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走过的地方,那些花便闭合起来。她逐渐成为了她现在年岁的模样。
少女轻盈的步子跨过小路上一根树枝。
一步一步,她变得更小。
小女孩笑声如同银铃,撒开了他的手,向前奔跑。
她奔跑的方向,始终有那许多花朵的指引。
如同漫天星辰落地,开出了这朵朵美丽纯粹的光明。
忽的,她回眸,望见他依旧站在原地,那花丛之中。
“你怎么不来呀?”她好奇道。
他衣角和发丝微微翻飞着,他仔细听着她说话,随后笑了笑:“我不来了。”
“你快去吧。”他声音温柔,她看不清他的脸,“有人等着你呢。”
她点点头,随后往前走,再一回头,那在她身后灯盏一般的花朵逐渐熄灭。
他的身影一点点被黑暗吞没,面庞上的微笑也伴随着黑暗逐渐隐没。
她只看见他的身影,在朦胧的余晖之中,依旧站着,如同一朵漂亮的千灯引。
他发丝和衣袖的影子还在微微鼓动。
白菩提在身后,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朝暮,我于淅淅沥沥忘川边,一次次看你转世,看你轮回,自那里来,回那里去。”她低声道,“我们,终归殊途。”
贺朝暮轻轻一笑。
他和她,也是殊途。
“朝暮,那个叫做阿眠的女孩,是谁?”判官开口。
“不是谁。”他温和而笃定,“我只是为了冥界的判官,能够继续存在罢了。”
“最好如此。”白菩提道。
此时,小女孩蹦蹦跳跳走到了那洞口,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身后的一片黑暗挥手:“再见!”
他含笑点头:“再见。”
小女孩正要踏入一片光明,忽的,她回头大声问道:“这白色的花,叫做什么名字啊?”
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此时,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光明之中。
望着光明散去,他垂眸低声道:“千灯引。它叫千灯引。”
他想起,自己身为贺朝暮时,曾经说过的话。
“骑驴出关,览山河奇,风月怪,赏千秋,听万籁,踏雪浪,点千灯。”他喃喃道。
这样……也很好。
他依旧守着她。
不知多少年前,她路过这里。
他望着她在忘川渡口,下船时微微一笑,俯身嗅他的香气。
她莞尔一笑,是他千百年来从未见过的美。
“真好看啊。”她低声道,对身侧那乖戾的小男孩微微一笑,“孩子,你说是不是?”
空洞外头,贺朝暮宛如沉睡的容颜,一瞬枯朽。他美丽的容颜寸寸剥离,随风化作烟尘。
故纸残烟,古道月华,芙蓉宛在。
看花少年,白衣黄带,玉树临风,诗外白首。
江未眠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了。
浮云晚照散。娜宁在她榻边守着,一字一句读着什么。
她脑袋都疼:“你在读什么?”
娜宁腼腆一笑:“据说是中原,最有名的才子写的诗歌,还有他的语录。”
他那有些生硬的汉语如今听上去顺耳许多。
“这样我才能和主人交流。”他解释道。
他一字一句道:“这位叫做贺朝暮的才子说,史书艳笔,落字无情。不如诗书,放达烂漫,日月昭昭然。”
“但无论如何,都已经化作尘烟。”
江未眠清醒了三分,随后问他:“娇娇呢?”
娜宁眨了眨眼,道:“您是说珩王殿下?”
他回答道:“珩王殿下进皇宫去了。”
娜宁还在赞叹:“中原的诗人,还真是豪气呀。”
江未眠望向残照于地面的影子,闷声道:“别念了,我肚子饿了。”
“我想吃糖糕。”
作者有话要说: 枕山月,倦旅行吟,焚诗煮酒,挽袖拭剑。皓月陪饮金樽倾,踏舟大醉,羽化而去。——《贺朝暮传》感谢在2020-11-2818:02:23~2020-11-2920: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乔要变强、lizzebear20瓶;云霁夜寒、乐正、桃仔10瓶;雨黛烟岚5瓶;南微生2瓶;妄安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秋日过得很快。长安的晚秋已经很冷了,夜间的时候,江未眠时常被冻醒。
醒来的时候,总会发现郁宿舟正紧紧抱着她,他纤长的眼睫乖巧地搭在眼睑上,似乎不能安寝,总是皱着眉。
他的体温传递到她的身上,却丝毫不能够温暖她。
白菩提不见了。月姐姐消失了。
现在她身边只剩下娇娇了,她只认识娇娇了。
现在的娇娇有一个新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珩王殿下。
起初他时常带着她去皇宫,因为皇宫里头她只认识一个李明敏,她总是会待在李明敏那里等他自帝后二人的宫殿内出来。
娇娇似乎很受帝后二人的喜爱,每次出宫都会带回许多的奖赏。
她问过府里的奴婢,为什么帝后二人那样喜欢娇娇,她们都理所应当地回答说,因为帝后二人是珩王殿下的亲人呀。
她明了——原来娇娇还有亲人啊。
除了她,娇娇还有亲人。
她想着,无意识攥着腰间系着的漂亮珠子。不知为何,她每每感到迷茫之时,只要触碰到这奇特的珠子,就会宁静许多。
娇娇除了“亲近的人”,还有亲人。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呢?
只有一个娇娇,只能选择娇娇。
这很不公平。她蹙起眉头。
虽然娇娇对她很好,但是她不知为何,就是有点怕他。
就连他睡着时倚靠在她肩头的脸,她都会觉得有点陌生。
娇娇说,以前他们也是这样相拥而眠。
但是她总觉得陌生,总觉得不信,可是她始终没有问。
她觉得自己十分理智——她只有娇娇,娇娇要是被她惹得发疯了,自己可怎么办呀。
没有糖糕吃,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认识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会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呢?她歪了歪头,这样想到。
就连府里伺候她的婢女,也是三天一换,她连她们的脸都记不住。她曾经问过娇娇,娇娇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让她畏缩了一下,他才和缓了脸色:“阿眠有我就够了,要那些人做什么。”
他微微带着凉意的手拂过她面颊,岔开了话题:“今天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现在的娇娇,明明已经很少发疯了,她却依旧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说不明白他哪里不对劲。
她不知为何,开始非常想念那个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月姐姐。
她坐在晚秋的凉夜里,呆呆地望着月亮。
郁宿舟踏着一地月光和浓重的夜露走来,他眯起眼睛远远望她,不动声色地靠近。
“小姐今日吃了些什么?”他低声询问。
婢女垂首,恭敬道:“小姐今日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些糖糕,其余没用。”
他的叹息声缥缈散去,融入了月光之中。
少年长眉飞扬,睫羽浓翘,浓黑的系带没入鸦青色鬓角,他身着滚着赤金色的麒麟纹长袍,贵气非凡。
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出来他曾经是个蜀郡的奴隶。
他望了江未眠一眼,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一步步向她走去,江未眠肩上一沉,随后下意识抬眼微笑:“娇娇,你回来了。”
她有些没精打采的,甚至低头还打了个喷嚏。
他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少年就地坐在她身旁,自袖笼中掏出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耐心地剥给她吃。
“怎么又不吃饭呢?”他温声问她,掀起眼睫,带着柔和的微微谴责。
她回过神来,张嘴吃掉了他剥得干干净净的栗子,模模糊糊道:“吃不下。”
她看上去病恹恹的,皮肤越发苍白。
他默了一瞬,随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乖。”
她现在越发衰弱的身体,确实很难再有食欲。
两个人安安静静在这里吃完了糖炒栗子,江未眠不知何时已经睡着,靠在了他的肩头。
他给她笼了笼斗篷,不知在想什么,依旧没有起身。
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他的焦虑被此时的安静抚平。
他的怀疑依旧在延续。
帝后二人究竟为什么对他这样好,他身上那道伤痕,又是因何而来?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他不断延迟着预计和阿眠的婚期。
因为他不想太早将阿眠暴露到众人面前——长安,豺狼虎豹太多了。
他只有切断阿眠和外界的联系,才能够放下那一点点的心。
他垂眸,望着熟睡的江未眠的侧脸。她脸色太白,像是易碎的琉璃,抓不住的蝴蝶一样让他不安。
江未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眼睫一颤,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她甜甜对他笑:“娇娇,我困了。”
他颔首,莞尔一笑,将她打横抱起。
江未眠忽然说话了,她圆而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渴望:“娇娇,我想出去玩。”
他脚步一顿,随后含笑望她:“阿眠,有我还不够吗?”
她住了嘴,乖巧地闭上眼睛。
算了,别惹怒了娇娇。现在她除了娇娇,没有认识的人,出去的话,可能会死掉的。
就像那一天一样。
她惹怒了娇娇,被娇娇扔掉了。然后她遇到了坏人,遇到了妖怪,差点死掉。
娇娇出现了,救了她,可是他的样子可比那些妖怪可怕多了。
她想,这该怎么说呢。
她稀薄的词汇库里出现一个短句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满足地勾唇,心想,阿眠,你真聪明呀。
她在郁宿舟怀里又悄悄睁开眼睛,睡意消散了不少,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郁宿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默然地玩着手指。
他将她放在小绣墩上,蹲在她面前,掰开了她交缠的手指。她强行被他唤回了神智,望着他,又是甜甜的一笑。
她的手在他手中,她将它抽了出来,捧起他的脸,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最喜欢娇娇。”
“除了娇娇,我谁都不要。”
最亲近的人,想必也没有那么重要吧。她轻描淡写地想,不然娇娇怎么会将她扔掉呢?
郁宿舟心底的柔软被她触动,他站起身来,在她额头上一吻:“听话。”
“阿眠是个好孩子。”他低声道,“明日带你出去玩。”
见她眼睛一亮,他就知道,自己的设想是成立的——她寂寞了。
他是知道的,她最近的笑变少了。
他不让府中的人多和她接触,阻止她出门,她这样爱玩爱闹的性子都沉寂下去了。
他怜惜地吻过她的唇角:“阿眠,再等一等,你就可以每天出去玩了。”
江未眠抓住他的发丝,一本正经道:“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等到你我成婚之后。”
“成婚?”她任由他一寸寸拂过自己痒痒的脖颈,配合地抬了抬下颌,“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呀?”
“阿眠很想嫁给我吗?”他一笑,中止了动作,一双琉璃似的眼漂亮得蛊惑人。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说想,所以她小心翼翼答道:“想。”
见他望着自己的眼眸似笑非笑,她又机警地添了一句:“因为最喜欢娇娇了嘛,我们是最亲近的人。”
只要不关她,什么都好说。
他被她孩子似的坦诚话语取悦,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阿眠,我也是。”
“你是我的,”他呢喃道,“永永远远。”
看见他这模样,江未眠便知道他可能又要发疯了,于是她极其有耐心地俯身,蹭他的脸:“嗯嗯,娇娇说得对,永永远远!”
她吧唧一口亲得响亮,让他又是一笑。
“明天想去哪里?”他愉悦笑道。
江未眠眼睛又是一亮,自学成才地抱着他脸啃,啃得他一脸口水。她笑眼弯弯:“坐船!”
他笑了笑,揉揉她背后的长发:“好。”
江未眠心想,只要娇娇没疯,还算是比较好伺候。
她麻利地从他身上滑下来,笑眯眯:“娇娇最好了,最喜欢娇娇了。”
“娇娇是最好的娇娇!”她想起这一茬就激动,踢了鞋子就往榻上爬,“我要早点休息,明天好玩!”
他有些无奈地看她,最后还是纵容地一笑,将她逮起来:“你的牙齿不要了吗?”
“天天吃糖,还不漱齿。”
他细细给她净了面,指尖沾了盐沫,示意她张嘴。
她乖乖张了嘴,一双圆而亮的眼睛全是依赖的笑意。
忽的,她哭丧脸道:“疼!”
他皱着眉:“怎么了?”
随后他取了灯,细细查看,无奈道:“阿眠,你的牙齿好像坏了一颗。”
“日后要少吃些糖了。”他叹口气。
她一听,瞪圆了眼睛,仿佛全天下最不公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了。
他被她逗笑:“好了,糖要克扣一部分了,别讨价还价。”