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问话其实是有固定答案的,不过戎羿不敢说。
季向蕊虽然处理事情决绝果断,但她除了自己专业上的事,其他都算实打实的半吊子。
他要说实话,车里一共三人,他必定孤立无援。
这事他可不干。
于此,戎羿只囫囵带过:“我那不是有借口找哥,然后问完顺便打一波篮球吗?姐,我要问你,你能教我打篮球?”
季向蕊默了,她不能。
她不仅不能,这会还难以自控地又想到了自己发疯跳到时鉴身上的那档子事。
季向蕊坐的副驾那块的气氛蓦然就不太对劲了。
戎羿敏锐察觉,以为自己这话也算刺激,赶紧扒着主副驾的边落,错身卡在两人中间。
他再添解释说:“可我怎么记得,你那篮球也是哥教的啊?”
闻言的下一秒,季向蕊率先感受着了时鉴那边投来的含笑目光,不禁背脊一僵。
就算不多加提醒,时鉴和季向蕊的思路现在显然已经搁到了同一个频道上,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蹦身上那事。
不过这算他们两人的秘密,其他没人知道。
季向蕊佯装淡定地清了清嗓,反手就把戎羿凑过来的头推走,难得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有这事吗?我不太记得了。”
戎羿可不信,不过时鉴给了他一眼,这话题直接干脆地就被画下了休止符。
季向蕊看了眼时间,赶紧转移话题说:“不早了,先去把饭解决了?”
“不了。”戎羿刚收到老太太催回家的消息,“奶奶有事,要我回去,我回去吃一样的。”
“行。”季向蕊转而看向时鉴,“你吃了没?”
“没有。”
“那我俩去吃吧,老院现在过了饭点,没吃的了。”
时鉴随她:“想吃什么?”
季向蕊搓搓手,雀跃起来,刚才那点被胡乱思想支配的情绪被她尽抛脑后,“吃烧烤吧。”
“不吃。”时鉴想都没想,拒绝得干脆。
季向蕊有点不满,但也抱着好声好气的态度,把决定权给他:“那你说吃什么?”
在吃饭的事上,时鉴真不挑。
他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你换个想吃的。”
“可我就想吃烧烤。”季向蕊那一根筋又别着了,国外没有她要的那种烧烤,她已经好久没吃到了。
可时鉴直截了当就说:“我不想拉肚子。”
听到这话,季向蕊愣了几秒,不经意想到拉肚子的通常是自己。
因为上学那会节食减肥,再加上后期工作的不固定性,她时不时就犯胃病。像烧烤、火锅这样的可以吃,但不能多量。
但时鉴这人体质好,怎么就拉肚子了?
季向蕊没忍住,问:“你每次吃完不都没事吗?”
时鉴脱口而出就是:“我有事,换一个。”
语气不咸不淡,仿若不带情绪。
行吧。季向蕊也不是个死磕的人。
她纠结选了半天,最后定在以前常去的干锅店。
时鉴这才没意见。
但车越往前开,季向蕊越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在心头肆乱萦绕。
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动声色便开始占据她深埋心底的那处空缺,悄无声息。
车把戎羿送到后,季向蕊看到巷口那家水果店开了,想买点带回老院。
买水果时,时鉴就跟在她身后,两个人迎面进店,第一眼齐齐看到就是大打折的橘子。
不过季向蕊没给一眼,转身就朝着蜜瓜的区域走。
她主要还是挑季老喜欢的买,她自己很少吃水果。
最后称重买单时,时鉴站在她身后,冷不丁来了句:“橘子怎么不买?”
他的站位离她很近,时轻时重的热息就由高及低地沉降,温热融进冷风,轻飘飘地落在她耳际。
季向蕊却有种别样的感觉。
她微不可察地挪了点站位后,顺便朝门口的方向看了眼,全店就橘子一块在打折。
季向蕊摇头说:“家里没人吃那个。”
“那你不是喜欢?”时鉴双手插着兜,漫不经心地放着钩子,话里似有若无就掺进了那天军区食堂残留的些许余感。
季向蕊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反驳说:“你哪里见过我爱吃橘子。”
“啪”的一下,这话说完,季向蕊就打脸了。
她思路就此和时鉴对上了,缭绕周身的气氛变得些许微妙。
季向蕊克制自己没多想,赶紧结完账,转身的刹那,却没想直接就和身后微挑眉的时鉴撞上视线。
目光碰撞的那一秒,空气里那点贯穿的冷气仿佛“呲”的一声擦燃了什么。
随即,季向蕊的记忆像是彻底开了阀,猛地一下跳出好多画面,都是军区食堂的事。
突如其来的心虚弥漫心头,季向蕊愣了几秒,面不改色地强压下去,反向抛话问:“那买了,你吃?”
时鉴淡声,故意反向说:“我怎么不吃?”
“你少来了。”这点,季向蕊有理。
时鉴不说话。
季向蕊那没灭的底气只一会就在刺激下如潮汹涌起来,原先耷拉的小狗尾巴就算不秀,这会也已经翘得不低。
说话更是起劲起来:“反正你就诓我,从小就讨厌橘子的人,几年在外的训练,还养成吃橘子的好习惯?”
说完,季向蕊就发觉这对话走向有点偏离预设。
她好像,有点嚣张过头了。
不过时鉴并不介意她的嚣张。
他和她完全不同所想。
时鉴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也不知想到什么,原先淡化的神色,很快就被覆暖的笑意取代。
季向蕊一见他这笑就觉得不怀好意,说话不由利索起来:“赶紧的,现在吃饭最要紧。”
说完,季向蕊就拎着装瓜的袋子快步往外走,试图把刚才那抹嚣张彻抛远离。
很快,两人到干锅店。
但季向蕊坐下没多久,就收到了庄龄发来的道歉短信。
[向蕊姐,今天真的不好意思,是我的失误,我应该早点认错,给一组造成麻烦了。]
季向蕊倒是有点意外,随手回了“没事”后,就按键锁定了手机。
毕竟报道出错那件事,庄龄前后的态度转变太过鲜明。
就连会后的谈话,苏婥说庄龄都坚持原因不在自己身上,这才半天,怎么就把错误担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季向蕊好奇归好奇。
她绝不会出手多管,两个组别负责的工作和范围,还是要分得清楚。
季向蕊转念想到宋念安那边的情况,刚抬头想问,就看到时鉴烫好碗筷,推到她面前。
原先组织好的话溜到嘴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托出。
时鉴倒是把她这点滞愣的小心思都纳入眼底。
没等她开口,他就先起了话题:“有话说?”
季向蕊点点头,直奔主题问:“傅听言最近还在国外吗?”
时鉴正好在给两个白瓷杯倒热水。
他鼻间的气息挟出一丝笑,是玩味的意思,“你最近对他感兴趣?”
“想多了你。”季向蕊直来直去,“我这是帮安安问。”
“宋念安?”时鉴抬头看她。
“是啊。”季向蕊聊到这,颇有几分感同身受,但她没表露丁点,仍是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
“听说傅听言近两年都被派在外,安安见不到他。”
时鉴知道这事,不过空军那块最近变动也不少,他毕竟是海军这块的,很多只听个表面。
他笑说:“怎么不去找季淮泽?”
季向蕊一脸“找他有用那还找你吗”的表情,但话到嘴边,她的那点气焰还是摇摇欲坠,“季淮泽肯定不说。”
“这么确定?”时鉴被她笃定的话逗笑。
季向蕊实话实说:“季淮泽这人,我算看透了,除了夕暮的事,他别的就没认真管过,还是你这边消息比较可靠。”
说完这个,她把菜单递到他面前,“你还有没有要吃的?”
时鉴没看,反手就递给服务员,转而靠在椅背上,倒也不瞒她:“如果有机会,他最近休假结束,应该就要出国。”
“这么赶?”季向蕊皱眉了,“那要是不是周末,安安住校啊。”
时鉴笑了,开玩笑说:“又不是你要见,这么急。”
季向蕊但凡想想这一出去又是大半年甚至一两年,丁点消息都打听不到,干等着就很折磨人。
“那你是不知道,等的感觉有多难受。”
这话说得太过切实体会,以至于季向蕊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额外的情绪表露进了话里。
时鉴就这么盯着她。
不知不觉地,那深浅定格的视线就擦入了几缕难融活跃气氛的低迷,瞬间就将季向蕊下句呼之欲出的感叹堵在了喉嗓。
季向蕊被盯得有点慌,就连萦绕周围的氛围都很快骤转诡异,她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话来搅乱。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季向蕊总觉得时鉴最近有点奇怪,时不时盯着她看也就算了,视线里还掺杂着过于她能看懂的内容。
于此,季向蕊只当是久别重逢会有的生涩。
她选择理解他。
可就在季向蕊那句胡乱措辞的自夸滚到嘴边时,时鉴的话还是抢先了一步。
他收敛淡笑,问她:“有多难受?”
暖黄灯光下,呈上桌面的干锅犹升着袅袅热气,熏染着并不算高,就用长链吊在方桌正上方的桌灯。
玻璃灯罩外面迷离着一层薄雾。
季向蕊视线撞破那层腾在眼前的余雾,被动承受着时鉴一动不动,望着她的耀熠眸光。
这一刻,就连荒芜越过夹缝的时间都被迫按下暂停键。
莫名地,时鉴现在面无表情的样,让季向蕊想到了方才他收敛笑意的那几秒。
她突然觉得,他收敛的,似乎不仅是笑。
甚至还有惯常存在的玩世不恭,就此替换成了少有的严肃。
这场面,季向蕊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
时鉴这人虽然漠然难近,但是熟了之后,就爱开外笑,气质不比季淮泽那种清冷,却又有独存的慵懒。
周围越是喧声肆闹,他们所在的这桌就在对比之下,尤为单调生冷。
季向蕊没就着他这个问题回答。
拐弯抹角地,她看似诚实,却又胜似违心地说:“这我怎么给你形容,人的感觉又不共通。”
这一说,季向蕊觉得更尴尬了。
但为了缓解气氛,她没停,只是换了个特例:“就好比傅听言之前出国,特殊任务,也没跟大家说,去是好着去的,回来就伤了腿。”
“战场上太多事都难以预料。”季向蕊紧张地别过视线,喝了口水,“我今天正好接安安,就顺道着帮她问问。”
时鉴全程没说话,就听她说。
原先激浪动荡的汹涌暗流似乎在她一连串的胡话里趋于平息。
季向蕊一直到那杯水喝完,都没能从那个自我挣扎的情绪里抽离而开。
时鉴倒是很快就像个没事人,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
其实季向蕊久久沉陷的困区,并不是她究竟有没有把话圆好。
而是前一秒,她还觉得时鉴可能要用锋利的视线戳死她,下一秒这人就二话没说,动筷子食不言地开始吃饭。
这太不可思议了。
季向蕊又快速喝完了一杯茶,这才定神。
直到这顿饭吃完,季向蕊跟着时鉴出店时,他才总结好言辞,一字一句和她说得清晰:“傅听言下周末说要去趟老院。”
“是吗?”季向蕊还在低头回苏婥消息,没注意到他骤停转身的动作。
极不凑巧地,季向蕊刚敲完话,点击发送键的同时,时鉴正好转身。
就在她要撞上他热到稍许发烫的胸膛的前一秒,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掌心稳稳托住她的脑袋,把她往后推了一小步。
季向蕊抬头,刚想出声,就入目时鉴略含戾气的眉眼,“走路不看路?”
季向蕊好久没碰上他这种模样,一下子不太适应,只摇头。
光影斑驳的长街上,寒风肆意流窜,两个人的身影在昏黄路灯的投照下,一定角度地交相叠印。
光是从暗影判断动作,时鉴脱离开季向蕊脑袋的手没有直接收回。
而是在冷气中滞顿几秒,随后慢落到她微敞的衣领前,略有生疏却又目标笃定地拢过衣领。
这个动作从头到尾,时鉴都没说话。
季向蕊的心里却早就如孤船航行颠簸般地摇曳不停。
心跳肆无忌惮地折转成不合时宜的快调,砰砰砰地牵制着每一根受冻敏感的神经。
直到手落,时鉴才说:“走了。”
“嗯。”季向蕊应得快,跨步的动作却是在他转身的三秒后,才拿出来。
说实话,季向蕊其实有很多问题没问。
无论是从季淮泽嘴里听到的,时鉴从地狱式训练里熬出来的情况,还是他作为特种部队指挥官出任务时经历的很多。
这些都是季向蕊想知道的事。
而且除了时鉴本身这些事,还有时家当年具体发生什么事,季向蕊都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因为没有人跟她说。
就情况而言,那似乎也不是能够多问的事。
现在看来,不过都是尘封在过去的事。
季向蕊冷得呼了口气,漫溢唇前的薄雾袅袅升至眼前,一时迷了她的眼。
她就这么跟在他身后,抬眼望着男人宽厚的背,熟悉又陌生。
微不可察地,她的眸底划过一丝难言的为难,全然没了平时那副没心没肺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