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为了小情小爱置天下人于不义!”
“那女魔头要杀了我们啊!”
“她同门师姐还在上面渡劫,她竟然要打开鬼门,实在不仁不义!”
“我们合力围攻,先杀了他们,再解决鬼门!”
虞望暮捂住了她的耳朵。
江如画望见他受伤的眼,紧蹙的眉头。他的心情是掩盖不住的,他又在为她委屈。
尽管底下的人骂他的话更难听。
江如画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师兄,我不怕的。”
她灵魂里的另外一部分沉睡的自己,伴随着那系统给她的部分记忆觉醒了。
她窥探到了过往记忆的边缘,瞥见了金色的浮光掠影中他年幼的脸。
差一点点,就能够想起一切。
但无论何时,我们都会在路途上互相守护,以前你守护了我,如今该我守护你了。
“师兄,你保护了我那么多次,我也该保护你了。”她开口。
虞望暮的眼睫一颤。
不,是你一直在守着我的路。
从那时开始。
“也许,我们还可以保护天下人。”江如画眨了眨眼。
她不在意流言蜚语。
她知道虞望暮比她更害怕——他不愿意重蹈前世覆辙。她的师兄,一直很善良。他不愿意杀人,一开始,他就是无赦天竭力培养的对象,不仅仅是出于他令人艳羡的天赋,还有他的善良,担当。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见证了灿烂的征途,步入过黑暗的幽谷,曾众望所归,亦曾千夫所指,经历波澜沉浮的一世,回归过往,依旧赤诚。
无怨,无邪。
江如画恍惚间听到了那个声音。
“娘亲,我错了。我不要再杀人了……”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本殿的名字是虞渊,日落之处,虞渊。”
“你说,我为什么还不能死呢?”
小孩剔透的眼泪:“你为什么还来捡我。”
他抽抽搭搭的声音:“你别和我玩了,我是坏孩子。”
然后是一双宝石般明媚的猫儿眼:“你能带我走吗?”
她听见了自己笑嘻嘻的声音:“可以呀。”
他每一句腼腆的,隐藏着欢喜的“谢谢”,“你真好”,“开心”。
小手握着她的发丝,认真地给她编辫子。
“我没有记忆,没有来历,”她含笑,“我的一切,记忆,身份,都是从遇到你的那一刻开始的。”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就在这一刻,所有被遗忘的情节,回溯在脑海之中。
初次相遇,他踏着长剑,英姿飒爽,眉目朗然疏离。
“好。打擂是吧?”
“谁输谁赢?”
“怎么,丢了我的人就想走?”
“去吧,赢给我看。”
她猛然握紧了虞望暮的手。那昔日温软的眉眼舒展开来,原来就是这副模样。
还是那双漂亮的猫儿眼,还是凌厉浓烈的眉。自童年到少年。
他的眼中,载下碎雨,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江如画拥抱了他,虞望暮听到她的呼吸在自己胸膛,闷闷的。
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昔日的孩子这样问,如今的少年也是这样问。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刀光剑影,尽数默然。
唯有江如画的声音清晰地在虞望暮的耳畔。
底下的人已经围攻上来了。虞蘅的人也杀到了。
玉京谣,谢无杳,聂胥华,青蒲,臧向阳……还有重伤的玉引漓都迎上前去。
江如画伴随着冷雨,热泪,和虞望暮奔向那扇鬼门。
她手掌一推,这扇鬼门,便轰然而动。
江如画看到了内里的亿万星辰。
她看到了许多人。
那些人围绕着一个发光的影子。那个影子光芒温暖。
是那个“江如画”。“江如画”歪着脑袋,笑盈盈望着她:“你们总算来了。”
她清丽瘦削的身形在星辰中发光。
她拉着江如画的手,对着墙壁上的小小光团微笑:“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你是原女主?”江如画问她。
原女主笑着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光团里,记载着所有的名为剧情的经历。江如画看到了所有熟悉的人的脸。
他们或欢喜或忧虑,有笑有泪,活得自在。
原女主身边的人,有青蒲,有玉京谣,有许多人,而如今,这些人都在门外,看着门里的自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江如画发现了,门内的无赦天里,就缺了两个人。
一个是虞望暮,一个是……
原女主笑颜鲜活,望着她:“谢谢你,画画,你做得很好。你救了这个世界里被困住的我们。”
她带着江如画和虞望暮走进了记载自己记忆的光团内。温暖的光团光辉吞噬了这三道身影。
无数人望着门内的情景。
“阿爹!”
大家都还没有看清楚,眼前就飞过一个人影。
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是灵剑宗那以孤僻脾气古怪扬名的辜采。
平日里冷面的嘴毒的,甚至刻薄的女孩,奔进了那个久违的温暖的怀抱。
那个散发着温暖光辉的人影拥抱着她,拍拍她的脊背。
“阿采,哭什么。阿爹在。”
过往的记忆如同云水相交。她即将被带走去殉葬洪水,父亲亲手将她捆绑。
而在最后,他和她一同跳下了洪流,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她顺着水路逃走,滔天的洪水淹没了他。
她望见水中沉浮的他苍老的面庞,他尽力对她微笑。
“阿采。”
“快逃。”
他不会和她一起走,因为他身上肩负着祭品的责任,他背后还有那么多村民的生命。
但是倘若他一个人抑制不了河神的怒意,村民们就会将目光对准她。
“我不是你的亲生的孩子。”辜华雁,不,应该是是辜采,她的眼泪落在光团之中。
“傻孩子,”辜父笑着,“但你是我的孩子。”
就在此时,那光门内飞出一道光,向底下的人直直飞去。
淼淼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望着那道光。
无赦天众人大惊失色:“淼淼,快躲开!”
就在此时,另一道金光撞开了那道来势汹汹的金光。
淼淼身体一轻,嗅到了熟悉的莲花的气息。
她抬起头。
长发佛修面容沉静如水,望着那云端庄严肃穆的身影。
修莲平静:“师父。”
他悠悠下拜:“弟子知错。”
话虽如此,他怀里抱着淼淼,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这是光明殿的佛子。
修莲的师父望着门内的自己,总算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难怪修莲找回了魂魄后,闭关许久。
佛心乱。
他叹息一声,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没有再说话。
崔修莲抱着淼淼,淼淼的手中抱紧了小球。
“你要陪我玩吗?”
她清澈的眼睛里是他的倒影。
长发佛修笑得温柔而无奈。
“好。”
昔年,有人问他:“人生苦短,为何相思。”
他答:“我不相思。”
“那你为何时时观顾这水镜中苍生容颜?”
“因我有不可错过之人。”
“有所顾人,不谓之相思?”
“不相思,但相望。”他掌心佛珠洞然一声,“如此便好。”
她在红尘颠簸,我于云端相望,我不渡人,她来渡我。
“修莲,佛心乱。”师父对他说。
“我博爱世人,”佛修含笑,“她给我爱。”
凌霄看到了那个人。
佝偻的身影,还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他声音浑厚:“丫头。”
凌霄眨了下眼睛,泪水滚落。
“死老头!”她的带着笑和泪水骂他一句。
凌扬清带着笑:“快上来,让我看看你。”
凌霄看到了,老头身边还有一个自己。她擦了擦泪,笑骂:“我才不上来呢。我不就在你身边。”
而且她吃了好多坏人,虽然是坏人,但是她知道吃人是不对的,她不想面对他。
这个老头,坏了大半辈子,被骂到了棺材里,一抔黄土里。谁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不是个奸臣。
谁知道,他对她这么好。
凌扬清叹口气:“丫头啊,快上来,我看看你。”
凌霄顿了片刻,大家只看到一道红色的影子,冲进了门里,几乎是砸到了老头身上。
凌霄热泪盈眶,她呜咽着。
“你就留了我一个人。”她委屈。
凌扬清笑了,他的手掌拍拍凌霄的肩头。
他眼角都是笑出来的褶子:“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我走出了时间,你莫被时间困住。”
“未来迎面,现在箭逝,过去,静止。”
玉京谣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还是个小孩子,在光团里,对着玉引漓叫:“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对方似乎是很不耐烦,甩开了袖子:“烦死了。”但是她看到,对方眼角眉梢里的笑意和纵容。
玉引漓看见了那个女孩琢磨着要给自己送什么生辰礼物,她想起玉引漓总是不爱点灯,也从来不和她上岸去。
于是她找齐了材料,磨破了手掌,给他做了一盏灯。
“哥哥,现在有了灯,就不会有黑暗啦。”
阿瓷,后来那盏灯,一直点燃着,等你回家。
“阿瓷,听话,你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会接你回来的。”那时他已经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翻涌的魔气。
对面的小姑娘茫然望着他。
“哥哥?”
随后他亲手封印了那些美好的记忆。
天在下雪,青蒲带着小瓷龙回到无赦天。天空里簌簌的雪花飘落在她面颊上。
臧向阳吹着唢呐欢欢喜喜从山上下来,见师兄抱着个奶娃娃,问他:“师兄,这是哪里来的娃娃?”
“啧,长得和个瓷娃娃似的。”
青蒲回答:“捡的。”
臧向阳心痒痒:“上哪儿能捡到这么个好看的娃儿啊,我也去碰碰运气。”
就在此时,那小瓷娃娃看着他咯咯地笑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长相太像红毛狮子,娃娃还伸出了手去摸他的胡子。
“师兄,她有名字吗?”
“没有啊。”
雪道上,山路一转,三人身影逐渐消失,只剩下那若有若无的声音。
“瓷娃娃一样……”
“就叫她阿瓷好了……”
玉引漓望着那二人在光团中的记忆。
玉京谣此时回眸,望见了他。
二人相视一笑。
如同无数个等她回家的日子里,她进了屋子,喜气洋洋地叫一声:“哥哥!”
他皱着眉:“又这么晚。”
小姑娘赖在他身上:“哥哥,岸上可好玩儿啦,你下次和我一起去嘛。”
他身上的魔气只能容许他在江中静养,他摇摇头,试探性地问她:“阿瓷,你可愿意,一直在江中?”
案上的灯,映照着他如画的眉目。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可是岸上很好玩……”
玉引漓怅然若失了片刻,随后笑了笑:“也好。”日后我这里太黑,留你陪着我在黑暗中也不好。
但是那一日离别的时候,她哭着不要走:“哥哥,哥哥!”
你不喜欢黑暗的,对不对?
所以你送了我这盏灯。
阿瓷,等我回来。
我不会死。
鬼门内,江如画和虞望暮也看到了原本应该发生,或者应该说,发生过一次的事。
光团里,少女捡起剑,对着笑眯眯的青蒲叫师父。
江如画皱了皱眉,虞望暮却没有说话。
少女第一次下山。
她重伤回来,茫然问青蒲:“师父,我究竟应该如何做?”如何做,才是“道”?
魔与人,究竟是不是绝对不能相容?
她的弟弟死在魔修手中,她这次任务却意外被一个魔修所救。
青蒲摇着扇子:“孩子,不历经一番际遇,你怎么会知道如何做呢?”
清风拂过,青蒲悠哉哉道:“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后来,玉京谣和许多同门都死在那一战。
少女眼带疲惫。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烟波浩渺,微风簇水,满江星点细碎,却再不见那弹拨声声珠玉的少女,和那些同门笑闹的容颜。
“师父,玉师姐他们死了。”她茫然落泪。
青蒲拍拍她脑袋:“孩子,没有人会永远陪伴着你,但是永远都会有人陪你。”
“分别,是为了再见。”
于是她知晓了,千里路迢迢,星月为冠,夜露作衫,他们陪伴着他走过一程,往后风雪过,晴天来,他们不知道,也不会再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