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两个人婢女打开捧着的木匣,一边盛着玉简,一边则是如他一样蒙眼的锦缎。
俞秋生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时讶然无言。她站起了身,秋风乍起,吹动衣摆,偌大的院子里孤立无援。
不进顾家就要和他一样当瞎子么?
俞秋生绞尽脑汁,可面前的顾小公子悠然一笑,对她劝道:“俞姑娘是某见过的,最适合修习丹师一道的人,此时若是同意去顾家,某愿倾尽毕生所学,皆传授于你。”
“当然。”他轻叩桌面,言辞轻缓,含着警告之意,“若是非要请,某可能会有些许粗暴,届时伤了姑娘,实在是罪过。”
俞秋生扭头看着门,又看了看院墙,当下问他:“你知道我是剑修么?”
顾小公子点头:“知道。”
“而你是个丹师。”
剑修先天就是克丹师的。
顾小公子知晓她心中所想,不由询问:“敢问俞姑娘先前可是摔伤了?用了某的药。”
他微微抬起了头,秀气的下颌线绷着,纵然他的眼睛被蒙住了,可依旧给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你的药……有问题?”俞秋生震惊之余把富贵剑喊了出来。
“实不相瞒,那当中有一种毒,姑娘若是跑了,到时会中毒太深回天无力。”顾小公子说。
俞秋生被他摆了一道,虽说不愿相信,但要是真的,自己也是倒霉。她低头思量了许久,掌心出汗。
日头西移,风里飘着桂香,此处风景颇好,那人闲闲等待着,并不急着催促俞秋生做决定。
去了顾氏,纪素仪那些强盗事情落下来的报应可就全部由她承受。俞秋生再傻也不想束手就擒。
忽然,风里有裂帛声响起,几乎同时隔在两人中间的石桌被猛地踹到。剑光一闪,黑漆剑身贴到顾小公子腰侧,差点刺穿他的腰腹。
撕开的衣料垂落,他身形避闪的及时,即刻还手。
而俞秋生一套剑招不打下来绝不会露出防守姿态,被他几回打中后也收不住剑势,只得咬牙跟上,心里给自己打气。
这顾小公子只是个丹师而已,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嚯嚯嚯嚯嚯!
俞秋生血液上涌,脑子发热,渴望将剑架在了顾小公子的脖子上,但他有两个侍女。两人在她突袭之后两人迅速反击,这也就意味着她俞秋生此时要以一敌三。
打的正激动时确实呈现出压制性的胜利,俞秋生呼呼喘气。
“你拿解药出来,我就收手。”
“解药很简单,可是俞姑娘……”顾小公子咳了几声,手握成拳掩着唇笑,“再不收手,你体内灵气便要枯涸了。”
他伸手数了三下,笑吟吟地令人难以相信。
“一。”
俞秋生手中长剑刺穿了一个婢女的胸膛。
“二。”
她横扫了这一片,剑意森寒,若非剩下的一个侍女以血肉之躯做盾挡在顾小公子面前,那他也会同自己的手下一般,丧命于此。
“三。”
俞秋生骤然一僵,随后直直摔倒在地,后脑勺撞到了石阶。余光里的顾小公子虽是狼狈,可他挥开了倒在身上的女尸,一步一步走近,嘴角的血被擦得干干净净,最后,扯掉了蒙眼的红缎。
她于是在昏迷前看到了一双湛蓝的双眸,蓝白分明,微翘的眼尾上有一点米粒大小的深红胎记。
顾小公子笑起来眼睛好看,他便这般将还留有余温的红缎蒙住她的杏眸。
……
胆小的金钱蟒在他走后才哆哆嗦嗦爬下树。
多少年前它也是见过这人的,在姬家、顾家等几个世家联袂举行的试药会上,顾小公子的毒顷刻间便杀了成百上千的飞鸟禽兽死囚犯。
谈笑之间,毒已种下,时至今日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那时也蒙着眼,今日一见,原来是一双蓝眸,肖似妖魔。
它慢慢爬回去,胆战心惊。金钱蟒的蛇脑内原本是对俞秋生的身形稍稍存疑的,可听到顾小公子叫她俞姑娘,它就觉得这像是它的朋友转世归来了。
它朋友也是姓俞。
这个虽然大了一点,可好歹样貌是一样的,大抵是遇到纪素仪之前她过的很好,没有克扣吃食。
爬回药店,金钱蟒就把门关上,缩在小角落里咬住尾巴。
顾小公子看着不像好人,纪素仪却是实打实的坏人,是以算起来他更喜欢顾小公子,至少他当初也救过自己。
只是如今人被带走了,只怕那个煞神回来了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个算账的定然是自己了。
它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应对,无奈智商有限,只能自欺欺人。
……
那扇紧闭的店在门七天后某个时辰被人从外踢飞了,金钱蟒心一坠,装作要冬眠的样子,直到那道逆光的身影到了跟前。
“她人呢?”纪素仪质问道。
这七天里,他都在山里废弃的道观中看云,过眼云烟消散的极快。
可自己破戒、难以控制的情形不断浮现在脑海中,迫使他怀疑,俞秋生该不该留到下一次的雷劫。
只是七日后心静如水回来,竟发觉那人不见了。
如晴天之霹雳。
纪素仪白衣如雪,无意间释放出来的压迫感逼得金钱蟒不敢说话。这些年纪素仪脾气虽有长进,可对着这条傻蛇,还是一如既往的愠怒。
“她被人带走,你放任不管。”纪素仪把它打了个死结,砸在地上,俯身玩弄它的尖牙。
“真当自己做好事了?眼瞎了看不出我是谁么。从前救你一命,未曾想今日如此报答我。当真是条好蛇。”少年轻巧地拔了两颗牙,轻缓说道,“我的徒弟出了事儿,你就是蛇羹。”
他随意丢掉一条蛇的尊严,拍了拍手掌,见它颤抖着一股窝囊气,不由嘲讽道:“我当初养了你,定是一时神志不清。你这样子不像蛇,像是一条蛆。”
金钱蟒被他狠狠羞辱,不争气地用头拱地,妄图逃离。
“你打我骂我都行,但我就不会告诉你俞秋生去哪里了!”他咬紧牙关,坚决不透露俞秋生的行踪。
这模样可惹恼了纪素仪。
他怒极了反而笑了声,少年清隽的面上眼神一暗,剑已出鞘,准备着剥它的鳞片。
感受到熟悉的杀意,金钱蟒呜呜呜哭了几声,声音浑浊不清。
“你都杀她一回了,好不容易姐姐转世了你还要欺负她,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知晓她的去处!”
纪素仪微微抬起眼帘,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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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纪素仪言罢, 眼神里似有一层琢磨不透的意味。
店门大开,一地的木屑,阳光刺眼, 白衣少年将打结了的金钱蟒丢到自己百年前置办的宅院里,言辞不善:“死前无话可说了?”
金钱蟒眼神躲闪。
“你这么坏, 剑下冤魂数不胜数,今日死了那也是命中注定!”它伸长脖子, 一不做二不休架在长剑之上,等着他手起, 自己蛇头掉地。
纪素仪眯起眼,那七日里的沉心静气被它方才的言语一激,不觉已心生烦躁。
“我何时杀过她?”少年不遂它意,踩住了蛇尾巴尖开始动手剥去金钱蟒的鳞片。扯落的鳞片根部还带着血丝, 如此行为不亚于酷刑。
这蛇他深知是个胆小懦弱无主的性子, 于是又一番恐吓威逼,青石砖都被它眼里掉落的眼泪泡打湿了。
“杀了人还不承认!姐姐被你一剑刺穿了心窝。”它扯着嗓子哭喊,“我活了千年, 尚还记得当初的场面, 就在阳虚派的思过崖里, 你用姐姐试剑,谁也拦不住你。”
“那一把剑杀尽了附近的弟子,我亦被你重伤, 饱饮人血的新剑一日夜的功夫就成了凶煞无比的杀人利器。你是剑修, 自当得意, 但杀意遏制不住,沿路的生灵尽数被屠杀殆尽。我跟姐姐那一日在外捉小鱼,路上与你正当好撞见了, 跑不及一起被你重伤。”
“像狗一样求你都无济于事。偏生你还要我们去求你!姐姐磕的头破血流,你却一剑刺穿了她的心窝。”
金钱蟒泣不成声,仿佛当真回到了那一天,性命由他予生予夺。
纪素仪静默片刻,忽而笑起来,那俊朗的眉目暴露在灼热的日光之下,蕴藏了几许戾气。他想要从这条可怜兮兮的蛇身上看出一点昔日的旧情来,于是说:“千年之久,难为你记得如此清楚。”
“我杀人如麻,确实不记得曾经杀过谁。可是,你又算什么?要求我的话,我喜欢的自是能苟活。若是不喜欢,叫她祖宗从坟里爬出来,从阳虚山下第一节 台阶给我磕上来那也无济于事。”
“所以你懂么,你活下来纯粹是因我杀够了人,而你那所谓的姐姐,不过剑下亡魂,我何须记在心中。磕头求我,大可不必。”纪素仪讥笑道,“我此生未曾喜欢过谁。”
他下意识将其否定。流云万里,清风徐徐,桂香之中纪素仪唇角带笑,丝毫不记曾经造下的罪孽。
一身雪白的衣袍衬的他还如同是千年前的少年,就连清隽的容貌也不曾被岁月留过丝毫瑕疵。
“姐姐是你的树灵!你最喜欢她了!”金钱蟒被他说得心里极其愤怒,哭着哭着黑色眼珠子泛红,它大吼,“你自己不愿意记起她,旁人说给你听你又当笑话!你是我见过的最没出息的人。
敢杀不敢认!是谁像失了魂一般去东洲求药的?又是谁蛮不讲理偷顾家的东西。”
它嗫嚅着嘴,一张大嘴失了两颗尖尖的利牙,喘着喘着就再也发不出声。
原来纪素仪掐住了它的脖子,手背上青筋凸显。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一样。
“你这么会说,去地底下同你姐姐说好了。”
少年松手,嫌脏,便起身擦了擦手。他举目望向远方,心里被扫到角落中的阴暗跟戾气全部如秋涛夏云般,一股脑奔涌而至。
他曾经,是有一只小树灵。
可惜死掉了。
纪素仪闭着眼睛,想着树灵长的是何模样,但脑海中混沌一片,无数死去的面孔都曾被他记在心难以忘怀,只是除却自己真正想要记住的人。
他啧了声,一脚踢开了挡在身前的大蟒蛇。
陈年旧事,被旁人提起来实在令纪素仪感到被冒犯了,他自己的事情,如何容得旁人来置喙。
“俞秋生去哪了?”
金钱蟒被掐的要死,眼睛涨红:“我不告诉你。”
“你不说,现在就是死。好不容易等到你姐姐转世,你就一命呜呼难续前缘,岂不是太可惜了。”纪素仪诱它。
至于俞秋生跟金钱蟒口中那人,尚且存疑。
毕竟它惯来眼神不好。
纪素仪不断试探:“顾小公子?”
先前还一直坚持的金钱蟒瞪眼:“不是!”
声音这么大,那定然就是了。
纪素仪踹了它的蛇头,讥讽:“知道了,多谢。”
金钱蟒眼睁睁看他从自己身上跨出去。衣袍皎皎如月,背影比之曾经,高上些许,清瘦而脱俗,一道剑光闪过,便如同百年前一般,这儿空空落落留它一条蛇。
……
而那边被顾小公子迷晕过去的俞秋生暂时性又落入梦中。
泥土包裹着她,周围的青苔厚厚一层,秋季艳阳天已经成了过去,即将要入冬,她一身单薄衣裳,从土里爬出来冷的浑身打颤。
望着小院子,她脑子忽然短路。
悬在云桂树上的长剑有多把,色泽不同,由深入浅,有的一看就满是杀意,乃天生杀器。而有的如同废铁。这么多悬在一起,她头顶嗡嗡嗡地在响,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少年时期的纪素仪有毛病罢?这样怎么能睡觉读书写字?
他有了剑炉竟就不加节制,这么多要吃么。
俞秋生摇了摇头,见自己还是缩水版的身型,只好小跑着进屋逛逛。
这还是大白天,院墙挡住外面呼啸的西风,屋里一样的冰冷,纪素仪此刻并不在自己的住所。
俞秋生屋里看了一圈,妄图找几本医书看看,如若可以,最好能炼出解毒丹来。难以想象,她竟然在洞仙城就被顾小公子算计了,难怪下台阶已经很注意,却还是摔得人仰马翻。
可高高的书架子上,俞秋生搜罗一圈,除去基本阴阳调和治疗男子不举的书籍外,再无医书。
她不断叹息着,苦等纪素仪回来。
这样一连三天过去,天上开始飘小雪,细碎的雪花随风飘到窗内,俞秋生赶紧将所有的窗户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生怕风进来了将她吹冷死。
她这个人,最微寒了。
俞秋生躲在床上拥着被衾,纪素仪就在下雪的那日傍晚归来。天黑的极早,少年穿着鹤氅,眉眼跟肩头都落了雪花,进了屋内已融化成雪水。
他浑身散发着寒意,俞秋生不敢靠近,木木喊了他一声:“纪素仪,早呀。”
少年闻言看也不看,光听声音也知晓是被插到土里的那只小树灵。上一回将她丢出去后她便一直陷入睡眠中,天气骤寒,死也赶不走的金钱蟒要冬眠了,入洞前好心将她也拱到了土里。
纪素仪难得清静几个月,她现下醒了,自己心里竟隐隐有一丝的松动。
“舍得出来了?”
俞秋生低头看着脖子上的铃铛,解释:“我睡着了,醒了自是要出来。”
她一动,铃铛便发出响声,俞秋生虚咳几声,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能叫人清醒的药。”
她一旦入梦,非外力作用无法陷入昏迷,全拜纪素仪曾经强迫她喝下那碗药。
若是纪素仪能把药给自己,她装到自己的储物囊中,届时回到现实,自己也干一碗,那顾小公子不是怎样都迷不晕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