实说这是一种变。态的煎熬。
她心跳渐快,在意识即将萎靡之际,纪素仪大发慈悲地让她恢复了,只不过一头栽倒在她胸口,将两团小兔都要砸瘪。
看着纪素仪如此虚弱无力,俞秋生捧着他的脸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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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纪素仪紧闭双眼, 安静的像睡着一般。
长久的清醒下他险些忘记了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做的梦,被拉入冗长的过去里,所有不堪还有遗憾皆被无限的放大。
他似乎又成了独自负剑前行的蝼蚁。
纪素仪出生在凡土的一个边缘小镇, 长生观招徒时看中了他的根骨,于是将其收为弟子。大概就是从那时起, 纪素仪碰到了不属于闭塞小镇里该有的东西。
他是个极有天赋之人, 不过向来无情, 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沉。
离别故土, 纪素仪对什么都兴致寡淡, 全当做一个累赘,只尽力驮好。
少年时的凡土经历无外乎便是斩妖除魔学习,而纪素仪精通阵法便也是从那个时候钻研出来的。
长生观里没有人比他更勤奋,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老观主要收他为关门弟子,待他驾鹤西去后便由纪素仪继承衣钵。
如果……
那晚上高楼上几盏风灯灭掉, 乌云蔽月,恰逢阴历阴日阴时, 压在镇魔塔下的妖魔怒气都比往日高涨, 静谧的夜色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拨开了塔里的禁制。
纪素仪在梦里静静地观看那一夜自己是如何手刃老观主的。
他在黄昏, 被洗的干干净净、剥的干干净净,四肢绑缚像是头年纪轻轻待宰中的羊羔。地上的阵法他只消看一眼便知是干什么的, 是夺舍。
那双干枯的手指抚摸过精致的眉眼,纪素仪冷笑,眼见着面前枯槁憔悴的老东西想要夺他的躯壳,他不由问:“喜欢我这张脸?”
穿着鹤氅的观主着迷了一般,勾着他的下巴,同他温声道:“人生苦短, 你还年轻,等你下一辈子投胎的时候,万万不要入我长平观。你这样的天赋,便是放到中洲那些修仙世家里,也是难得的好苗子。”
“我养你这么些年,合该要讨一点好处,不多时你就会使长平观的观主,还会是大燕的国师,受天下人的供奉!”
纪素仪静静听着,余光瞥见四周的烛火,心里想着,原来人都是这种表里不一的畜生。
初冬的天里窗外冷风卷进来,烛火微晃,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动了动指尖,抹去阵法上的一处纹路。
从伤口处传来的痛处远不及冬日的寒意,老观主在放他的血,猩红的汁液被他舔到嘴里还评头论足了一番。
“美极了。”
梦里面一切重现,一向秉持清规戒律的纪素仪用反向阵法杀人,那是他十六岁的时候。在精通的领域上,已近腐朽的老观主压根不知道那个反向阵是什么。
他穿好自己的道袍,腹部的窟窿堵不住,低温下不断重复着肌理被撕裂的痛苦。
“滚。”纪素仪踉跄着站稳,一脚踩爆老畜生的头颅,末了嫌弃地脱了鞋,赤足走到了镇魔塔底。
禁制松弛后的牢笼里妖魔疯狂,纪素仪忽而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选择这处。
要是失败了,那自己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他扶墙,低低喘了口气,指尖点着腹部粘稠血液也舔了一口,唇色嫣红。
纪素仪尝出来的味道淡如清水,可渐渐地盘桓在舌尖的是一种数不出的美妙。
原本想着的乃是他杀了这么多妖魔,若是死在他们手里,也算有始有终。可这一刻他忽然改了主意,咬着牙以血绘就了一道上古绝杀阵。
梦里的这一场癫狂最后以他滚出镇魔塔为结尾。
帝都才初冬的天气,竟然就下了小雪,白色道袍被血染红,他瘦削而清隽的面庞上带着浅浅笑意。
梦里面,多年后观看这一幕,纪素仪只觉得人心可怖。
……
他从中洲跨越屏障中的无人旷野,背着一把驱邪桃木剑,远望地平线上的红日,似被颜色所迷惑,最后一头栽倒在了木沉香蓬松的狐狸尾巴里。
再次醒来,纪素仪已然到了中洲,可木沉香跑了。他追了一路,在一座山下从狐狸洞里将其掏出。
恰逢上阳虚派收徒,他又去了一个世人口中的名门正派。
纪素仪这辈子有两大优点,一是自己的皮囊,二是自己的天赋。
这次又如愿以偿。
山上修行日子格外平静,直到某一天纪素仪院里的树苗长大,生出了一个树灵。
第一天就叫他发现,树灵身子骨透明,仿佛是水做的,日光下剔透玲珑。
纪素仪喜欢玩弄这个树灵,在她哭的伤心欲绝时心里最为舒畅,亲过摸过后,心里又有一种渴望,说不清道不明。
若真要说,大抵就是想要将她的心也剖开,看看里面想的是什么。从自己的树上生出,自当是认他为主,心里只有他。
而后面的事情总是一团糟。生活注定要迤逦前行,一马平川的幻觉之下全是自欺欺人。
人心难测。
……
纪素仪的梦并不安生,几回皱眉被她抚平后心口一闷,被甩出旧日旧景,眼睛睁开后迎接他的是天边的第一缕霞光。
白生生的小姑娘探头入了视野,她一惊一乍道:“师父你醒了?做噩梦了?”
纪素仪面上挂着冷汗,伸手猛地抓着她,盯着那张脸神情却渐渐由期望化作平静。
他说:“没事。”
她还好好的,说明雷劫确实过去。
那些雷打在他身上,俞秋生虽是过了外丹劫,可她外丹并未凝聚,里里外外还与往常无异。等她下一次内丹凝结,兴许要有双倍的雷劫。
纪素仪松了手,翻身从草地上起来将她打量一遍。他平生最忌讳的是夺舍,可他心里无比清楚,俞秋生的存在大抵跟夺舍不是同一概念。
她活着的时候,纪素仪愿意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若是在同一物上耗费太长时间,却也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俞秋生没有天雷锻体,看样子经受不住太多的伤害。外丹境跟练气、纳元、周天比起来,有天壤之别,不但阳寿会多出五百年,此外灵府贮藏得灵气会扩大三倍。
而后他探了探俞秋生的灵脉,原以为凝滞的脉络竟流畅起来,似有外力打通过。
纪素仪微诧,但面色不显继续探下去,谁知下一秒骤然被反噬。面前的俞秋生呆愣住,下意识将纪素仪的手甩开了。
方才那种感觉形容起来,就像是被电过一样。
“你做什么了?”俞秋生抱着手,后面退了几步。
雪白的衣袂被晨风吹起,他像是做梦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上面开出了一朵小花,风里摇曳。
像是看过千万遍,纪素仪一错不错地盯着,声音微弱无闻:“你怎么会开花呢。”
这声音听在耳里,仿佛是风声,刹那间就散了。俞秋生咽了咽口水,见他这魔怔了的样子,头皮发麻,自己抱着手也是难以置信。
“我怎么知道,基因变异?反正又不会吃人,师父你怕什么。”她做梦的时候确实会开花,可这是现实,乍一看到那东西,俞秋生也有一种虚幻感觉。
她粗暴地将小花摘了下来,心里惴惴不安。
纪素仪不像是过去就认识她的样子,这时候看着这些花,怕是把她当妖物了罢。
于是她发誓:“你放心,这花儿以后肯定不长了,我是个实打实的仙门弟子,绝对不是什么花妖。”
纪素仪:“……”
他默了会,再次看向她时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我不关心你到底是什么,只不过若是有什么隐瞒日后叫我知道,你知道结果的。”他黑沉沉的眼眸里似乎淬了毒,说话时透着一股阴狠意。
俞秋生背脊发凉,回忆着自他醒来自己说的每句话,几乎找不出半点错误来。
回过神来却见这人已经起身向前走去,没有丝毫要等她的意思。
“师父等等我。”
她跑过去,被他用剑抵住,淡声吩咐道:“离我三尺远。”
俞秋生吸了口气,问:“我身上有炸。弹?离三尺太远了罢。”
纪素仪缓缓吐出两个字:“妖物。”
她:“……”
眼角一抽,俞秋生几乎就想指着鼻子骂他是个神经病。可鉴于实力悬殊过大,她跟在身后努力想着说辞,毕竟自己会开花这事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唯一知道的便是,她在梦里快死的时候开花,睡久了要睡死的时候也会开花。在她上一回脱离梦境之前,似乎让二师兄浑身上下都开花了。
某种程度上说,确实也像个炸。弹。
但二师兄究竟死没死,听百里珩的意思,大概是活着的,不然大师兄怎么杀的他呢。可既然如此,梦里头又该作何解释??
俞秋生:“!!”
妈的,想的脑袋大,不想了。
这个想法于是最后不了了之,不多时两个人到了洞仙城。
排队进洞仙城她排在后面,纪素仪没有替她交的意思。于是自己只好摸遍浑身上下,最后苦哈哈地把头上簪子递过去,说:“这是上好的秋芜木制成,雕功肉眼可见,极好的,就能抵进城费么?”
守门收费的顾氏子弟看了眼,相顾无声,就在俞秋生即将绝望之际,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进去吧。”
她长吁一口气,纪素仪这人的性子阴晴不定,她跟着当真心累,便偷偷在心里骂了他几句。
但中途纪素仪回头,眼神晦暗不明,俞秋生立即神情肃然。
“我们要不要留宿?”
她才把话说完,谁知他就提步走近了一间客栈。
俞秋生顿时垮了脸。见周边有个当铺,俞秋生是想也不想,进去当自己的药片。
这座边缘小城几乎都是东洲的丹师世家顾氏在经营,对于灵药视之如粪土,她的药片未能成功当出。
俞秋生于是上下翻找,把木沉香给她的那些可以丰胸的类似荔枝的水果拿出来,老板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