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男子清冷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你要去哪里?”
宁初莞抬眸往上看。
正对上一双寒夜一般的眼眸。
是徐谨兮。
世人皆道镇国公府世子徐谨兮温润如玉如朗月清风,若不看他如今带着冷的眸子,宁初莞亦是同意。
徐谨兮的面容生的过分出挑,俊眉修目,此刻乌黑长发高绾,身着白色长袍,袍上绣着云纹,立在门口,如画里的谪仙一般,俊雅得耀眼。
宁初莞愣了半晌。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新婚之夜见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身着绛红色喜服,喜服繁华绮丽,他头戴玉冠,冷白面容被红色晕染,眉眼不自觉地带上几分风流。
宁初莞喜欢貌美的男子,只一眼,便沦陷下去。
可那会他刚发现他的新婚妻子被换掉,看向她的眉目微冷。
只是再冷,也冷不过如今的他的眼神。
他似乎是风尘仆仆地回来,衣袍有些褶皱,身上也夹着冷然的气息,眼底似乎还带着青色。
显然他这几日也不太好。
宁初莞却无暇顾及他的变化,想起他这几日的冷淡,她眉眼便冷了一下,伸手推他。可刚推开,她整个人就软绵绵的立不稳。
他眉目更沉,把她打横抱起就往床上抱去。
宁初莞不愿他抱,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
然他的长臂如铁,她挣脱不开。
徐谨兮看着清瘦,实际上他从小习武,臂上力量比寻常的男子都要大,何况宁初莞如今这般羸弱。
“你放开!”宁初莞眉眼带着戾气。
徐谨兮却充耳不闻,把她抱到床上之后,把她摁在床里,一双清眸也冷冷清清的,声音温和,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你这几日莫要乱跑。”
宁初莞瘦削的身子落在锦被里,仰头看着他,眼里亦是冷清无比。
“倘若我说不呢!”
从徐谨兮的角度,可以见到她泛红的眼底。
以及,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只是这白,如今是苍白。
他喉头微哽。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现他们分离那晚。
那时的她明艳动人,整个人看起来艳光四射,白里透红的面颊极为动人。
不过四五日,她看起来憔悴不少。
徐谨兮闭了闭眼,立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外头照进来的光,垂着鸦羽一般的长睫,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波澜:“你身子不好,好好歇着。”
“世子觉得,如今这情景,我能好好歇着?”宁初莞仰头看他,粼粼水眸眼里带着质问:“世子早知我母妃之事了吧,为何要瞒着我?世子如今对我这般,又是何意?”
徐谨兮颜色浅淡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漆黑的眼眸终于有了波动,声音清冷。
“你既然已经知道前因后果,那应当知道我为何这样做。”
“那世子接下来打算如何?打算禁我足,还是要休弃我?”宁初莞直接问道,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清凌凌的,已经不带一丝感情。
后面那三字宁初莞咬的很重,徐谨兮如玉一般的面容微僵,心口也带着轻微的刺痛。
想到舅舅竟然是因她母亲而死,他便恨得咬牙切齿。
他的小舅舅,是整个大瑞的英雄,是他从小就崇敬的人,却因她的母亲与舅舅,如今躺在定安侯府,死生不定。
手上青筋暴起,他握紧手中拳头。
最后却平静地看了看宁初莞,冷着声音道:“其他的事情你莫要多管,你好好在房中歇息便是。”这句话说完,他转头便离开了。
他来的快离开的也快,房中就剩下二人。
凉栖目送徐谨兮离开,一转头,便看到宁初莞整张脸埋在红色的鸳鸯锦被里,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凉栖只觉得心酸。
“郡主......”
“看好夫人近日不许她再出门”
凉栖话才落,就听到门口男子玉质般的声音传来,带着冷酷无情。
床上的宁初莞自然也听到了,连忙起身,鞋袜未着,直接往门口奔去。
但徐谨兮已经离开了,她连背影都没见着。
个头高大略微肥胖的仆妇见她追出来,连忙拦住了她的去路。
“夫人,世子吩咐,不许您出去。”
“若我要出去呢?”宁初莞语气冷冷,立在院门的身子看起来纤弱无比,风吹起她身上的粉色衣衫的袖子,更显得她瘦弱无比。
“那奴婢只能得罪夫人了。”
那仆妇给身后的两个仆妇使了个眼色,接着宁初莞就被两个高大的仆妇架着回了房
紧接着房门被关上,门被从外边锁住了。
本来光线充足的房间暗了一大片,被锁在房里的宁初莞立在门后苍白的面颊藏在暗影之中,看不清喜怒。
见到自家郡主被锁在里边,凉栖连忙恳求锁门的仆妇:“郡主身子不适,让奴婢进去陪着郡主吧。”
门打开,凉栖被推了进去。伴随着钥匙与锁碰撞的清脆声音,门又复被锁上。
立在门后的宁初莞这才有了动作,眉眼低垂,转头往床边走去。很快便躺了回去。
眼眸合上,长睫将闭成一条线的眼眸遮盖住,这般安静的模样,看得人心慌。
接下来几日,宁初莞便开始不怎么吃东西
一开始凉栖以为是自家郡主不愿意吃,好说歹说哄她吃下去却没料到她一吃下去就全部吐出来了。
若不是郡主跟世子尚未圆房,凉栖都要叫大夫过来给郡主探探脉了。
当然大夫也的确来过。
宁初莞吃不下东西,为了自家郡主身子着想,凉栖让外头守着的人禀报了世子。徐谨兮就让府中的大夫过来。
大夫诊完脉后,直接提着药箱去见了徐谨兮眉目沉沉地道:“夫人这是心病,若是想她能够好,世子还是顺着她的意比较好。”
大夫低垂着头颅,不大敢看这位昔日待人温和有礼的世子的面容。
镇国公府世子温润如玉,这是以前。这段时日,查出亲舅舅当年出事竟然与他的夫人的母亲以及外祖父家有关,这位被赞君子如玉的世子面上,只有夹着冰雪一般的冰冷。昔日的气度以及温和,消失殆尽。
不过也可以理解。
毕竟换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可能淡然处之。而镇国公世子能够仍留着仇人之女在府中,心胸已经比别人宽广了。
把大夫送走后,徐谨兮在房中对着窗立着约莫一个时辰,这才冷着声音吩咐道:“夫人那边解了她的禁足,她若出门,便让人跟着。”
跟在徐谨兮身旁的心腹洛迟领命而去。
这日,天色晴好,被解了禁的宁初莞坐在榻上眼神发愣地看着窗外,脑中在盘算着该从哪里开始查外祖父家中的事情。
这时凉栖从门外进来,袖中藏着一张小纸条。
环顾左右见外头无人后,凉栖这才从袖中把纸条拿出,凑在宁初莞耳旁低声道:“郡主,世子从王府之中逃出来了,约您明日午时去百鹤楼相见。”
第4章 . 4 弟弟
徐谨兮已经解了她的禁足。
宁初莞前几日并非刻意绝食,而是实在没有胃口,这倒是阴差阳错地让徐谨兮不至于不让她出门。
轻垂眼睑,宁初莞说了句知道了,便不再说话。
但凉栖知道,郡主是不可能不出去的。
果然第二日,宁初莞正坐在榻上看书,翻了一页书后,像是临时起意,突然道:“本郡主想要去如意斋吃糕点了。”
凉栖立马仓促去准备。
出门时,马车旁果然多了一个平时没有的女子。女子眉目带着些许英气,步伐稳健,走路姿势跟普通女子并不一样,显然是练家子。
宁初莞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后,便冷淡地收回目光,葱白的手指从车帘一角松开。
马车停在如意斋门口。
比起一身杏色衣裙,整个人看起来冷的置身于冬日的宁初莞,周围的人不可谓不热闹。
衣衫鲜艳,眉飞色舞。不同衣色的人在如意斋门口来来往往,怡然自得。倒是衬得宁初莞与他们格格不入。仿佛家里出了什么极大的事情一样 。
可如今面临的事情 ,可不就是天大的事情 。
而且从周围人的反应之中 ,可以窥见 ,安国公府这一关,恐怕很难走过去。
宁初莞蒙着面纱进了如意斋。
她长得美,如今蒙着面纱,一身杏色齐腰襦裙勾勒出盈盈细腰 ,细腰不盈一握如弱柳扶风一般,看起来就像一个病弱美人 。
往来许多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然而无人把她跟之前光艳的绥王府的郡主联想在一起 ,因此即使是见过宁初莞的人 ,也没有人认出她是谁。
凉栖跟着宁初莞往她们常去的雅间,又点了宁初莞平日里爱吃的糕点,以及一盏茶。
窗外是一面明镜一般的湖,湖上如今有人泛舟,还有一角立着带着飞檐的亭。
这雅间景色独好。
而这如意斋之所以知道宁初莞是如今落魄的绥王府的郡主 ,还能让她坐在这里最好的雅间 ,不过是因为 ,这如意斋 ,是宁初莞自己的产业 。
几个月前如意斋面临倒闭 ,是她买下了这里 ,并且越做越大 。宁初莞当初出嫁的嫁妆多 ,手中的钱也多 ,自是不差钱 。
只是 ,如今却不知道 ,钱财到底有什么用 。
钱财,能救外公以及母亲吗?
宁初莞拿起面前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白色的透花糍糯软,平日里宁初莞是极为喜欢的 ,每次来都爱一边喝茶一边吃着点心 。
这个时代还不会点心与茶的搭配 ,并且糕点的种类也不够多,如意斋开了之后这里的人才知道 ,原来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多种类的糕点 ,而茶还可以那么喝。
宁初莞能够懂这一切,得益于她上辈子有一个极为喜爱做糕点品茶的母亲。
收回思绪 ,宁初莞坐着 ,又喝了一些茶 ,这才重新蒙上面纱离开 。
却不是从雅间竖着山水屏风的大门离开 ,而是从这雅间藏着的暗门离去 。
徐谨兮安排跟着她的人还在雅间外边侯着 ,压根没有想到她已经悄悄离开 。
出了雅间 ,二人皆换了一身衣裳 ,作了伪装 ,从后门坐上马车离开 ,去了百鹤楼。
主仆俩按着雅间号 ,一路上了三楼 。
百鹤楼是一个酒楼,京城宴饮之人,皆爱来此处,据说当今圣上年少时,也爱来百鹤楼尝一尝这里的美味。故百鹤楼有大瑞第一酒楼之称。
它背后的主人爱好风雅,尤爱梅兰竹菊,因此不同档次雅间以这四字开头。
而那主人最爱菊,因此菊字开头的雅间最为昂贵,景色也是最好。
宁初莞进了一间兰字开头的雅间。
进去至于,便见到雅间里正坐着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少年。少年穿着小四厮的衣服,本来清秀的面容这会儿因为作了伪装,显得淡淡无奇。而他身旁,立着一个肥胖臃肿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
进兰字间的在京城应当不是什么官宦人家,不过是普通商人罢了。而这少年的模样,有些像是.....暴发户的作派。
但宁初莞却已经顾不得许多,认出弟弟后立马往宁颂的方向奔去:“颂儿,你怎么......”
宁颂连忙拉着姐姐的手在红木圆桌旁坐下,稚嫩的脸上带着上笑:“我趁父王不在府中,就偷跑出来了。宋莫是我的朋友,我跑出来之后就去找他了,我们家的事情他都知道。”
旁边叫宋莫的少年立马就露出憨憨的笑:“宁颂帮过我。”
宋莫看起来应该是比宁颂大一些。
宁初莞冲宋莫感激一笑,接着瞪向弟弟:“你回王府去!你是世子,父王就算再讨厌母妃也不会迁怒与你。”
绥王子嗣不丰,加上娶了宁初莞的母妃后,为了讨爱妻的欢心,府里的妾跟通房全部都遣散了去。因此哪怕绥王再生气,绥王府的世子,也只能是宁颂。
宁颂却一点儿不领姐姐的情,站起来,就咬着牙道:“姐姐,我不信外祖父跟母亲是这样的人。”
宁初莞也不信,但。
“如今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母妃她们害了定安侯,我们若是要查,恐怕并不容易。颂儿,你回府去,莫要管这件事。”
“姐姐你是打算自己查对不对?”宁颂立马就猜到了宁初莞的想法。
宁初莞默而不语,抬眸看着墙上画着的寒松图,脊背坐得挺直。
“我自然知道查此事可能会有危险,可是姐姐,如今外祖父跟母妃有难,我如何能不管?”
“你还小。”十一岁,在宁初莞原来的世界,还是一个小孩子。
被姐姐说小,宁颂就不满了,立得笔直如松,挺起胸膛,就道:“我哪里小了,定安侯十五岁上战场,我与他那时候不过相差四岁……”
觉得拿这个人举例不太好,宁颂立马住了嘴,脑海里搜刮着能够举例的人,发觉一时半会找不例子,就鼓着腮道:“反正,我不小了。我是绥王世子,十一岁,已经要能担当大任了。”
“姐姐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此次对安国公府下手的人部署缜密,若是当真有问题,恐怕不会让他们细查下去。
“姐姐,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宁颂信誓旦旦道 ,稚嫩的小脸满是坚毅。
弟弟其实一直都有些顽劣,可这会儿,宁初莞听着弟弟的话,突然觉得他似乎也因为这件事情,一下子成长不少。
眼眶有些发酸,她拭了拭眼泪,露出了笑容:“好。”
父王肯定会派人寻他,到时他肯定会被父王带回去。宁初莞便也随他。
姐姐同意自己查母妃的事情了,宁颂咧了咧,脸色凝重下来,开始跟姐姐讨论这件事。
“姐姐你觉得,这次外祖父家出事,有可能是谁下的手。”
宁初莞:“谁都有可能。”
想让安国府倒的,跟母妃有仇的,都有可能。
安国公府在京城屹立多年,想要他们倒的人数不胜数,而母妃,平日里行事张扬,得罪的人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