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没有一个人在等答案的中途插话。
这不仅抛给时鉴的问题,更是能解答特种部队成员这么多年的疑惑。
他们的队长是在任何一场营救任务中都不见畏惧的英勇战士,却又是会在每年固定的某天情绪低落到无以复加的普通男人。
那一天的日期,大家喝醉酒了,都能清楚说出来。
每年的十二月四号。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解答,答案的源头还是时鉴这边。
而此时此刻,背后明暗均半耀熠的火光迎风燃烧着,擦亮了他们的视线。
时鉴就这么坐定在凛冽风下,一成的注意力在问题本身,而剩下的九成注意力,全在旁边同样沉默的季向蕊身上。
萧萧风声下,他们两个的余光似乎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起。
季向蕊这次竟鲜明地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半拍滞顿,随后一点点地,像是独具侵占性地,被他浑然天成的强大存在感淹没。
手表的指针像是放缓了前进的步调。
很快,季向蕊听到了时鉴为时已久藏在心里的答案。
“有,一五年十二月四号,马加革战地发生特大爆炸,军报刊登的紧急新闻上,中国一名战地女记者意外牺牲。”
一五年十二月四号,对应数字,151204,时鉴家的密码锁数字。
马加革的特大爆炸中,中国那名意外牺牲的战地女记者,是季向蕊一组的同事,是季向蕊先前的一组组长。
而一五年,是季向蕊刚从别的战地转到马加革市的第一年。
这话像是蕴入沉重的重调,季向蕊听完的那一瞬,手上仿佛分秒失了力劲,串着肉片的签子“啪”的一下就清脆坠进了银盘中。
难以察觉却又无法忽视的,是她折转映入脑海的惨烈画面。
那场爆炸,季向蕊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却也因为爆炸导致了半截胳膊大幅度的烧伤,长时间的痛苦治疗后,她的右手肩膀到上端胳膊才从不堪入目的伤口转变为现在的长道疤痕。
在座的人不过是听着时鉴描述,接连唏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这会,他们根本没法察觉季向蕊和时鉴两个人现在心底的风起云涌。
季向蕊原以为瞒天过海,夏季的短袖长度足够遮掩那些疤痕,就算是家里人都不会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她偏偏没想过,这件事,时鉴会知道。
季向蕊不敢去回想当时拼命熬过来的一切,那些伤疤都像是火烧的烙印,滚滚熔岩般地灼烧过她,一路烫进心房。
时鉴从说完,就在关注着季向蕊的反应,入目的不仅有她的讶异,更有她的不知所措。
所有铺设的暧昧前景,在这一刻,都没了继续下去的意思。
泛滥在内里的情绪,伴着渐渐缩于台下的手,没有任何预兆地,时鉴直接握住了季向蕊。
而下一秒的抬头。
季向蕊和时鉴撞上视线。
不出意外地。
他的眼里,只有她。
作者有话要说: 真心话三个问题来源百度。
第27章
整个暗夜仿佛霎时间铺天盖地地笼罩而下,浑黑难透的背景将时鉴的眸色微动的波澜映衬得足够彻底。
纵然惯常不见情绪动荡。
兴许是他们太近,季向蕊视线被迫锁定的那一秒,在时鉴那双眸里唯独找到了她自己,顺带地,还敏锐捕捉到了自己遮藏不住的局促。
季向蕊想挣脱开时鉴的手,但没能成功。
今夜的风仿若都柔和得有了暧昧的气息。
时鉴反握时像是增了力劲。
季向蕊的右手就这么无所退避地被他揉在滚烫的掌心,即便是指尖的冰凉,都被他的覆热驱散殆尽。
下一秒,季向蕊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时鉴不仅手烫,脸色还不太好,像是在强忍着难受。
季向蕊收回另一只搭在台上的手,下意识要伸过去试时鉴的体温,却又迟疑在自己左手太过冰凉的低温。
顿了几秒,她蓦地抬手,朝自己的脖颈伸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想着先捂热点再说。
“嘶”的一声,季向蕊被自己冻得倒吸了口凉气。
时鉴望着季向蕊这副被自己搞到瑟缩发颤的模样,皱眉看去,“你干什么?”
季向蕊也不搭理他,纯粹顾着左手正面翻翻,背面翻翻,差不多捂热了才抬手朝着时鉴的额头凑过去。
果然,有如所想。
额头烫手。
季向蕊不经意就想到昨晚自己借住,还不人道地让他打地铺的事,抬头对他说出的话难免柔和不少:“你发烧了。”
“我知道。”时鉴清楚自己身体状况。
因为伤口发炎导致的发烧,也不是第一次了。
时鉴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这才松开她的手,自己抬手也试了试体温,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不太上心地说:“没什么事。”
“什么没什么事?”季向蕊可不理解他这种“不到晕倒那有什么”的歪理,在她的理念里,不管是谁,生病就要看医生。
所以她甚至连汹涌没上的是愧疚,还是别的难以道明的不知名心思,就二话没说直接伸手朝旁边地秦璨挥了挥。
秦璨余光扫到,转头,“怎么了?”
季向蕊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有点着急地说:“你队长发烧了,我现在送他去看医生。”
秦璨看了眼时鉴,脸色的确不算好,是他刚才疏忽了。
秦璨想着军区就在附近,打算送时鉴一起过去。
但他刚有放杯起身的动作,时鉴的右手就压了过来,一下稳准地压过他的动作,连带的,还有他的多余心思。
秦璨脑子灵活,瞬间懂了意思。
军区虽然办了出行条,但休假要住回去的学员,还是按照规矩走。
秦璨和大家打岔说:“今天就到这吧,时间不早了,我们收拾收拾回去?”
特种部队的队员早适应了常年的艰难工作,所以这会也算玩得尽兴,反倒是那帮学员没个收敛,个个表情可惜。
秦璨的眼神随即一排扫过去,骤转不由分说的命令意思。
大家都是守规矩的人,得到指令后,没再感叹,利落起身,集体做起收拾的工作。
因为军医那块的宿舍和集体宿舍离得远,所以程屿先要送她们回去,而后再回大宿舍报道。
那个注意力过多停留在时鉴身上的小军医,这一晚上光是吃时鉴和季向蕊暗搓搓发的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了。
抱着失望,她走前又看了时鉴一眼,不巧就被季向蕊捕捉。
季向蕊没说话。
现在送时鉴去医院是最要紧的事。
所以她和大家打好招呼后,拉着时鉴就朝着旁边停车的地方走。
但赶在时鉴转去驾驶位那块之前,季向蕊半路拦住了他,摊手示意,“车钥匙给我。”
“给你?”时鉴这会只不过头有点晕,别的难受感觉似乎轻巧就能略过,他开车不是问题。
但季向蕊惜命。
她细思了会,还是摇头,这人要是烧到脑子糊涂,等会精神不在线,给她一脑门撞在树上怎么办?
她还想感受感受明天太阳温不温暖呢。
所以季向蕊没给时鉴讨价还价的机会,在他拿出车钥匙后,一把夺了过去,摆出态度地给他指了指副驾,“赶紧过去吧。”
时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骄傲劲逗到,低头笑了下,随后就听话地往副驾的方向走。
其实这是季向蕊第一次碰时鉴的车,她不习惯开越野车,手感和空间都和之间家里的轿车不太像,还有点手生。
别别扭扭地,她带他到了医院。
不过在下车的那一瞬,季向蕊脑中灵光一闪。
她突然意识到军区也能挂水的,那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带他来这边市医院?
季向蕊拍了拍自己的脑子,真是一急就搞错重点了。
但她今天的确是和这家医院有缘,下午刚走,现在又来了。
季向蕊步骤熟悉地帮时鉴挂号等单,从起初的排队抽血到最后的挂水,她一个人处理起来也又快又不出错。
直到再次调好输液速度,季向蕊才闲下来,挑了时鉴旁边的空位坐下。
她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字,想到他刚刚测体温,都烧到三十九度了,难免有点上火:“到我公司楼下的时候,你感觉自己烧了没?”
时鉴其实早在下午就不太舒服,但这种情况往往是多喝水就能压下去的,他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也就没在意。
这会季向蕊质问了,时鉴自知答案,却没回。
她直接把他这回答定成了默认。
说实话,季向蕊挺生气的,但又分辨不出生气的源头是什么。
她就这么赌着气地说:“要挂三袋,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你说挂完是不是得到凌晨一两点,还好我明天休息,不然都没人送你来,你哭不哭?”
时鉴算是挂上水,也讨了个心安,漫不经心起来:“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哦,对。”季向蕊脑子在线,极其不爽地瞪了他一眼,“是我该哭,我大好的美容觉时间被你影响了。”
时鉴瞧着她气鼓鼓没个消停的暴躁样,没扎针的左手抬起,目标笃定地揉了揉她脑袋,随即指着自己肩膀的位置,“行了,睡吧。”
“睡你个头。”季向蕊打开他的手,他越是云淡风轻,她就越是说不出的恼火。
但凡事都有适可而止的道理。
所以季向蕊最后只说:“我要睡了,谁帮你看输液袋要不要换?”
而时鉴原先组织好的话涌到嘴边,还没说出,头疼的难受就漫溢而上。
他吸了口气,低声说:“我自己看。”
季向蕊见他说话吃力,也不闹他了。
那炸脾气的气球“咻”的一下憋气后,她态度颇好地说:“我不困,暂时不睡,帮你盯着。”
“行。”时鉴头靠在硬实的靠背上,“谢了。”
季向蕊倒是嘀嘀咕咕:“还挺客气。”
时鉴听到了这句话,闭眼时笑了,却没再接话。
没一会,点滴区孩子的哭闹声渐渐低落。
尚开的暖气肆意贯穿堂间,原先徜徉的躁动因子快速消沉在消毒水味弥漫的空气里,夜深了。
季向蕊作息不太固定,但今天跑了好几个地方,疲惫先于意识反应出来。
她晃晃脑袋,打了个哈欠后,转眼看到时鉴似乎是睡着了,又抬手拍脸蛋,逼着自己清醒。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办公室,许霁程因为和同事换了班,今晚的轮班也是他。
许霁程原先打算眯一会,但护士站那边还有份资料没拿。
他这边刚走出办公室,下楼走到护士站。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点滴区的情况,没想还能入目季向蕊和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不是上次那个男孩。
季向蕊敏锐的感知迫她抬头。
出乎意料地,她没想到又碰上许霁程了,难免有点尴尬,这白天脱口而出的话一晃眼就塞进了脑袋。
季向蕊心虚地看了眼旁边睡着的时鉴,眼见许霁程朝她这个方向走来,赶紧腾地一下站起来,朝他方向走去。
然而,季向蕊没注意到。
在她起身的刹那,原先一直闭目养神的时鉴睁了眼。
时鉴投出的目光一路跟在季向蕊身后,距离逐渐拉远的同时,似有若无地还隔过点滴室门上的玻璃窗,和许霁程的撞上,毫无偏倚。
不见波澜地在微晃未停的玻璃窗上摇曳,却像极了寻常的注视目光。
许霁程猛地回想到季向蕊白天说的对象脾气不好,先入为主地给时鉴冠上了这个不好的名头。
就算时鉴现在那缕目光不过是纯粹的看,没别的意思,许霁程也不知不觉地加注了别样或许藏匿的情绪。
即便如此,许霁程的大多心思也还是放在季向蕊身上。
他笑了笑:“实在是有够巧,季小姐。”
季向蕊是真的困。
但抱着尊重的想法,她依旧浅淡地扯了抹礼貌的笑,一成不变的态度回他:“许医生还没下班?”
许霁程说:“还有一场值班。”
季向蕊点头。
话题似乎到这就戛然而止。
下一句的问话,还是许霁程先开的头:“里面那个是你男朋友?”
季向蕊没回头,但能确保隔着扇门,他们俩的聊天时鉴听不见,干脆硬着头皮点头,说:“他发烧了,我陪他来。”
许霁程其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时鉴的一身军装,他没想过季向蕊这所谓的对象会是军人,诧异问:“你男朋友是军人?”
季向蕊言简地跟着话走:“海军。”
闻言,许霁程有点不太在状态地说:“那我现在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季向蕊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摇头说:“不会,他睡着了。”
许霁程却说:“他醒了,就在你刚刚起身的时候。”
“什么?”季向蕊有点懵,下意识就转身去看身后的时鉴。
时鉴没料到季向蕊会回头,但他不太高兴,也不想刻意装睡,索性就隔着距离和她彻头彻尾地撞上视线。
炽色光影笼罩下的时鉴,表情是归于寻常的冷淡。
许是部队常年的训练,他眉眼充斥的戾气像是早成定数,由内而外透露出的锋芒仿若将整间点滴室的适暖都冷然降下几分。
训练时分才会有的淡漠,这一刻全都显现了出来。
是季向蕊没见过的模样。
这不看还好,一看,季向蕊那心脏就莫名其妙地砰砰加快跳动起来,更多的,做贼心虚后被抓了把柄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季向蕊被盯得芒刺在背,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很重的一件事。
不对啊,她又没做亏心事,她慌什么?
季向蕊不太理解自己脑海里胡乱蹦跳的想法,权当这是超时没睡的熬夜后遗症,任由它纠缠不清地荡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