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阔,经岁荒秋,他有了属于他的盛夏。
他告诉自己先不要怀疑青蒲,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青蒲又在何处。
谢无杳自然是不会怀疑自己师父的,他出了宗门之后再没有玉简,便还是拟了一只幻鹰去寻青蒲。
肌腱舒展的鹰盘旋在天地,最终消失在了水面上,那金色灵流顺着空气流回了他掌心。
谢无杳怔忪地收回手,开天眼太过消耗灵力,于是他今日并没有开天眼,不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鹰非但没有找到青蒲,还这么快就回来了。
“青蒲长老在水下。”虞望暮告知谢无杳。
谢无杳愣了愣,随即笑道:“师父说他与那上古神裔是好友,想必应该是被好友留在了江中吧。”
到了这里,大家都发觉到这事儿不对劲了。
玉京谣被带走,无赦天一直没有得到一个解释。青蒲和其他长老们让众人前往此处,在得知玉京谣无恙之后,依然这般兴师动众,似乎也没有得到解释。
此时联系不上青蒲,又让这件事看上去更加诡异了。
“天色已晚,”谢无杳斟酌了片刻,“我们先歇息一晚,明日再找我师父如何?”
众人都没有异议,唯有虞望暮久久望着江面。
谢无杳知晓他担忧玉京谣,便道:“师父说阿瓷没事,那阿瓷必定是没事的。”
虞望暮抿紧了嘴唇,眼眸中还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江如画突然想起一茬:“玉师姐是不是也有魂灯在无赦天?”
仙门收弟子入门,大都会寄存一盏魂灯在门内。
谢无杳面上的白布都要被他狰狞的兴奋表情挤掉了:“我马上修书去问问仲温书长老!”
这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被无赦天除名了,他挠挠头:“不过我的幻鹰好像进不去。”
虞望暮手中迅速幻化一只小纸鹤,向无赦天飞去。与此同时,江如画手中幻化的小叶子也飞向了天空。
小纸鹤消失在半空中,谢无杳看不见,江如画却赞叹道:“师兄,你这小纸鹤好快!”
虞望暮长而卷翘的眼睫垂下,声音变得柔软:“你的小叶子更快。”
这和哄小孩儿有什么两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小叶子和他的纸鹤根本没法比。
可他每次看她都认真得不行,像是要把她整个人装到脑海中一样。
偏偏她每次发觉之后,他又下意识克制着收回目光。
可是那目光太过灼热如烧,让她难以忽视。
她也不明白,那样漂亮澄澈的一双眼睛,猫儿一样高傲的眼睛,为什么能够那么热烈,好像里面有烧不尽的火焰,她一眼望过去,活火山就消停下来,但里面的余烬,还是足够熠熠生辉。
江如画忍不住伸手掩盖住他的眼眸:“你别这样看我。”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掌心毛茸茸微微发痒,是他的眼睫在颤动。
“嗯。知道了。”少年的声音喑哑。
这声音足够让人脊背发麻。
江如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将手猛地撤回来,这下恰好对上那一双眼睛。
火焰中滚烫的烈焰和岩浆的温度被他努力地压制了下去。
但是还是看得出来,他很兴奋。
这还不如不捂着呢。江如画郁卒,怎么捂着眼睛,就和戳到他哪个敏感点一样。
“你不要这样看我。”虞望暮撇开了目光,下意识咬了一下唇。
少年生得挺拔,面对她的时候无论从高度上来说,还是从那眼神上来说,都是完全绝对的压制。
但是他此刻偏偏就是那种缩回所有尖利爪子,微微低下头让她□□的样子。
要是他长得没有这么漂亮,也许江如画还不会放下戒备。
她又心软了,想起玉师姐的事情,又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脑袋。
她拍他的脑袋是需要踮起脚的。
虞望暮没有抬头,没有看她,也因为她说让他不要看她,所以他听话了。
他望着地面上夕阳照下的影子。
她微微踮起的脚,长发,手掌轻轻触碰他额发的瞬间。
他勾起唇角。
这足够他回忆许久,每一刻,每一句话……
“你化成灰我都可以找到你。”他喃喃自语。
江如画:?!
这大可不必,听上去还是挺恐怖的。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脉脉的日光:“认得你的声音,认得你的影子,认得你的表情,认得……”
认得你的灵魂。
就像现在,你并不是以我们初遇的模样与我重逢,我也依旧认得你。
无论是在灰烬中,还是在光芒里。
“我想吻你。”他声音低低的,江如画都怀疑她听错了。
谢无杳心头一震,火速撤离。
望暮加油啊,冲呀,师兄看好你啊!
江如画被他这直来直去的索吻所震惊。
特别他现在还是一副特别严肃,特别正经,特别尊重人的样子:“可以吗?”
江如画脑子一抽:“不能白日宣淫!”
少年眼睛一亮,灼热滚烫:“那晚上就可以吗?”
“晚上也不可!”江如画后悔地想把自己的舌头吞进去。
少年困惑:“那什么时候可以?”
“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江如画迅速后退。
少年的情绪迅速低落下去。他柔软的额发拂过低垂的眼睛,微微颔首时,又咬了咬唇,看上去分外委屈。
偏偏这些动作在他身上都不显得柔媚,而是显得分外干净天真赏心悦目。
谁忍心看美少年这么伤心啊。
虞望暮想起了青诃教他的:“利用你的优势,找准她的弱点!”
找弱点对于擂台上从来没有输过的虞师兄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经过他这几天的观察,师妹吃软不吃硬,尤其明显的是,师妹对于好看的人毫无招架能力。
青诃有言:“不能让她逃开,找准时机之后就要发挥你所有的优势!引诱她!把握她!”
“所谓的爱情与喜欢,哪里来的那么多天生一对,水到渠成,有时候也有用好手段——没有什么一厢情愿,只有没有找到方法的两情相悦!”
青诃循循善诱:“找到机会就冲!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男人的!”
“手段并不可耻,可耻的是用下三滥手段。”
少年在风中站着,凌厉浓重的眉眼和缓如风。
江如画不知为何心生羞愧:“你也不要这么难过啦,我只是为了我们俩着想。”
“嗯。”少年很听话地点头。
江如画更愧疚了:“这个,你要有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的嘛。”
“嗯。”少年雪色的肌肤在日光下看上去暖融融的,加上他点头的郑重模样,更加让江如画束手无策。
该死,又是这样,这种予取予求的姿态!啊!该死!
江如画掐了一把他的脸,手感确实很好。
“低头。”她故作恶狠狠的。
虞望暮顺从地低头,一双干净的大眼睛似乎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般扑闪。
江如画突然就觉得自己脏了。她刚刚想干什么?亵渎美少年吗?亵渎美少年是有罪的!
她一把将虞望暮推开。
虞望暮困惑地望着她:“师妹?”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我们快去找屋子歇息吧。”江如画假笑。
于是虞望暮目送着江如画顺拐着小碎步走远。
啊,过火了,下次要小心。他认真反思总结,下一次等师妹靠得这么近的时候,我不应该再引诱。
应该先出手。
天色薄暮,他跟在江如画身后走进了江边空空荡荡的渔屋。
此时,天空中划过一声尖锐的哨音。
他霍然抬起眼眸。
是他的纸鹤回来了。
他摊开手掌,纸鹤落在掌心,上面时臧向阳的字迹。
展开后,就是臧向阳焦急的声音:“瓷娃的魂灯都要灭了,仲温书不在门中,青蒲还没消息,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虞望暮的心一沉。
此时潮水涌起,轰然一声破开水中一条大路,仿佛在邀请他进入其中。
众人自然也听见了那一声巨响。
江如画一回眸,遥遥望见少年的身形在背后的潮涌中模糊,他那种如刀般凌冽的气息似乎要摧垮这周遭的一切。
众人即刻出发,进入了那破开的水路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玉师姐上线了。副本开始了,终于走到这里了(老泪纵横),师兄总算可以长大变青年了,终于快能够谈恋爱了。终于师兄不用伪装成少年的自己了,实力可以全外放了。
老母亲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59章 瓷龙(9)
伴随着周围翻卷的波涛和白浪,众人走进了江心。
这掀翻波浪的巨力一看就知道是谁——沧澜江江主,那条龙。
没有人迎接,没有任何的声音,幽暗的漩涡通道看上去就显得分外阴森。
江如画心里咯噔一下,这氛围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众人脚下踩着的水平稳如镜面,此刻大风起,吹得大家都举起一臂遮挡。
这江面之下的黑色雾气蔓延,形成了龙状,龙身盘绕这一方通道,仿佛是在催促大家进入其中——但是分明带着不怀好意的气息。
虞望暮沉声道:“走吧。”
青诃声音轻柔,问白蛇:“去吗?”
白蛇犹疑一秒,想起自己的好姐妹还在虞望暮手中且离不开江如画的血,便点点头:“去吧。”
暮云低垂,众人从宽阔平坦的水路,走进了隧道之中。
就在进入隧道的那一刻,隧道封口。
整个隧道就像长方形的电梯似的急剧下坠。
江如画遏制住自己没有叫出声,这下落的速度实在是太过恐怖,若是一刻也罢,偏偏它下坠了不知多久,让人难以估量这里到底有多深。
虞望暮的手握在她肩头,不然她都要蹲坐下去。
“站稳。”少年平静的声音在耳畔,江如画见他依旧岿然不动,拍拍他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好想吐。
虞望暮见她脸色很差,在心中的小本本记录下了,师妹除了怕高,还怕这样的急速下坠,以后训练她的时候不能过于刺激了。
“闭气。”他提醒众人。
终于,“咔嚓”一声,隧道落地了。
周围的水幕一点点褪去,众人站在了江中。
遍地枯雪,满目殷红。
是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宫。
宫殿上挂着大红“囍”字,无风招摇。
人来人往,都是小妖,小妖婢女们也大都披着一身喜庆的红色,面容上了细致的不喧宾夺主的妆容。
她们见了虞望暮等人来,也不惊奇,来者都是客,一一带着他们进入了这宫殿中。
宫殿内更是热闹,有修士,有大妖,大家都举杯祝贺,祝贺座上那位。
座上那位一身玄色衣袍,气势摄人。
他一头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一边龙角如玉树晶莹,另一边龙角却残缺了部分,还带着点坏死的黑色,但是不得不说,有种倾颓的美感。
这一身玄色并未被他穿出任何庄重之感,反而分外落拓潇洒,甚至不拘礼节,带着股放荡味道。
他身上魔气太重,虞望暮下意识皱了皱眉,将江如画护在了身后。
遥远看着,看不清面容,但是他身上浓烈的邪恶气息却扑面而来。
他带着笑意向他们走来。
江如画注意到他并未着鞋履,脚踝上还带着冰凉的锁链。
这锁链陈旧磨损,只剩下镣铐,被他戴着,远看还像是个特别的饰品。
他走近,举起玉色的酒杯,对着虞望暮笑:“长大了。”
虞望暮眉心紧蹙。
“现在叫什么名字呢?”那人优雅地垂首,在台阶上俯视进来的众人。
“小渊儿?”
这一声一出,江如画明显感觉到虞望暮的肌肉紧绷着,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
强大的同类。
知晓他过去的同类。
身为龙的本性让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化形。
他身上那熟悉的魔气,让虞望暮腰间的铃铛颤抖起来。
那人俯下身,细细打量他腰间的铃铛,轻笑一声:“在努力克制吗?”
他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拨动了一下铃铛。
他声音带着天生的沙哑:“为什么要忍耐呢?”
“是为了什么呢?因为要在无赦天隐藏?”他饶有兴味地对上虞望暮的眼眸。
“还是因为……”他碧色的瞳孔转向一旁的江如画,“因为她?”
“小姑娘胆子小,你怕吓跑了吗?”他走到江如画面前。
江如画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她没有退后,只是时刻准备着出剑。
这人一身玄色的繁复长袍滚边镶嵌着宝石,熠熠生辉。
那人感受到了她的浓烈敌意,低笑一声退后一步。
随后抬头对虞望暮道:“她看起来不太喜欢我。”
“悄悄告诉你,”他走回到虞望暮身侧,在他耳边低语,“身为龙,占领,掠夺,才是我们的本性,也是让我们强大的力量源泉。”
“喜欢的话,抢过来,关起来,不就好了。”
他苍白的皮肤带着明显的,许久不见天日的病态。
虞望暮指尖一颤。
确实是美的。江如画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果然,龙如同书中记载的一般,是美丽强大的生灵。
但是他的美和虞望暮的漂亮是不一样的,面前这个人的美是一种充满侵略性和恶意的美,如果说虞望暮是透明的清澈到可以轻易折射阳光的琉璃,他就是黑色的捉摸不透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