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枝冲出这一处时已然精疲力竭, 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回首望着身后, 他眼神渐渐暗淡, 手捏成拳头一下子砸在堆积的落叶上。
这一片火红山林远望景色秀丽,可月枝从里头好不容易出来, 想起金玉便是满心的难过。
他摆摆头,良久爬起来寻路。
“金玉,我先回去。”月枝喃喃道,细长的眼睛眨了眨,两滴泪往外滚, “等我回去喊师父来,一把端了这贼窝。”
当时他晕过去被人带走月枝便心里不安。
而后自己被四娘娘狠狠羞辱一番关起来, 等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再也不知道金玉的去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都怪自己沉不住气。
月枝哽咽着从浅浅的溪流上跨过,踩在一片柔嫩草地上,他望着四下之宁静, 伸手悄悄拨开面前一人高的芦苇。芦苇里有破壳而出的小蛇, 芦花洁白,风停云散时光线正好, 丝毫看不出危险。
月枝擦了擦面上的汗, 正要继续寻路,忽听到附近细微动静,视线扫过,人立马躲藏进芦苇丛中。
巨蟒拉着车驶过枫林, 地上车辙印子极深,一顶深绿车帘被风吹起,车里端坐着一个男人。
小溪附近深红巨蟒停下扭动的身子,在男人的允许之下探头到水中喝水。没人说话,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未几,林里先窜出一群乌鸦来,粗嘎叫声惊的巨蟒抬头,一尾巴扫过去毁了边缘的枫树,树木倒地,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声音月枝是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四娘娘那个女人又能是谁呢?
“谁呀,种树难毁树易,你一来就如此,我可不能由着你,你得赔。”四娘娘笑吟吟走过来,风情万种,扶着鬓发调笑道,“来帮我捉小孩子了?”
“什么小孩子?”
四娘娘眉眼如丝,比划了一下说道:“方才这儿就没有跑出一个这么高个的少年人么?若是看见了你可不能包庇。”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罗盘,对她道:“不巧,没看见。此番是找你有事来的,恐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叫你跟那些个男宠温存了。”
他抬眼,瞳孔缩成一条线,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眼睛,谈吐之间蛇信子伸了出来。
“怎么,你这宝贝还不能用?”四娘娘故意叹了声,手掩着心口道,“碧元散人的东西几千年不出世,你挖出来若是当个小玩意儿玩玩便好,真不知你这榆木脑袋是怎么想的。传说能令时间倒流那也只是个传说。”
纤细手指葱白好看,轻点着男人的脸颊,四娘娘凑上前小声又道:“此番给你骗来了春儿,你要动手了?”
岐山君面色不变,手摩擦着罗盘嗯了声。
几千年前的老物件地低下躺久了,若再要重启发挥昔日的效用,祭祀多数时候只是第一步,正巧阳虚派附近地动,灵气四溢,开这儿可以借此催动罗盘转动。
他已有人选,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你真坏。”四娘娘说他。
岐山君拍了拍她圆润的肩头,还道:“不及四娘娘,娘娘是蛇蝎美人,而世间最毒不过妇人心。与你合作,我总是心有惴惴不安之感。”
四娘娘笑了笑,奉上一吻。
“如今呢?”
“姑且受之。”
两个人勾缠着,未到情浓处,一边河里的巨蟒似探查到一处不同。河里的倒影随着水波纹在不断晃动,当中芦花里又一点细微红色。
它察觉到了第三个人的温度,蛇脑袋来不及多想,当下摆尾,将那一对相拥的狗男女打搅。
“你这狗玩意儿,不听话。”四娘娘拧眉,把岐山君推开。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水迹,末了拍拍手,竟是心疼自己的坐骑而当着四娘娘的面叫它先夺路而逃。
“娘娘省省心,我就这一条坐骑,怎及的上你,那么多的徒子徒孙在,它还是给我留着我。平日里,它不会如此。”岐山君视线落在小河对岸。
月枝没有逃,他一直躲藏在里,不是不走,而是这个男人来时便将他困住。
如今正好,亲完了摸完了,开始邀功。
“呀,这不是你的男宠么?原来在这里。”岐山君微微一笑,瞳孔泛着诡异的光。
……
山脚如围了一簇簇火焰,纪素仪隐去身形,一路上气压低沉。
俞秋生没了他的术法压制,又自顾自变成了兔子,蹲在他头上眺望风景。她如今就像是在做缆车一样,毛发在风里被吹得后倒。
“芥子空间是别人的,你要送我出去能有什么法子?”俞秋生好奇道。
纪素仪不介意告诉她自己的法子,看着眼前的路,淡声道:“没什么法子,用剑捅穿里头最薄弱的地方便是。”
“这儿哪里最薄弱?”
纪素仪以自己的水准评价道:“到处都是,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需要送你去远一些的地方。”
俞秋生呆坐着,爪子摸摸头,犹豫片刻倒地是跟他说了句话:“金玉是个好孩子,能救他就救救他。他要是活着,你加以教导,日后肯定是青年才俊。”
头顶的兔子软乎乎的,这时候却还担心那个徒弟,大白蛇心里生出一丝不屑,勾的他对金玉更不待见。
他本就是个寡情薄意的人,能够喜欢一个人,这辈子都不容易。她以为……人人都是她俞秋生么?
凭什么救。
纪素仪不语,风里掺杂着花香,他速度又提高了一层,巴不得现在就把她丢出这里。
而俞秋生得不到他的回应,又道:“你以后……”
纪素仪视野里画面就定格了一瞬,他来不及多想忽而刹住。
俞秋生因为惯性冲飞了。
“啊——”尾音拖长,半空中被他的蛇尾巴一勾。
俞秋生倒挂在他面前,吐舌蹬腿。
“有人在前面。”纪素仪说。
他带着这只肥嘟嘟的兔子躲藏在一处隐蔽角落,手掐着诀念了声咒,眨眼间远处画面近在咫尺。俞秋生犹如在看高清电视,控制不住仰头倒吸一口气。
“这……这太逼真了!”她呆呆望着。
纪素仪解开自己的化形术,手托着她的四爪,问:“想学?”
俞秋生不住地点头,她穿书初期可就没见过纪素仪在她跟前用过这些稀奇古怪的术法,学这些可比学剑有趣多了。
可少年揉了揉她的肚子,黑沉沉的眼眸而后看向面前的画面。.
“你乖就好。”
俞秋生:“……”
一人一兔看着看着,一下子就认出那个熟悉的少年。
月枝一人不知为何竟出现在那小溪边,周围一男一女,样貌上佳,不过一瞧就是妖怪。女子姿容甚媚,手段下流,而男子却笑意盈盈看着她,不时为她搭把手。
月枝的剑早已被收去,如今只有束手就擒的选择。偏他受尽折磨,硬是咬牙不屈,才从蛇窝中逃出,转眼又落入妖女手中,目眦欲裂,破口大骂。
“这么会叫,等会让你叫个够。”四娘娘眼底冰冷,声音娇柔,一把撕开他的衣裳。
瞧着少年干净的胸口,她用指甲扫了扫,点着月枝的心口,舔嘴。
“你这么嘴硬,我很喜欢。”
她抽出的蛇鞭沾血,早先才打过月枝,现在□□下,他被剥的光。溜溜的,任其观赏。少年表情屈辱,闭着眼被她痛打不够,四娘娘招来的小蛇往他身上各处钻。
岐山君一旁看戏,只道:“少年人要自取其辱,旁人能有什么法子。”
“我喜欢你的年轻,就是脾气冲。”他指着四娘娘,笑容深深,“娘娘手段最是有用,有她□□,是你这辈子的运气。”
狗屁运气!
俞秋生气的爪子伸到画面上抓四娘娘,可瞬时画面如流水,从爪间消逝不见。
身后的纪素仪把她搂在怀里,檀香味颇能安神,只是她被这香味包裹着,心烦意乱。他看样子竟是没有要插手的意思,纪素仪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拔剑要在芥子空间里戳破一处结界送走她。
俞秋生见他淡漠的神情,咽了咽口水,问道:“你就这么看着月枝受欺负?”
小兔子眼神很是受伤,纪素仪知晓她心疼,可没有丝毫动容,抓着她拐了个弯。
少年衣袍如雪,眉眼间冷静异常,无波无澜,纵然看了自己名义上的徒弟遭人欺辱,他不为所动。
“要我救他么?”纪素仪低头道,秀气的下颌线微收,眼里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意思。
修长晰白的手指深陷在黑色兔毛里,他脚步不停,越走越远离月枝的方向。
俞秋生心里极不是滋味,人性本善,只要是是她这样三观正常的人,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都会在道德上过不去,但对于纪素仪她却是没有强求的资格。
俞秋生叹息一声,没精打采地耷拉下耳朵,头搁在前爪上,她能猜到他的选择,是以这时也不大想理他。
纪素仪把她摇了摇,但俞秋生跟一只死兔一样,消极的很。
树影斑驳,阳光照在身上带着秋日的微微寒意。
“若是生生以后也能这样关心我,为我难受,这一次我就破例一回。”
他忽然道,俞秋生立马竖起耳朵,难以置信。
第121章
俞秋生从没想过纪素仪会做让步。
“好。”
她爪子踩了踩他的掌心。
纪素仪微挑着眉, 把她拢在掌心,道:“终于高兴了?”
俞秋生点头,不过三秒钟后她就被纪素仪揣到了胸口。少年身体温热,俞秋生被他的体温包裹着, 光线透过白色的布料, 外面的影子模模糊糊, 她缩成一团。
……
彼时月枝已然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溪流前岐山君回身,陡然间觉察出杀机来。他放眼望去, 不远处的白点瞬时出现在了眼前,几乎叫人来不及反应。
若非是他平日里警惕性高,如今兴许被掀翻。
“什么人?”岐山君翻身躲过去。
剑光闪过,那些小蛇齐齐腰断,在地上扭曲着, 看着痛苦极了。纪素仪飞身掠来,衣摆微微浮动, 周围芦花因磅礴的剑气而散开,纷扬如下了雪一样。
纪素仪抬眼看着四娘娘,见地上的月枝要死不死的,一剑斩断他身上的束缚。
“还不爬起来。”
月枝咳了咳, 初时不信, 可睁眼看到他的身影,眼泪汪汪。
“师父!”
四娘娘躲在岐山君身后, 女人身姿婀娜, 踮着脚视线越过岐山君的肩头,细眉一挑,脸上还是笑吟吟的。
“连师父都来了,我的面子真大。”
俞秋生光听声音便是一肚子火气, 在他胸口一抓:“别浪费时间了,教训教训这一对狗男女!”
纪素仪却摸着胸口,垂眸微笑。月枝一瘸一拐在他的注视下走过来,狼狈可怜,也不知道怎么忍下来的,一到他面前就跪下来抱住纪素仪的大腿,显然被折磨惨了。
风里飘着血腥味,四下红艳艳的,景色独好。
“你们是谁?”纪素仪抬起剑,淡淡问道。
岐山君先前不知他的底细,在这间歇打量了十步之外的白衣少年,见他如此,面色不变但心里已经沉了下来。
“阁下是阳虚派的人?”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
“你说呢。”纪素仪不欲浪费时间,黑沉沉的眼眸瞥了两人一眼,最后道,“既然不愿意说,那么……”
他抬剑一扫,霎时溪水翻腾,周遭湿气大涨,而流云下坠,光线昏暗,眨眼间如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芥子空间里这一处瞬时就被扰乱了。
流光剑在其中灵气暴涨,压迫感近在咫尺。方才四娘娘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可在他打乱芥子空间的气流后便变了脸色。
岐山君被她掐住,反手拍了拍四娘娘的手,对她道:“来者不善,你我二人若是硬拼绝非对手,我有一个法子。你若是愿意相信我,不妨一试 。”
他面色沉重,摊开掌心,就见一个罗盘微微发亮。
“此番本想借着灵脉里四溢的灵气激活碧元散人的法器,可如今时机不对,劳烦娘娘将你的灵力全部传输于我。”岐山君说。
这有冒险之嫌。
纪素仪的剑招杀意凛然,四娘娘来不及躲就被削下头发衣角,她神色凝重,闻言手虽搭在岐山君的脉搏上,可也只是勉力一笑。
四娘娘:“当心。”
……
山顶上,府邸中歌舞正到最精彩的时候,忽见上位的主人手中酒杯掉在地上,酒液洒到棕红毡毯上,顿时鸦雀无声。
春儿原先支着手,如今察觉到芥子空间里的动荡,心生不安来。
她提着裙摆从四下围着的男宠身上走过去,推开紧闭的府门,居高临下看去,有一条水龙盘旋,光芒四射。
“那是——”
雾气中一条巨蛟身形若隐若现,她原是不在意,可看到断了的蛟尾后心神一颤。
岐山君的嘶鸣声从远处传来,真真切切不似作假。
“怎么会!”
春儿皱眉,但岐山君的痛呼声音还不断绝,仿佛有人正行凌迟之罚。
这令她几乎来不及多想,此番占据山头多亏了岐山君,春儿无法放任不管。可她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最终也只瞧到打斗之后的狼藉。
土壤被掀翻开来,巨蛟的鳞片散落一地,有的带着血肉。溪水变色,断开的蛇身数不胜数。
“岐山君!”
春儿一路呼唤,路越走越远。芥子空间分明是她的世界,但被人从外界闯入后气息便改变不少。
好久好久,一旁草丛里忽然冒出只黑色小团子。
她东张西望,见这儿树木高大,光线昏沉,左右无人,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于是把纪素仪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