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凌霄进了屋子,顿时感受到温暖如春的气息,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银丝炭真暖和。”
凌扬清不动声色地问她:“丫头,你这心里,就没什么感觉?”
凌霄看他,眼眸里都是澄澈:“什么感觉?”
“你看着安澜被带走,就没什么感觉?”小老头眨巴眨巴眼睛。
凌霄笑了笑:“大人,你不明白的。”
“我这样的人,早就没有去喜欢别人的能力了。”凌霄面色红润,在火炉映照下红扑扑的,“而且我向来不长情的。”
凌扬清叹口气:“好吧,不过这样也好。总不会让你被天家公主盯上。”
二人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凌扬清便问她:“丫头,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凌霄想了一会儿,道:“我想去有很多树和水的地方。”
“为什么呀?”老头子好奇道。
“因为我喜欢。”凌霄道,“就是喜欢啊。”
树挺拔向阳,水干净澄澈。
老头子笑眯眯:“那好,以后我们就找个这样的地方住。”
他仰头躺倒在躺椅上,一摇一晃断断续续道:“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
等凌霄再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凌霄望着老头子鬓发上的银丝,和他虽然疲倦却带着笑意的面庞。
“好好休息吧。”她在心头加上末尾两个字,“阿爹。”
凌扬清这次离开的时候,又给了她一个匣子,还老顽童似的告诉她,等他走了再打开。
凌霄其实没有什么好奇心的,她很听话地等着他走了才打开,但是令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凌扬清竟然对于她没有悄悄打开盒子的事情持以有点不满的态度。
凌扬清:“你没看?”
凌霄老老实实:“没有。”
凌扬清:“哼,你真没看?”
凌霄依旧老老实实:“真的没有。”
凌扬清:“哼!!”
等安抚好了老头子,送老头子出了门外,她才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躺着一只金钗。
金钗末尾依旧刻着一朵娇艳含羞的桃花。
凌霄默默将桃花钗收进了盒子里。
她想起自己曾经听闻的事,庄子里有人说,凌扬清并非是没有孩子的,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和许安澜差不多大的青年言官,快言快语得罪了人,别人便将他妻儿绑了,意图报复。
他妻子性子刚烈,直接自刎了,而他和她妻子唯一的女儿,他千娇百宠的女儿凌桃桃被丢进了江水之中。
年幼的女童掉进了苍茫的大江中……谁都知晓发生了什么。
随后,凌扬清性情大变,阴鸷冷漠,抱上了当朝国师的大腿,步步高升,做尽了恶事。
江北的粮食不足,他反而调粮去了富庶的江南,就因为江南的士官等着难民来屯粮高卖。
幸而清党人力挽狂澜,当庭弹劾,才不至于让江北的人都饿死。
凌霄望着匣子,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父母的离去。她清贫的家,她的童年,都毁在了那一场饥荒之下。
“囡囡,阿娘和阿爹去给你买药,找大夫。”
柴扉吱呀一声,关紧了她此生来自亲人的那一扇门。
桃花钗啊桃花钗,是给她的吗?
凌霄闭上了眼睛。
终于,凌扬清来接她了,一切在暗夜中都显得那般令人胆寒。
他皱着眉催促她快一些,眼里全是焦虑担忧。
她坐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向南奔驰而去。
她袖中的匣子不住随着马车而颤抖,于是她想起了年幼时的烤鸭,道:“大人,我们就这样丢下许安澜了吗?”
凌扬清愣了愣,苦笑道:“孩子,今夜我们得乞求,最好不要遇到安澜。”
凌霄听不懂他的意思:“大人,你不做官了吗?”
“不做了。”凌扬清垂首,“和自己人斗了一辈子,也该功成身退了。”
他闭上眼睛:“太累了。”
“这一生,为了那个理想,我失去了太多。”
凌霄顿了顿,问他:“什么理想?”
凌扬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丫头啊丫头,你可知道读书读的是什么?”
“诗词,经卷。”凌霄琢磨了一阵,这么回答他。
老头子笑而不语,随后撇过头看另一边:“嗯,你说的对。”
凌霄敏锐地看见他腮边一道水痕。
“老石头啊。”
凌霄心情复杂地望着他老泪纵横的面颊:“大人……”
凌扬清却破涕为笑:“没事儿,我这是老糊涂了。”
“老石头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凌扬清闭上眼睛,“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起他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呢。”
“……我当年遇着兰娘的时候,她才十七岁,我已经弱冠了。”
“桃桃啊,我抱着我的女儿,我当时就觉得,这就是我的孩子……当时只想着,我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父亲,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他絮絮叨叨讲了一阵子,突然住了嘴,笑了笑。
他掀开车帘,对着赶车的凌达道:“来了?”
凌霄这才看见,月光下,凌达的泪水也流了满脸,他低沉道:“是。”
老头子和蔼一笑:“凌达,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做。”
凌霄这才注意到,树林里马蹄声细细密密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
她被老头子拽了起来,还来不及发问,老头子和凌达带着她就往林子里跑。
凌霄只晃眼看见了火把,听见了甲胄撞击声和马蹄杂乱声,她满头长发跑散,不敢停下脚步。
“他们在哪里!”凌霄听见有人这样说,随后便是一支羽箭破空飞来,射在了她身侧的树干上。
她心惊肉跳,只知道一味地跑。
到了个草坡,老头子低声急促道:“孩子,不要出来。”
凌霄拉着他的衣袖,急切道:“你去哪里?”
“别怕,”凌扬清语速很快,“凌达会来接你的。”
“孩子,听话。”
凌霄便被他推到了草坡下。
她面前似乎还是老头那一张汗涔涔的脸,和那双亮的迫人的眼睛。
随后他步履蹒跚地跌跌撞撞地向树林子里继续跑去。
攀附巨大盘遒枝条的树木,树根吸附着王朝的血液。
奋而向上,激浊扬清。
此为凌霄,记得你的名字。
火把和脚步声从她头上掠过去。
凌霄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老头子遇到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就这样,在深重的露水中,她缩成了一团。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终于亮了。
有人将她摇醒。
是个年轻的樵夫:“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她看着樵夫年轻的脸,愣了一会儿,问他:“老头子呢?”
樵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老头子?”
看来这周围的人并不知道昨夜的那一场兵荒马乱——这不是正常的事。
天亮了,老头没有来,凌达没有来。
她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后来凌扬清怎么了?”江如画看见这金钗上的光芒变得微弱,“为什么看不见了?”
“后来我就死了。”凌霄答道。
“死了?”江如画愣了愣。
凌霄似笑非笑:“不然你以为怎么会有现在的我?”
“这是夫人给我的新的躯壳。”凌霄慢悠悠道。
“所以,你也不知道凌扬清怎么了吗?”江如画歪脑袋问她。
凌霄笑语晏晏地摸摸她脑袋:“他死了。”
“他是清党安插在国师身边的棋子,他脱身失败了。”
“原本做好的最好打算是,将许安澜留在京城,他带着我离开。但是他留了一手,若是走漏风声,脱身失败,许安澜便会亲自去杀了他。”
“为什么?”江如画大惑不解,“为什么要许安澜杀了他?”
“傻丫头,他要把许安澜留下,留在国师身边。”
“那老妖一日不死,举国便不得安宁。”
“死了一个凌扬清,留下一个许安澜。他们才能够继续和老妖道抗衡。”
果然,这就是局外人啊,江如画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个瘦小羸弱的凌霄,再望着自己面前这个美艳动人的凌霄,只觉得世事难以预料。
“所以,你要问我什么问题呢?”江如画好奇道。
凌霄松松垮垮地皱着眉头:“你不觉得这人世太过荒唐吗?”
她手中不知何时有了一把美人扇,此时风徐徐拂面,看上去更加妖媚。
“你说这世间,真的有纯善这种东西吗?”
江如画一时觉得难以回答。
但是她很快整理了一下心情,道:“凌霄姐姐,有黑暗,就有阳光,正如有阳光,就有黑暗。”
“这个问题让我困惑了很多年。”凌霄道,“还有,你们人类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是抛弃?”因为更爱哥哥所以抛弃她的父母。
“还是对于美丽的欣赏?”就像是她的恩客们。
“亦或者是可以用来作为交换的筹码?”就像是用她来向水匪换取生机的丈夫。
“是替代吗?”就像凌扬清将对桃桃的爱转移到她的身上。
“还是忍耐?”就像是许安澜一直忍受着她的欺骗。
“还是,”她话锋一转,“什么都不是呢?”他们都没有爱过她?
江如画无奈道:“凌霄姐姐,你也是做过人的啊。”
凌霄耸耸肩:“早忘了。”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江如画诚恳道。
凌霄动作顿了顿,随后道:“外头的人世,很脏。”
江如画已经看出来了,她犹豫了,因为她已经忘记了过去自己经历的所有情感,以至于自己的人生,都要依托于封存的记忆。
“姐姐,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凌霄却冷笑道:“你太天真了。”
“如果外面的世界不肮脏险恶,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要你的命,你的同伴也不会来救你。”
江如画顿时一阵心塞。
也是,这么久了也没个人来救她,她这说服人,也很苍白啊。
凌霄见她如此,在鼻腔里冷笑一声:“好了,说了这么多,你该给我一点报酬了。”
江如画属实没想到这情感咨询还要倒给钱的,于是下意识后退一步:“我贫血的。”
凌霄步步逼近:“没关系,姐姐这儿有的是补品。”
江如画双手护胸,惊恐:“我不高兴的时候,血会变成蓝色,头发会变成紫色,天上会打雷的,你别逼我。”
江.玛丽苏说时迟那时快便引了一道猴赛雷。
凌霄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反抗,于是乎皱着眉不耐烦道:“别逼我啊妹妹,你这点小伎俩……”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掀翻东西和打斗的声音,随即是熟悉的剑的嗡鸣。
江如画喜出望外:“师兄!”
她方才推开门就撞到了虞望暮的怀里。
虞望暮生怕自己又遇到一个假的,连忙伸手去摸摸他的“核桃”。
盘了两圈,手感对了——虞望暮舒了一口气,这个是他的核桃。
江如画见他来了,都快喜极而泣,爬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师兄啊你终于来了。”
“嗯,核桃,你站到一边去。”他吩咐道。
江如画愣了愣,心想这才多久没见面,我为什么就从果子变成果核了?
没想到凌霄见虞望暮来,面色一变,伸出巨大的尾巴便将江如画卷了回去。
江如画空中凌乱:“卷我干嘛,卷他啊!”
虞望暮:……
凌霄当然未能如愿,虞望暮身形一动便砍下她一截尾巴,凌霄吃痛地丢下江如画,向后倒退一步。
江如画抛物线状落向大地,张大嘴巴喝风。
虞望暮伸手去接。
江如画只感觉自己的唇瓣碰到什么奇怪的柔软质感的东西上。
她茫然抬头才看见虞望暮的右脸颊上有一记鲜亮亮的口水印记,还有红色的齿痕。
咦?雪媚娘爆皮了?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虞望暮已经抱稳了她,回转过脸,正用一双漂亮精致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江如画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她伸手去捂住虞望暮的嘴,可是到底没来得及。
“你吻了我。”少年一本正经。
江如画:“!!那不叫吻,用牙齿的事情,能叫吻吗?”
“哦。”少年纠正了自己,“你啃了我。”
为什么更奇怪了!
江如画捂脸崩溃:“行吧行吧,吻,就是吻。”
虞望暮眼睛亮晶晶:“你吻了我。”
江如画无话可说。
虞望暮坚持不懈:“你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