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狼嚎,圆月才升起来,浓雾渐散。
“到了。”
他把俞秋生丢在地上,沼泽边缘的密林中都先有长平观的弟子踩了点,提前贴上驱邪的符篆,若不然这个时候视野已然全部被白雾遮挡。
“除妖,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的进展。”纪素仪掸了掸袖袍,好整以暇看着她,示意道,“若是死了,正当好,我收个清净的徒弟。”
少年白衣蹁跹,飞身站在了粗壮的树干上,在若有若无的雾气中如同鬼魅。
俞秋生愁的额头上直冒汗,拿袖子一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结结巴巴道:“我不是对手。”
这里面的东西她曾是见识过的,头一个形容词是恶心,第二个形容词就是凶猛。
见纪素仪无动于衷,俞秋生才斗胆加了句:“要不然师父再教我一招?”
白衣少年斜倚着树,眼神慵懒,半阖着眼没了耐性。
“若是不动手,为师现在就削掉你的头发。”
随之见光一闪,砍断她头顶上的雾气,凌空扫开了一大片蹿出来的蝙蝠。俞秋生却只觉得头顶一凉。
要是纪素仪手抖一下,她是不是就成地中海了?
俞秋生:“!”
她赶紧把富贵剑叫出来,深深吸了口气,一手捏拳给自己打气。
俞秋生探了探前方,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之上,眯着眼看浅水中扭曲的影子,阴风阵阵,她心跳极快。
打架,气势要足,她随后抖动剑身扰乱水面,舔着干燥的唇嘴里喊了几声。
可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俞秋生又走了几步,不敢在一处土壤上过多停留,等到看见正在交。媾的蛇群时她抖着抖着御风飞了起来。
五彩斑斓的小蛇有的成团纠缠在了一起,鳞片泛冷光,空气里的腥味随着距离越近味道越重。俞秋生屏住呼吸,把剑抱在怀里避免剑光外露惊扰了这群小蛇。
不过由于她看着那群小蛇,竟一时没注意,胳膊肘碰到了一处坚实的类似石头的东西。待她后知后觉那是一颗利齿时,藏在雾气里的巨鲨大嘴一口合上。
撕下她的一片衣角,撕裂声刺激着耳膜,俞秋生一阵乱砍,剑光打在鲨鱼皮上就跟给它挠痒似的。
“窝……草草草,你厉害你厉害。”俞秋生打不过,语无伦次最后跟落荒而逃的狗一样,速度要比平日快上两倍,可纵然如此也敌不上当初公狐狸木沉香的速度。
“你的剑呢?”
纪素仪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此时声音微微带笑意,他讥讽道:“速度跟乌龟一样,快要被吃掉了。”
俞秋生手臂酸涩,才打定主意正面相抗,谁知那只大嘴里灌满了水冲她一股脑喷了出来。
脑子短路,俞秋生眼前景物全部虚化,顾不得这刺骨的温度,她大吼一声照着纪素仪的杀人夺命剑招一顿乱打,但忙活半天砍断了一颗利齿。与此同时,先前还像是逗弄餐前甜点的巨鲨狂怒了,水花四溅,土壤都被掀翻了一个面,泥浆沾到她鞋面上。
她这一下是刷满了巨鲨的怒气值,望着那血红的眼珠子,庞大的身躯,俞秋生被那一股喷涌而出的腥味熏得摇摇欲坠。
纪素仪在她头上指点:“快点跑。”
俞秋生大怒:“要你这个时候说?”
她算是看明白了,奈何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俞秋生张着嘴呼气,御风时只觉身体内的灵力在飞快的消耗。
“不够快,它追上来,要咬住你了。”纪素仪悠悠道。
俞秋生急的速度又快了几倍,且他一说话她就更慌,几次鱼口险些被吞,百里珩送她的裙子都给咬了一大块布下来。
俞秋生捂着耳朵:“你住口你住口!”
“那就杀了这只蠢物。”他坐在流光剑上,眼见着她愈发的狼狈、愈发的惊慌,但依旧是无动于衷,那身淡紫衣裙被咬的破破烂,雪白中衣上不多时露出几朵血花。
她受伤了,几次堪堪躲过。
人在危险之下潜能会被无限激发,纪素仪估算着她的速度,而后笑了声,也同她之前一样,说道:“这样跑着未免太过无趣,为师给你讲个笑话好了。”
“从前有一只小乌龟,她修行不够,一日下水游泳,结果被鱼吞了,尖牙穿过脆纸一样的龟壳,那头鲨将其一口一口咬成肉末。”纪素仪支着手,轻声问,“这个笑话好笑么?”
俞秋生:“……”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在强弩之末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向他道歉,声音浑浊需仔细辨别。
“师父我错了,下一回你若是让我闭嘴,我一定就当哑巴!”
俞秋生跑的要吐血,气喘吁吁,面色苍白若纸,在即将休克的边缘地带。
下一秒头上有一瞬间剑光闪过,她的视野里,那一切都成了放慢数十倍的动作。
“那就教你一招——落叶秋风。”
一直在她头顶的纪素仪跃身持剑挡住这只巨鲨,背影如孤松,雾气里飘然若仙,游刃有余,这套剑招比起之前的杀人夺命显然要复杂几许,看的俞秋生眼花。
没有叶清的狂暴,透着一股子平和,下手落剑皆从容不迫。
一套下来怒气值暴涨的巨鲨被削成一条濒死的肉块,只存些许微弱挣扎。
纪素仪将她一手推上前,声音在耳畔若即若离,呼吸灼热。
他顺势抽回自己留在她身上的一缕神识,干燥的掌心碰到她背脊上的伤口,疼的她一龇牙。
他说:“到你了。”
俞秋生握着富贵剑,勉强记住剑招,笨拙地展示了一番,堪堪将一条将死鱼弄死,结果那死鱼腹中的血水喷得她一脸。
沼泽地里浅浅的水波纹上映着她呆滞的身影,雪白的中衣污浊不堪。
血水浓稠恶心,滴落后牵丝。
浓密的羽睫上被糊起来,俞秋生起了鸡皮疙瘩,抖如筛糠,既有鱼口逃脱的喜悦,也有被弄脏后的恶心……
如此复杂的心理,她快握不住剑。
纪素仪施了个清洁术,看清楚她妍丽的面上还未退却的一丝恐惧,不由问道:“你如此怕死?”
俞秋生摇摇头,闷声道:“高兴坏了。”
在梦境中,她可是只有挨打的份,如今该有一丝进步了,只是,纪素仪教她的剑招总是在特定时候传授,每每都是必死之际。
她咽了咽口水,忽地明白了纪素仪先前的用意。
而纪素仪眼神淡漠,凝视她半晌,手拉过她,一字一句道:“你确实不适合做剑修。”
另一只手在她背上的伤口上游移,植入的灵力正织补破损的肌肤,带有微微的清凉感。被他这样虚抱着,俞秋生忍不住问:“您曾经少年时期,有一个月时间离开过阳虚派么?”
纪素仪活的太长,过去诸多不堪,此时也不耐去想,便避开伤口,拍了拍她的屁。股。,不悦:“不许贴着我。”
原来她没站稳,一下子撞到了他胸口上,破裂的唇上丝丝血迹沾到了他雪白的领口,先前哭的眼里鼻涕也弄上去。
俞秋生:原来他在嫌弃自己。
“多谢师父赐教。”她于是恭恭敬敬给他拜了一拜。
沼泽中阴物死去一只,昔日聚集的雾气便散开些许,依稀可以看到林中忽闪忽灭的符篆。
上岸后,纪素仪负手,酝酿之后同她道:“既然处理了帝都里的事情,我早去早回,到底将你送到东洲。木沉香我会带回去,而百里珩,我也会一道带走。”
“你与他之间,绝无可能。纵然你没有想法,可一个男人日积月累伴在身旁,焉知不会做出出格事情,届时后悔莫及。”
俞秋生睁大了眼睛,颇为不舍,跟在他身后好说歹说,偏生他一个字也不听。
说多了纪素仪就开始冷笑。
“方才是谁同我说,日后让你闭嘴你就当哑巴?”
“您不是没有让我闭嘴么?”俞秋生扯着他的袖子,妄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纪素仪:“闭嘴。”
他拿定主意就难以被动摇,以至于俞秋生最后说着说着就没了声。她诧异后猛地醒悟,定是这人施的法术!
这些稀奇古怪的术法他就从来不教自己,俞秋生闷着气想,是时候给自己的药片库里增添一些新品种了。
她勾着头,心里细数当前研发的药片,以至于一脚踩空,在他面前咕噜噜滚了下去。
那是下坡路,雨后泥泞,直通向林里一片黝黑之地,无半点光穿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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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黑黝黝的洞穴中弥漫着一股腥味, 一堆骨头散在干草四周,当中剥落的毛发上还带有干枯的血迹。
正中有一人不断朝她低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俞秋生翻出自己的灯笼草照明, 却冷不防被眼前放大的一张脸吓得一跳。
只见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像极了当初被百里珩一箭射中的那个, 如今肚皮上长了个碗大的伤口, 随着他的动作, 还在滴血。
来自兽类的警备促使他猛地咬向俞秋生的颈部动脉。
她一个闪避灯笼草掉在地上,回头望了眼洞口外,趁着纪素仪还没过来, 先一步跟着狼孩厮打起来, 仗着力气优势将其摁倒在地, 捆起手脚,任凭他如何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
“别挣扎了, 你就算叫破喉咙那群狼也不会过来救你。”俞秋生说,“我这里有消炎药,还能帮你先消消毒,而后止血, 配合一些。”
甭管他听不听得懂,她已经把储物囊翻了个遍, 架势十足,毕竟是头一次救人, 同之前的失眠症不一样。
听着他粗粗的喘息,俞秋生的借着灯笼草的光亮看了看这个孩子的长相,依稀辨得五官,于是顺手也给他使了个清洁术。
干干净净的狼孩有一刹那的安静, 大概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干净,随后开始拼命挣扎。
俞秋生摸摸他的脑袋,手上动作有条不紊,最后缠上绷带,系了个蝴蝶结。
“这不就好了么!”她塞了颗糖到他嘴里,收手极快,生怕被他的虎牙咬到。
不多时纪素仪才在洞外站着,几只狼被撂倒在地,因为他的咒法而不得动弹,于是低低发出吼叫声。
他问:“里面是什么?”
“是个狼孩。”
纪素仪屈尊降贵,出乎俞秋生的预料,在低矮的洞穴里将这只狼孩摸了出来。
所有的抵抗在他眼中都不值得一提,手只要轻轻捏着狼孩的后脖颈,他就再也不动弹了。
俞秋生亦步亦趋,在身后道:“师父要带他走么,这孩子从小在狼群里长大要是贸然到人群里,说不定会早夭。”
好多纪录片不都这样么。
可纪素仪却道:“怪他托生成人,今日碰到,是他的造化。”
单手拎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睛能看到他身上的紫气,是有机缘之人,就算纪素仪不带走,后面也会有人将他引到人群里。
可以说那是命中注定。
纪素仪后来把人就丢给了林渡川,小小的道观里他对着野性未消的小子一筹莫展,由于先前的不注意,手腕上还给咬了一口。
“师叔说,这孩子就留个我了?”他重重一叹,围着小孩来回转圈,简直要抑郁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渡川喊了声无量天尊,掐指算他的命数,折腾半天,猛地睁眼。
在他的推算里,这个小鬼有封侯拜相的命。
林渡川:“……”
他不信这个邪,反反复复推算了一昼夜,落得眼底青黑,面容憔悴。清晨纪素仪推门时他从蒲团上一道,人猛地清醒。
“师叔这是要走了?”
林渡川知晓他的性子,如今问道。
纪素仪摇摇头,在递给他的一张符篆上写了一个名儿,言道:“这是我赠予这个孩子的姓名。”
那符篆上写的乃是:纪术。
林渡川猜不准他的意思,斗胆问:“师叔是要我收他为徒么?”
“你若喜欢就收,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
他低头看着困成粽子一样的小鬼,从他那警惕却又显虚弱的身躯上,似看到另外一个影子,如同幻影,被射进来的晨光驱逐。
那一双黝黑的眼珠子盯着自己一动不动,龇牙咧嘴,通身看来,又丑又野,似无甚可爱之处,于是纪素仪便也走了。
他去看木沉香。
纪素仪之前曾叮嘱过百里珩看着那只狡猾不安分的公狐狸,打算让百里珩将其带回阳虚派。
可谁知开了厢房的门,里面竟是一片死寂。
人跟狐狸皆不在。
……
帝都千里之外,木沉香驮着百里珩开始热的吐舌头,顶着烈日,百里珩竟还有闲心问他热不热。
“咱们得快一点,纪素仪速度极快,咱们得赶在他之前去往东洲 。”木沉香说,“不远处就是屏障,进城要给钱,你记得把钱准备好。”
两个人昨儿晚上打了一架。
阴暗的屋子里,百里珩与他睡在一处,若是无意外,纪素仪让他第二日带着木沉香到阳虚。
木沉香心里不无阴暗,知道纪素仪兴许是要亲自送俞秋生去东洲,说什么都不甘心,于是夜间挑拨了百里珩。
同在一起这么些时日,他这样的老江湖如何看不出百里珩的少年心思,冷嘲热讽后激的他恼羞成怒。
两个人滚作一团,狐狸毛都给他薅掉不少。
“你喜欢她有什么用?全是为他人做嫁衣!”木沉香把叶清的那颗留影石从尾巴里抖出来,放出浮空岛上纪素仪欺负人的画面。
“你瞧瞧,这是你尊崇的纪掌门么?”木沉香冷笑,“他不过是个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