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鸾神情自若地上了马车,只等马车行到偏僻的郊外,她才开口说道:“你竟然真的还在城里?”
她猜到归猜到,但真看见蓟苏出现的时候,还是避免不了大吃一惊。
蓟苏说:“继续这样下去,真要伺候老东西一辈子不成?”
玉鸾知晓他的心急一点都不比自己少,便又问他:“你留给我的字条是什么意思?”
蓟苏也不含糊,直接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要绑架楚鸾。”
玉鸾闻言,顿时愣住。
玉鸾第二次去了霁雾庵,她再一次向师太提出要探望楚鸾,这次让师太转告,她是奉了桓惑的命令。
楚鸾身边一直有个桓惑安排的嬷嬷照顾,那嬷嬷平时虽然尊重楚鸾,可一旦牵扯到桓惑,对方必然以桓惑的要求为主。
果不其然,这次玉鸾便顺利地见到了楚鸾。
屋里的小女郎穿着一身淡绿春裙。
裙子上绣着淡淡白花,看上去很是清纯。
女郎雪肌花颜,身骨娇柔,比她没大多少的玉鸾不仅身材纤长,胸口还吹了气儿一样,腰那里掐去一段,两条细腻紧致长腿掩在裙下,身段婀娜到几乎邪恶的地步。
但邪恶的玉鸾是个假货。
真正身体里流淌着贵族楚氏血液的楚氏女郎是楚鸾。
楚鸾身旁一直有个贴身伺候的嬷嬷。
那嬷嬷目光尖锐,留意着她们对话的每一个字。
玉鸾同楚鸾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才发觉上一次也并非楚鸾不肯见人,而是那嬷嬷霸道的替她回绝,不许她见外人。
话说中途,玉鸾便端出装在漆盒里带来的两碗汤,对嬷嬷道:“这是我让人做的羹汤,嬷嬷不如也一起来尝尝。”
嬷嬷瞥了那汤一眼,只冷声道:“女郎做什么无事献殷勤?”
玉鸾听着一愣,有些尴尬道:“只是见嬷嬷伺候楚女郎辛苦罢了……”
那嬷嬷上前一步,端起那汤闻了闻说:“这羹汤看起来并不美味,不如女郎自己先尝一口。”
玉鸾被她这话冒犯也并不生气。
行吧,这老嬷嬷是有两把刷子,想要用汤迷倒她怕是不能了。
她正要开口喊蓟苏进来使用些非暴力不合作的手段时,就瞧见楚鸾缓缓走到架子旁捡起一个青花瓷瓶。
然后……
楚鸾抬起双臂,将那瓷瓶砸在了嬷嬷的后脑。
嬷嬷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只“呃”了一声便立马昏倒在地上。
玉鸾见此情形微微惊愕。
楚鸾抬眸看向玉鸾,声音轻柔道:“阿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玉鸾缓缓起身,打量着地上昏倒的嬷嬷一眼,问她:“什么交易?”
楚鸾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抬头对玉鸾道:“只要阿姊肯帮助我离开,我就答应阿姊,让阿姊可以一直在昱京用楚氏女郎的名声待下去。”
“想来阿姊在京中时,也没少受‘楚’这个姓氏的恩惠才是。”
楚鸾暗指玉鸾所受恩惠,与她无不相关。
玉鸾对此不置可否。
落魄的楚氏在被桓惑陷害之前,亦是京中贵族之一。
时下平民可卑贱如草,而贵者骨子里流淌的血液都是高贵。
毕竟就连史书上一些农民出生的皇帝都要拉扯出一个高贵血统,以固声望。
可见“贵族”二字力量。
而楚鸾生来便自知高贵,身上亦是拥有着寻常人所没有的矜贵气质。
楚鸾话音刚落,脖子上便骤然一凉。
叼着草根的蓟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握着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你好大的胆子……”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楚鸾的脖子上便渗出一缕鲜血。
楚鸾镇定的小脸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白,而她藏在袖子下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她在害怕。
她方才的镇定全部都是她装出来的。
玉鸾盯着楚鸾,而楚鸾亦是不甘示弱地看着她,并不回避。
过了许久,玉鸾对蓟苏道:“放开她。”
蓟苏听了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楚鸾捏起帕子抹去脖子上的一缕血痕,惨白着小脸继续道:“阿姊想的如何,楚氏女郎的身世对阿姊必然也很重要吧?”
玉鸾若有所思。
蓟苏来的路上告诉玉鸾,楚鸾逃亡在外的兄长楚鎏已经暗中潜回了昱京。
绑走楚鸾,一来牵制楚氏的人,二来打乱桓惑的计划,是个有利无害的事情。
楚鸾虽也一直想要逃走,但到底还是天真。
她以为玉鸾巴不得做她这替身,还将此当做一个拿得出手的条件来交换。
而事实上,玉鸾成了她的替身之后,被羞辱,被鞭挞,甚至早些年还面临着与楚氏有仇之人的刺杀。
比起高贵楚氏,玉鸾更渴望与家人团聚。
玉鸾没有与楚鸾争辩,只是淡声对她道:“帮你逃走可以,但在那之前,你要配合蓟苏。”
楚鸾怯怕地瞥了蓟苏手里的匕首一眼,点了点头。
“地上的嬷嬷就劳烦蓟阿兄将她丢去城外,到时候她醒来便会发现自己犯下失责重罪,自然不敢再回昱京了。”
楚鸾提这出建议,而后又轻声说:“我可以配合阿兄阿姊,但……现在立马离开阿姊少不得也会有嫌疑,再过两日,我为我阿母守足了日子,再同阿兄离开。”
她说的毫无破绽,玉鸾也答应了她。
出了屋去,蓟苏走到墙后对玉鸾道:“她看上去一点都不老实。”
楚鸾看着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但她出手狠辣,连怎么处置掉一直伺候她的嬷嬷也思路清明,毫不慌乱。
玉鸾从前并未在意,直到三月初一的事情发生。
三月初一那日,她出门替楚鸾买一股彩线,她见了郁琤,她中了梨花醉。
而在她出门之前,楚鸾弄脏了她的香囊,转而赠了她一只梨花香囊。
那之后,玉鸾才察觉出了楚鸾有别于外表的心思。
但眼下蓟苏要用她,玉鸾暂且也不好与她追究。
正好假作不知,才好观察出她到底还想做什么。
将楚鸾这里后续的事情丢给蓟苏处理,玉鸾这才神色自若地离开。
玉鸾回府去见桓惑。
桓惑问她:“你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玉鸾淡声道:“女儿休息得很好,且也见过了楚女郎,她也一切都好。”
她说着又将楚鸾托她带回来的经书呈给桓惑。
桓惑见之,眸色微柔,“等我大寿那日,再将她从霁雾庵里接回来吧。”
玉鸾称“是”,心想桓惑是真的很疼楚鸾,即便他知道楚鸾一直都很憎恶于他。
这厢蓟苏解决了那个嬷嬷之后,这两日一直在观察楚鸾。
直到第三日,楚鸾为亡母守完七七四十九日,这才同蓟苏离开。
即便这次绑架十分顺利,但蓟苏仍是一路都极为防备楚鸾。
楚鸾坐在马车上,看着蓟苏的背影说:“阿兄是听阿姊说了什么?”
她轻声道:“阿姊她出生贫微,有时候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做些出格事情也是可以理解,楚氏之名早已蒙尘,阿姊想要的其实也不算过分……”
“女郎。”
蓟苏不轻不重地将她话语打断。
楚鸾答应了他一声,听他又说:“我是玉鸾的阿兄,你不要说她坏话。”
楚鸾语气无辜,“我没有。”
“我听得出来。”
蓟苏驾着马不想同她啰嗦。
她是没有明着挑拨什么。
但那种负面的情绪,只有真正关心玉鸾的人才会感同身受。
马车到了街上,蓟苏见路边有早点摊子,正打算停下来买点东西给二人填腹,没曾想耳后忽然生风。
蓟苏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可他这动作却导致握着碎瓷片狠狠扑出来的楚鸾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
蓟苏恼火不已,就知道这小女郎不是个天真的角色。
楚鸾摔在地上,神色很是仓惶,顾不上自己吃痛,看见了对面男子要上了马车赶忙冲过去将那辆马车死死拦住。
她并非是突然发难,而是恰好在这街上看到了那辆刻有镇北侯府狻猊图纹的车马。
她被软禁的十年里再没有认识过更多的人了,但她与镇北侯渊源颇深!
郁琤从一家书楼里出来。
他正要上马车回去,岂料一个年轻女郎突然朝马车扑了过来。
小女郎仰起秀美的脸庞,只泪眼朦胧地盯着郁琤,好似盯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求你……救救我!”
她生得本就不俗,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极容易引起男子怜惜之情。
待蓟苏要上前去将她拽回来时,盲谷却骤然一剑挑了过来。
蓟苏险险闪过,避开这一剑,可头上的斗笠却落在了地上。
盲谷盯着他那张苍白的脸,忽然说道:“你是禄山王的部下?”
蓟苏本就不擅长打斗,见盲谷和另一侍卫将楚鸾拦在身后,心里咒骂了一句,唯恐更多人认出自己,赶忙趁乱离开。
楚鸾心有余悸地扶着马车,一手掩在心口,脸上还挂着泪珠,分明是惊魂未定。
郁琤暗示一个部下偷偷跟上蓟苏,随即才转头看向那个向他求助的娇弱女郎。
“你认识我?”
郁琤问她。
楚鸾听他开口,连忙点了点头,含着泪道:“阿兄是镇北侯,是郁氏二公子,我一直记得阿兄。”
她这些年在府上没少偷偷打听郁琤的事情。
“我小时候还说……说要给阿兄做妻,阿兄也忘了吗?”
她说罢便颦起眉,娇小的身躯也摇摇晃晃骤然往地上倒去。
亏得盲谷及时搀扶了她一把,才令她免于摔倒。
“她昏了过去?”
盲谷说道:“这个人看上去似乎与禄山王有所渊源……”
“将她送上马车,先带去别院,让人看住了她。”
郁琤下了命令,又另派了两个部下将此女带走软禁。
他让人牵匹马来,盲谷便大胆揣测:“那女郎说给要给侯爷做妻,想来定然与侯爷关系匪浅。”
郁琤并未回答。
这天底下想给他做妻的女子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会个个都认识?
他陷入沉思。
和溪却忽然说道:“倒也未必……”
盲谷朝他看去,问道:“你有什么高见?”
和溪谦虚道:“没什么高见,只是突然想到侯爷这般优秀,只怕不管是谁得到了侯爷,都怕是只赚不亏。”
盲谷被他这话给逗笑。
他就说这小子平日里怎么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原来劲儿都搁这儿使呢。
竟然把心思都花在了拍侯爷马屁上了!
盲谷冷哼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多了去了,不足为奇。”
他二人随意斗嘴了两句,郁琤却忽然绷起了脸,沉声叱了句“荒谬”。
盲谷与和溪登时立马就收了声。
郁琤临时骑上了一匹马,默默前进。
他有些心不在焉,不经意间却又想到了盲谷方才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顿时皱眉。
谁规定癞蛤/蟆就天生吃不着天鹅肉了?
他真是越来越不喜欢这种天生注定的论调了,王侯将相还宁有种乎?
天鹅固然是仰之弥高,贵不可及。
但如果每只癞蛤/蟆都能长成玉鸾那样,何愁人家天鹅不肯放下身段将自己的肉让给癞蛤/蟆吃?
第22章 他不是随随便便的男人?……
十九这日,卜之大吉。
当日却是桓惑寿宴。
早上桓惑将玉鸾叫来,忽然问她:“那日你见楚鸾,她可有什么异样?”
玉鸾神色如常道:“楚女郎一切都好。”
见桓惑捉摸不透的神色,玉鸾猜他定然发现了楚鸾失踪的事情,此刻必然也派了人去追查。
至晌午,来府为桓惑祝寿之人愈多。
府中准备了一块宽阔的场地,设置了高台与无数桌席。
来者皆是权贵,桓惑俯视众人,见他们满脸巴结讨好,却习惯了他们这幅仰人鼻息的姿态。
这是他的四十大寿,他的不惑之年。
他脸上噙着和煦的笑容,心里却在想,他并不应该在这里看着他们笑。
他需要站到一个更高的地方……
须臾之间,四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忽然安静了许多。
桓惑回过神,王富凑到他耳边道:“镇北侯来了……”
桓惑抬眸,但见门口自觉分让两列,一个穿着玄青螭纹暗花镶边袍的男子带着随从缓缓上前。
郁琤身量挺拔,光是迈出的一双腿都显健长,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他抬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朝众人打量去,被他目光扫到的人便下意识地噤声下来,对他的到来很是狐疑。
前段时日镇北侯的弟弟伤了禄山王的事情闹得不轻,只一转眼间,他竟还敢来禄山王府赴宴?
郁琤来到了桓惑面前。
桓惑笑容愈发灿烂,犹如见到多年故友般,对郁琤热情相待。
“镇北侯真是贵客啊……”
郁琤让盲谷将礼呈上,亦是噙起淡笑对桓惑说道:“愿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祝寿词从他嘴里说出听起来奇怪,细思又没见哪里不对。
桓惑让下人将礼收下,唇角笑容愈深,他凝着郁琤缓缓说道:“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